亞歷山大的家在一個小城裡,這裡的房子不像日本那樣小小擠擠的,而是又大又寬敞,而且每一棟屋子都好像精心設計過的,每棟屋頂的顏色都不一樣,就像是童話世界裡的那些小房子一樣。
空氣裡傳來淡淡的水果香氣,像是有人在燉煮著香甜的水果點心。
亞歷山大下了車,將後車廂的行李拿出來,當他要拿錢給司機的時候,老伯卻搖搖手,「不用了,就當我也是幫那個日本小女孩一個忙吧!」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臉,「乖熊熊,你可是身負重責大任喔。」
亞歷山大很感激他,老伯卻沒再說什麼,上了車就走了。
我們一直站在雪地裡目送著那輛計程車,直到車轉了一個彎,消失不見。
心裡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好奇怪,外頭明明下著雪,明明那麼冷,為什麼心裡還會覺得溫暖?
原來世界上有很多好人的。
亞歷山大吃力地扛著行李進門,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馬上迎了上來。
「亞歷,累不累?要不要吃點酒釀水果?」老婆婆笑起來的樣子和亞歷山大很像。
「好啊!只要吃到媽做的酒釀點心,就覺得不累了呢!」
原來老婆婆是他的母親,兩個人真的長得好像。
不知道彩子的母親是不是也長得和彩子很像呢?
濃濃的蘋果香氣飄了過來,一盤顏色鮮亮的燉煮水果端來亞歷山大的面前,香氣四溢,盤裡有紅色的草莓、帶著皮的蘋果、櫻桃、覆盆子,還有一種淡淡的葡萄酒氣味。
亞歷山大熟練地接過他媽媽遞過來的奶油罐,在盤裡加了滿滿的白色奶油,然後用銀色的湯匙挖著吃,一面吃一面讚不絕口。
真的那麼好吃嗎?
我好奇地看著,這種東西要怎麼做呢?聞起來是真的不錯耶,真想讓彩子也吃吃看。
只是......我只是一隻玩具熊,又不會下廚也不會動,怎麼想都是空想。
好煩。
好想好想為彩子做好多事,可是我卻什麼都不能做。
我真是沒用。
老婆婆見到了我,把我拿了過去細細打量,慈祥的眼神讓我想起彩子的奶奶。
「這玩具熊是......?」
「喔,那是......」亞歷山大滿嘴食物,一面繼續吃,一面把彩子的故事講給她聽。
她聽完後,也用力吸了吸鼻子。
為什麼大家的反應都這樣呢?這讓我好奇起來,人類吸鼻子到底是什麼意思?而且吸一吸眼睛和鼻子還會微微變紅喔。
「亞歷,你真是好孩子,願意幫那個日本小女生。」
聽到和司機先生同樣的讚美,亞歷山大還是露出同樣的苦笑,我想他心裡一定又在想,既然他人很好,為什麼還會失戀?
吃完了點心,亞歷山大把我帶進他房間裡,裡頭整理得乾乾淨淨,而且房間又很寬敞。
他把我放在床上,然後換下身上的衣物,又掏出了口袋裡所有的零錢,只見他翻了翻那些零錢,然後拿出兩、三個錢幣,又轉身從床底下拿出一個罐子,把那些零錢放了進去。
他看著那罐子愣了一會兒,突然把罐子裡的零錢全部都倒在床上,然後開始一個一個數起來。
「一、二......二十七、三十七......一百五......」
他很專心地數著,直到數完最後一枚硬幣。
「已經這麼多了啊......」他又苦笑。
每次一見到他露出那種笑容,我就知道他又在想他的女朋友了。
「唉,這麼多又有什麼用?還不是白存了,看來我明天就拿去捐掉好了。」
他沮喪地躺上床,一手順便抓起我開始玩拋接遊戲。
「熊熊啊,知不知道這些硬幣是要做什麼的?」
我在他手裡一上、一下,看著他的苦笑。
「這些硬幣是要買鞋子用的喔!你知道嗎,在我們這裡有個習俗,新郎在婚前要偷偷存硬幣,等存足了錢就去買新娘和新郎婚禮要穿的鞋子。我從兩年前認識凱薩琳不久後就開始偷偷存這些硬幣了,真不知道是誰訂下的規矩,還得要存一分錢的硬幣才行,存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差不多要夠了,結果卻--」他接住我,不再說話。
結果卻失戀了。我幫他接下去說。
失戀是很嚴重的問題嗎?會比沒有爸爸媽媽更慘嗎?
我沒有辦法體會失戀的痛苦,就像我沒有辦法體會彩子失去父母的哀傷,可是有一天我會知道這種感覺的吧?
就像我會捨不得、會害怕、會思念,我一直在慢慢學著去認識新的感情,而我四周的人也不吝惜地教我這些感情。
每一隻玩具熊都會學習到這些感情嗎?
嗯,我不知道,不過我很希望將來有一天,我會懂得所有的感情,那些喜怒哀樂,那些憂愁悲傷,我都想知道。
突然有鼾聲傳來。
喔,亞歷山大睡著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亞歷山大家的大門就碰碰碰地響起。
我聽見亞歷媽媽的腳步聲匆匆去開門,然後門口有人說話。
直到現在我才想起,亞歷山大的爸爸呢?怎麼都沒有看見他人?
亞歷媽媽走了進來,要叫醒亞歷山大,可是他睡得很熟,怎麼叫都叫不醒,最後她在他耳邊大喊︰「凱薩琳!是凱薩琳來了!」
這招果然有用,亞歷山大眼睛一張,幾乎是用跳的起床。
「啊?什麼?誰來了?凱薩琳?」
「是啊!她就在門口,你要不要去見她?」
亞歷山大清醒過來,他看了我一眼。
「不要。」
「亞歷?」
「都已經分手了還跑來做什麼?嫌別的男人不夠好才回來找我嗎?」他酸酸地說,我從沒見過一向和善的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亞歷,凱薩琳哭了。」
他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懊惱地抓了抓頭,「她哭了關我什麼事?」
「亞歷,其實她幾乎每天都來,甚至天天到你公司去等你。」
「她......她到底想做什麼?」
「你自己去問她不就好了?」
亞歷山大皺著眉,最後終於很不甘願地起床,隨便套了件外套就出去了。
亞歷媽媽沒有跟著出去,而是偷偷走到亞歷山大房間的窗戶旁,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外頭的一舉一動。
「這樣偷看是不是不太好啊......」她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回頭看到了我,
「啊,拿熊熊遮一下好了。」她把我拿起來擺在窗戶上,然後就蹲在我身後偷偷看著外頭的情況。
雪已經停了,我看見一個紅頭髮的女人正在哭著和亞歷山大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看她說得很激動的樣子,一張白淨的臉都紅了。
「哎呀......聽不到呢......」亞歷媽媽把窗子開了小小一條縫,外頭的聲音馬上飄了進來。
「亞歷,我知道錯了嘛,請你不要不理我--」她的聲音很嘶啞,大概是哭很久了吧?
有時候彩子哭著哭著聲音也會變成這樣,但是彩子總是靜靜地哭,不像凱薩琳這樣狂放大哭。
亞歷山大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麼,凱薩琳哭得更厲害了,最後她哭到沒力氣,乾脆就坐倒在雪地上哭個過癮,那模樣我連看得都不忍心了。
她的眼淚會不會哭乾啊?
眼睛哭得那麼腫,我都看不清她的眼睛到底是不是漂亮的墨綠色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啦!」凱薩琳喊著,像個任性的小女生一樣,「我只要你......嗚嗚嗚......之前是我不對,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會突然就不見一個月?我擔心死了,每天都想你,每天都罵我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對你,亞歷對不起......嗚......」
碰的一聲,亞歷山大關上門跑回房裡,他臉上滿是努力壓抑著什麼的神情,還緊緊咬著下唇,表情好恐怖。
「亞歷?」亞歷媽媽趕忙站直問,「怎麼了?」
「沒事!我這次不再妥協了!」
「可是......」她看看窗外,「這次她真的哭得很傷心呢!」
亞歷山大的表情變了一下。
「哇,她哭暈了耶。」亞歷媽媽又加油添醋一下。
我正對著窗外,其實凱薩琳還沒哭暈啦,只不過好像也差不多了,原本的號啕大哭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那模樣讓我想到落水的小野貓。
亞歷山大像風一樣跑出去,碰的一聲打開大門。
我看見凱薩琳只是用一雙腫得像核桃的眼睛望著他,身子一抖一抖的。
「亞歷......」
「要我原諒妳可以。」亞歷山大不知道為什麼說得特別大聲,好像要說給全世界的人聽一樣,「妳嫁給我,做我一輩子的老婆,我就原諒妳。」
亞歷媽媽倒抽一口氣,大概沒想到亞歷山大會用這種方式求婚?
只見凱薩琳吸了吸鼻子,一臉委屈地看向亞歷山大,然後點點頭,站了起來。
亞歷山大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裡,臉上又滿是笑容了。
他看向我這兒,還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我突然覺得亞歷山大其實蠻奸詐的。
And the wedding is MAD
因為要舉辦婚禮,亞歷山大暫時耽擱了要帶我去維也納的計畫。
凱薩琳知道了我的故事後,便希望她和亞歷山大結婚時能捧著我進教堂,讓我沾沾喜氣。她還說,到時候一定要多照幾張相片寄回去給彩子看看,告訴她熊熊參加了婚禮呢!
也許是要結婚了吧,凱薩琳一天到晚都跑到亞歷山大家裡來,沒事就抱著我看一堆新娘禮服的相片,她甚至還曾經考慮要為我定做一套小小的禮服,後來因為不知道要定做男生還是女生的禮服而作罷。
凱薩琳真的很漂亮,她有火紅的頭髮,墨綠的眼睛,卻一點也不會像我想像中那樣可怕。
好奇怪,為什麼會在沒有見到她之前,只聽到那些描述,就覺得她是一個可怕的人呢?
是不是因為她害亞歷山大失戀,所以我本能地不喜歡她,就把她想成妖怪了呢?
其實她也很喜歡笑,她的笑容和亞歷山大一樣,能給人溫暖的感覺。
啊,我想起來了,彩子很少笑,她總是抱著我喃喃地說話,或是想事情,她從來沒有像凱薩琳這樣興高采烈地抱著我,將她的快樂分享給我。
原來彩子不快樂嗎?
什麼是快樂?嫁給亞歷山大就會快樂嗎?
那彩子能不能也嫁給亞歷山大?這樣她也會像凱薩琳這樣快樂地抱著我,一面說她有多幸福了吧?
凱薩琳從婚禮當天早上就一直抱著我,她拿了一束小小的紅玫瑰,繫上紅色的緞帶,然後把小花束綁在我的熊掌上。
德國是外國,電視上在國外的婚禮,都是在漂亮的教堂裡舉行的。新郎牽著新娘的手,交換戒指,在神父的面前立下永不變的愛情誓言。
以前和彩子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畫面,我都在這裡看到了。
可是!為什麼下面的電視就沒有演出來?
先是典禮結束離開教堂時,大家猛往我們身上丟米,丟得我滿頭滿臉,據說有多少米能留在新娘的頭髮上,就表示新娘將來會生幾個小孩。
那請問你們把米也往我頭上丟做什麼?我能生孩子嗎?
接著凱薩琳拿起一堆白色的緞帶,一一分給她的好朋友們,那些人把白色的緞帶綁在車子天線上,一路上車隊浩浩蕩蕩,而且喇叭還按個不停,簡直吵死人。
等到了喜宴會場,亞歷山大的朋友又把凱薩琳藏了起來,說這是綁架新娘,亞歷山大拼命找,凱薩琳卻和朋友們在酒吧裡猛喝酒,等亞歷山大找到的時候她已經喝得有些醉了,可憐的亞歷山大還要買下所有的帳單才能帶著凱薩琳離開。
接著是恐怖的--為什麼我要說恐怖呢?因為我從沒想到有人婚是這樣結的!
到了喜宴會場,大家還沒開動便開始不亦樂乎地砸起盤子。沒錯,就是砸盤子,還要砸得越響越好,據說這樣才能嚇走邪靈,新人才能平平安安結婚。
我看著凱薩琳一面大笑,一面閃著盤子,心想這樣玩下去他倆真的能平安結婚嗎?
好不容易砸完了盤子,新郎和新娘還要合力清掃地上的碎片--這是婚後他們第一次一起收拾混亂場面,但他們還沒掃完,等不及的客人們又把他們拉到庭院外,指著一塊木頭要他倆一起合力鋸斷。
好好好,我知道這大概也是象徵夫婦倆以後要共患難吧!可是凱薩琳妳能不能在鋸木頭的時候把我放下來?好幾次她醉得手差點捉不住我,我萬一真的掉下去了,那可是正掉在鋸子下啊!那鋸子很利耶!
最後亞歷山大終於要抱著凱薩琳回房了,可是房裡居然塞滿了氣球,紅紅綠綠,五顏六色的氣球在門一打開後就紛紛滾了出來,亞歷山大和凱薩琳愣了愣,隨即搖頭苦笑起來。
等到他們努力把氣球清出門外--對了,凱薩琳在清到一半的時候對著一個白色的氣球傻笑起來,然後她把它拿給亞歷山大看。
「哇,保險套也不是這樣浪費的吧?」他臉頰醉得通紅,一開口就是一陣啤酒的味道。
好吧,氣球清光,才發現好戲還在後頭--他們的床被拆了!一塊一塊的木板就擺在地上,拼起來大概要費好一陣子工夫。
「喔我的天啊......」凱薩琳搖搖頭。
我也很想說我的天啊!這些人倒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是來參加婚宴還是特地來惡整這兩個人的?他們是不是平常人緣不好,所以才會被人這樣整?
「亞歷我不管啦!我現在就要上床!」凱薩琳開始撒起嬌來。
亞歷山大拿起地上散落的床板,正滿頭大汗地想要把床組裝起來,「好好好,再等等,馬上就好了。」
「我不要等了啦!人家累死了!」
「再等等就好。」
「不要!」
「再一下下......」
兩個人爭了半天,還好這張床似乎不難組合,亞歷山大終於勉為其難地把床組裝起來,不過看起來有點不牢靠的樣子,我實在很怕他們一躺上去床就會垮掉。
「哇!床好了!」凱薩琳像個小女生一樣跳了起來大聲歡呼,「今天是我的新婚之夜!我好開心啊!亞歷我要告訴你,我最愛你了喔!」
喔,好肉麻。
「親親凱薩琳,甜心小寶貝,我也很愛妳喔。」
亞歷山大,你也是一流肉麻。
「亞歷,快點快點,我要上床,喔喔喔,對了,熊熊也一起上床,我們來玩三人行!」
等等,三人行是什麼?
凱薩琳就這樣抱著我,突然撲進亞歷山大的懷裡,然後兩個人一起用力倒向床上,接著就是一陣唧唧嘎嘎的聲音......
碰!
床垮了。
亞歷山大和凱薩琳愣住了,然後隨即大笑起來。
他們笑得好開心好開心,連眼淚都流了出來,爽朗的笑聲傳遍了整個房間。我倒在他們兩個人懷裡,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也是很好很好。
不過,到底什麼是三人行?玩具熊也可以參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