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曲》 唐‧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唐代大詩人王維(公元701~761)的這首《送元二使安西》(又名《陽關曲》),千古傳誦,膾炙人口。此詩是中華詩壇不可多得的一首奇詩。奇就奇在,它不同於一般的送別詩,它巧妙地藉助於時空的轉換,營造了耐人尋味的惜別氛圍,達到了令人震撼的的藝術感染力,具有極高的意境。但千百年來,文人學者未能準確把握該詩的風格,望文生義地曲解了詩的意蘊,從而降低了它的格調和品位。
這是一首送朋友去西域守護邊疆的詩。安西,是唐中央政府爲統轄西域而設的都護府的簡稱。王維所處的年代,各種民族衝突加劇,唐王朝不斷受到了來自西面吐蕃和北方突厥的侵擾。開元二十五年(737年)河西節度副大使崔大逸戰勝土蕃,唐玄宗曾命王維以鑑察御史的身份出塞宣慰,察訪軍情,沿途他寫下了《使至塞上》、《出塞》等邊塞名篇。
《陽關曲》是王維晚年之作,其創作年代估計在“安史之亂”以後,據《資治通鑑》至德元年(756)七月載:“徵河西、安西兵赴行”;至德二年二月載:“上至鳳翔旬日,隴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會”。故當知“安史之亂”暴發後,邊兵大量內調,此詩約作於送友人即將奔赴安西之時,與此同期的詩作尚有《送張判關赴河西》、《送劉司直赴安西》等。無疑,當他送別友人臨近分別時,詩人不會不考慮到戰爭將對他們今後產生的影響。
此詩的前兩句寫的是送別時的節物風光,描繪了平平常常的景色,卻充滿詩情畫意,三四句表達了對友人一篇深摯的情誼。但在一些權威的辭書和教材中對後兩句均作出了這樣的解釋:“朋友,再乾了這一杯酒吧,出了陽關,可就再也看不到老朋友了……”這樣的解釋明顯帶有主觀隨意性,卻沒有真實反映出王維如此造句所想表達的深意,更沒有揭示出此兩句在表達上的佳妙之處。
首先,作出了這樣淺顯直白的解釋,本詩顯的似乎並無新意,與他在這一時期的同類作品相比也無特別之處,只能算是一首很平常的送別詩,這與後人將之一直譽爲唐詩“壓卷之作”的稱謂,顯然是不相符的,其中必然隱賦有某種其他的寓意,而我們卻一直尚未予以重視而挖掘出來。
其次,這是一首送友人去守護邊疆的詩,面對戰爭的殘酷無情,曾經到訪過邊塞的詩人相當瞭解,“古來征戰幾人回”!他一般不可能說出“你再也見不到老朋友了”這樣的話去傷害友人且觸犯詩讖——這未免太不合乎情理。
再說,從詩句的本身意義上分析,友人也並非一定要等到出了“陽關”後才看不到詩人,出了“渭城”不同樣也就看不到詩人了嗎?事實上,即便友人真到了邊疆安西,他同樣也能遇見來自家鄉的“故人”,如岑參在《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詩中就這樣寫到:“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別來三五春”。
那麼,“陽關”一詞在這首詩中的特殊意義又會是什麼呢?詩人這兩句其實是運用了逆挽(即敘事題材的“倒敘”)並結合了省略的寫作手法,引導著思緒跟隨友人一起奔赴疆域,然後歷經萬種艱險,最後凱旋而歸時,而“我”——現在的這個送行者卻恐怕因年老多病已不在人世了……。而歷史的真實是詩人王維在送走友人後不滿六年(於761年)便真的與世長辭了!
我們已無法知道他們後來是否能重新相逢,但“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餘”王維的這兩句詩多少能反映出友人那漫長的戎馬生涯與思者的無奈。因此,詩中的“西出陽關”並非是指友人不久後走出了陽關,而應該是指將來友人完成任務勝利返回時路經“陽關”。
長期以來,“西出陽關”一直被簡單理解爲友人走出了陽關,但是在這裏卻是真正的“一語雙關”:它按着時空的發展次序有着兩幅截然不同的場景:
第一幅“西出陽關”是指友人在征途中剛剛走出了陽關,渭城在東,陽關在西,是謂“西面出去”,一般人們均持此種觀點。
另一幅“西出陽關”就是指友人在經歷許千辛萬苦,完成了任務凱旋而歸時離開了陽關,渭城仍在東,陽關仍在西,卻是謂“西面出來”,詩人的本意就是如此。
可見,常人都把友人從“西面出來”誤解成了從“西面出去”了!不難理解,面對各自分離後的茫茫未知前途,不禁會引起詩人的無邊遐想,而這種思緒一旦跨越了時空和個人後,便會產生出扣人心絃的意境,有着無與倫比的震撼力!
詩人正是爲此成功地進行了時空的轉換和壓縮,指出處於河西走廊盡西頭的陽關,和它北面的玉門關相對,從漢代以來,一直是內地走向西域的通道,同時也是軍事要塞。“玉門關”外基本是突厥的勢力範圍,而“陽關”內則完全屬於唐朝的領土。在詩人看來,只有將來友人能走出了“陽關”後方才真正表明他是平安回來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VH97FiIbRA
《陽關三疊》——*龔一*古琴演奏法 高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_kTA4cmkos
二胡演奏 *楊興新*《陽關三疊》中國古詩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q9doKV_E4U
古曲《陽關三疊》詞:王維、編曲:王震亞、張利娟演唱
我們從元代《陽春白雪集》中大石調《陽關三疊》詞中可以發現,古人其實一直就是這樣詮釋的:“…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只恐怕西出陽關,眼前無故人…”故此,準確完整地詮釋這首詩應該是這樣的:
朋友
請再乾了這杯酒
待你將來凱旋而歸
西出陽關的時候
恐怕已不能再看到我了啊
惟有這
渭城的細雨
青青的客舍
以及隨風而舞的揚柳
還會像今天一樣
在此恭侯
看!這哪裏像是詩人在送別友人,這分明就是友人在送詩人呀!詩人王維正是高超地運用了這種逆挽的寫作手法,籍助於時空的轉換,將國家的安危、戰爭的殘酷、朋友的情誼、人生的苦短緊緊地揉合在了一起,情景交融,達到了令人震撼的藝術感染力。
其實,在王維的詩歌裏也曾多次採用了這種語法結構,如《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兩句就從另一個角度表達了詩人對親人的思念;在與“陽關曲”有着異曲同工之妙的《山中送別》詩中我們也同樣能領會到詩人在此方面的匠心獨運:“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王維的這種語法技巧甚至對後來詩人也有啓示意義,如白居易在《邯鄲冬至夜思家》詩中“想得家中夜深座,還應說着遠行人”兩句,就不難感覺受到了他的影響。
重新認識王維《陽關曲》的重要意義,使我們再次強烈感受到:作爲一位詩人,只有將個人的命運和國家的興衰緊緊地血脈相連,才能夠創造出屬於那個時代的偉大作品。
詩人王維清楚地瞭解戰爭的無情,也深知友人的遠征可謂九死一生,更明白此次分離或許就意味着永別。但他依然爲友人祝福,期待着友人能平安歸來,盼望着國家從此走向和平昌盛——即便自己可能已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勸君更盡一杯酒”,這酒中不僅浸透了詩人對友人的一片深摯情誼,更飽含着他對國家和平安寧的美好祝願!——這正是“陽關曲”千百年來久唱不衰的魅力之所在!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kY9z21BDP4
細賞*龔一*古琴獨奏《瀟湘水雲》很棒QQ
龔一是江蘇啟東人,1941年出生於南京。1957年至1966年間在上海音樂學院附屬中學、本科學習古琴,曾師從張正吟、夏一峰、張子謙、顧梅羹、劉景韶、徐立孫等古琴名家。
畢業之後,龔一前往上海電影樂團、上海樂團擔任演員,負責古琴演奏。1978年調任上海民族樂團,後來成為上海民族樂團團長。1979年開始擔任上海音樂學院客席古琴教師。
1998年受邀赴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奏古琴,2001年二度受邀前往。
2010年12月,龔一成為中國琴會會長。2016年4月15日由趙家珍接任。
龔一的演奏繼承了傳統“輕、重、疾、徐、抑、揚、頓、挫”、“氣韻生動”的要領,注重樂曲總體意境的完美表達。他曾在海內外先後錄製《瀟湘水雲》、《山水情》、《平沙落雁》、《琴語》和《廣陵絕響》等十餘盤專輯CD唱片、《古琴入門》VCD一盤,並編著有《古琴演奏法》一書。
龔一涉足於中國南北舞臺,並在英國、日本、新加坡、香港、美國等地多次舉辦過個人獨奏音樂會。此外,他曾兩次赴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奏古琴,有著較豐富的藝術實踐體驗。
龔一曾長年受聘於上海音樂學院教授中外學生,在古琴音樂的教學和教材編寫方面積累了不少經驗。目前在國內幾所主要高等音樂學府任職的中青年骨幹古琴教師大都曾受教于他的門下。
他發表過《琴樂散論》、《對準時代之需要》和《關於古琴音樂的社會定位》等文論。他所打譜整理的《古怨》、《碣石調?幽蘭》、《大胡笳》和《離騷》等近20首古代琴曲,對於研究唐宋前後的中國古代音樂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他以《多元多彩的中國傳統古琴藝術》為題,在上海、倫敦、東京、臺北作過專題演講。
龔一積極參與創新,他與作曲家許國華合作創作的《梅園吟》曾獲得上海市文化局頒發的“創作演奏獎”,古琴新曲《春風》也已在海內外的音樂會上奏響。他彈奏的《江雪》(朱踐耳曲)、《山水情》(金複載曲)、《樓蘭散》(金湘曲)和《江流》(周成龍曲)等新琴曲,都已錄製成CD唱片並發行,有的已成為音樂學院的教材。這些新琴曲對古琴音樂在當今社會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龔一曾獲1984-1985年“上海文學藝術獎”,並多次獲“上海之春”演奏獎。他於2005年獲第五屆“中國金唱片獎”,並於2008年2月由文化部命名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琴藝術)代表性傳承人”。
《浣溪沙》宋‧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
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小園香徑獨徘徊。
這首詞是晏殊的名作之一,基本上代表了晏殊的藝術風格。他的詞集叫《珠玉詞》,名字起得可算是恰如其分。《珠玉詞》裏象珠般圓轉、玉似晶瑩的作品委實不少,當初中文競技場裏不乏喜歡晏殊詞的同學。此詞明爲懷人,而通體不着一懷人之語,是一篇以景襯情的佳作。
然而此詞之所以流傳千古,精華還在“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一聯。
這一聯基本上用虛字構成。人們都知道,用實字作成對子比較容易,而運用虛詞就不那麼容易了。
卓人月在《詞統》中論及此聯時,說“實處易工,虛處難工,對法之妙無兩”。
錢鍾書在《談藝錄》中也說,所謂“律之對仗,乃撮合語言,配成眷屬。愈能使不類爲類,愈見人心手之妙。”
它雖然用虛字構成,卻具有充實的、耐人尋味和啓人聯想的內容,這就更使人覺得難能可貴了。這一聯寫出了人們心中所有但爲筆底所無的細膩感受,道出了自然界的規律。成功之處就在於作者善於捕捉剎那間的感受,並把這種感受提到具有某種哲理意味的高度上來加以描寫。詞略譯:
聽一支新曲喝一杯美酒,還是去年的天氣舊日的亭台,
西落的夕陽何時再回來?
那花兒落去我也無可奈何,那歸來的燕子似曾相識,
在小園的花徑上獨自徘徊。
“無可奈何” ,是感覺、感受和感嘆。
“花落去”,是自然界常見的現象,是不以人們意志爲轉移的客觀規律。
面對落花,聯想到春天的消失,聯想到人生的變易,止不住產生一種惋惜的心情,然而人們對此無能爲力,只有徒喚“無可奈何”了。這裏的“花”,既是指春天一開一落的花,又使人聯想到其他許多一興一亡的事情。
“似曾相識”,是一種心靈感覺和感受。
燕子秋天南去,春來北歸,不違時節。它們差池雙翦,貼地爭飛,呢喃對語,由於體態相同,誰也難以分辨出其是否是舊巢雙燕,故在“相識”之前冠以“似曾”二字。
“燕歸來”,是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客觀規律。
燕子的北來南去,象徵着季節的變換和年華的交替。“燕”,既是指春來秋去的燕子,又使人聯想到象燕子那樣翩然歸來,重尋故舊的人或物。
“花”和“燕”變成一種象徵,讓人們想得很開闊,想得也很遙遠……。
“花落去”與“燕歸來”每交替一次,便過了一年,而人生在這無窮的交替之中逐漸衰老直至消失。
“花落去”、“燕歸來”,本屬司空見慣的尋常小事,但當在這兩個短句之前加上帶有感嘆色彩的詞組“無可奈何”與“似曾相識”後,於是便把這極其普通的自然現象納入人生有限而時間永恆這一哲學範疇中來,創造出一種“情中有思”的意境。
關於此聯的由來,還有一個傳說:
某次晏殊來到維楊,住在大明寺中。他轉來看去,忽然發現牆上有一首詩寫得很好,可惜沒有作者的姓名。晏殊跑進跑出,問個不停,終於打聽到這首詩的作者名叫王琪,家就在大明寺附近。由於晏殊從詩句中發現王琪文學修養較高,很會寫詩,所以,他立即決定要把王琪請來,一同探討詩文。
王琪來了以後,發現晏殊善於賞詩論文,態度還很謙虛。晏殊見王琪性格開朗,言談投機,又請王琪入席用餐。二人邊吃邊談,心情特別舒暢。
飯後,又一同到池邊遊玩。晏殊望着晚春落花,隨口說道:“我想了個詩句寫在牆上,已經想了一年,還是對不出來。那個句子是:無可奈何花落去。”
王琪思索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對道:“似曾相識燕歸來。”
這一對句不但在詞面上對得切合時宜,很有特點,而且在含義上使二人的思想感情如摯友重逢,一見如故。這怎能不使人格外高興?因此,晏殊一聽,急忙稱好!
這既是傳說,當然未必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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