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及,下午一點才紛紛交卷。所有的食堂都已賣到鍋底朝天,只有專售小火星期二的中午,向來喜歡惡整的新聞學教授來突擊檢測的隨堂小考整得我們措鍋的食堂擠滿了我們學院的學生。
我端著滿滿的托盤,幾乎把湯水灑了一身,走向身邊某個餐桌的空位。
「同學,這裡有人坐嗎?」那個女生抬頭斜睨了我一眼,從鼻子裡哼道:「這個座位有人。」
我轉身,身後卻傳來冷冷的嗤笑。「誰要跟她那種人坐一起!」
我震驚不已,如果沒有認錯,那是同系的蘇澄,平時雖沒有什交情,我自問也未曾得罪過她,為什麼如此出言不遜?
在另外一個有空位的桌子上,我同桌的要求再次被拒絕,我原先的室友朱楠
居然也向我說:「有人了!」
「陸嘉寧,我幫妳留了位置。」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別無選擇,我坐到她的對面。方琪,原先我另外的一個室友。
我悶悶地吃飯,茫然不解:為什麼明明有空位,卻都拒絕和我同桌?我什麼時候得罪了全系的女生卻不自知?
「妳和醫學院的徐子傑在交往吧?」我猛然地抬頭,方琪正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和徐子傑先後搬出宿舍,我早有心理準備同居的事不可能瞞住所有的人,可我們都從未刻意張揚,小心保持低調。隔著大半個小區兩大學院,小道消息卻依然無孔不入。
「徐子傑是醫學院人氣最旺的白馬王子,多少人羨慕到眼紅。」方琪的點撥讓我漸漸明暸:之前和唐承業交往時,也沒少挨唐大帥哥後援團的白眼,只是如今男主角換了徐子傑,魅力居然能跟跨越大學界。耳邊細瑣輕微的談論,再次提醒我自己的「癲蛤蟆」身分。「更有人說,妳玩花招用手腕把徐子傑拐上了床,生米煮成熟飯才能把他套牢。」我的腦袋「轟隆」一聲巨響。
我拐了徐子傑?!徐子傑這隻死狐狸,人前總是一副謙謙君子、翩翩公子的假象,明明是他偷跑盜疊,還害得我揹這個「色誘」的黑鍋!這世界還真是不分是非顛倒黑白!我氣得額頭青筋直跳。
方琪聳聳肩:「上帝造人給了某些人兩瓣嘴唇,就是為了搬弄是非、造謠
生事、無中生有。」
以前在高中遭人當面白眼或是背後指戳,還曾覺得委屈萬分,現在方知和宛如小型社會的大學校園比,高中生實在天真純潔,如今除了白眼和冷諷我更需要有承受惡意中傷和抹黑的心理能力。
我自嘲:「孔老夫子也告誡過我們,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誰讓我真的吃了天鵝王子?破壞眾女生心中玫瑰色的大學愛情夢,沒被打入無間地獄萬劫不復已經算便宜了我。
方琪點頭附和:「更何況她們大多兩者兼備。」我們相視而笑。
生活總是柳暗花明,在眾女生的同仇敵愾中,至少還有方琪清朗直率的笑容。「陸嘉寧?」校園的林蔭路上,我的身後有人以不太確定的語氣叫我的名字。
「章克浩?!」難以相信眼前這個清秀儒雅的男生,居然是當年那個滿臉痘子的文學少年!當初還有人評論他的臉好像月球表面的隕石坑一般起伏跌宕,沒想到「女大十八變」的定律對男生也是同理可證。
「陸嘉寧,真的是妳?一年多不見,妳變漂亮了!」
我低頭看看今天自己的裝束,無非就是黑襯衣換了白色,拿掉了那副土弊的平光鏡,稱得上漂亮嗎?難道徐子傑對我的潛移化還真有些作用?
「我以前很醜嗎?」我也是個普通女生,被人誇讚漂亮心中暗喜,卻故意吹鬍子瞪眼地反問,誰讓我欺負章克浩已經成了習慣。
「沒有沒有……」章克浩眨眨眼問,「妳是不是和徐子傑在交往?」
「你怎麼知道?」
「我好歹也算半個局中人,當然有人第一時間給我通風報信。」以前怎麼沒見過章克浩臉上有如此狡黠的笑容?我硬著頭皮訕訕苦笑。章克浩算是我前任男友,既然小道消息無孔不入,當然也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只是沒想到我居然有天會被他取笑。
「哼……笑吧笑吧……」我悶悶地說。
「妳總算還是和徐子傑在一起,不然我和唐承業可真是被甩得不明不白,無辜作了炮灰。」我狠狠白他一眼。前前後後交往了三個男友,章克浩算是最無辜受累的一個,由始至終我都抱著玩票心態,草率答應又匆匆分手,雖然他自己也該承擔部分責任,但我總覺得有些愧對他,事到如今被他調侃也只能當作是天理循環的報應。
「妳和他在一起還真是容光煥發,是不是該恭喜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妳天生遲鈍,徐子傑一定煞費苦心,我真佩服他!」
徐子傑煞費苦心?我也是在他「坦白從寬」之後反覆思量才得出這樣的的結論。沒想到章克浩居然如此火眼金睛,看來對他我也得重新估量。
「你又知道?」我嘴上依然不服氣地反駁。
「我還不至於笨到為什麼受了徐子傑一年的白眼都不知道。」我震驚地消化著章克浩的話。徐子傑給他看了一年的臉色?想到徐子傑那張冰點以下的臉,我就忍不住暗笑,章克浩一定是受盡了委屈。
「你為什麼會在我們學校?」明明記得他考上了Z學校,將來要作王牌大律師的。
「校際辯論會,我代表Z學校參賽,上門挑戰來了。」
「校際辯論會?」我愣愣重複,「等一下……你代表Z學校?!幾辯?」
「二辯。」校際辯論會?二辯?那個讓?F大辯論隊贏了決賽卻丟了最佳辯手的Z學院二辯?
這次校際辯論會,我們F大的辯論隊所向披靡,直至最後決賽遇到Z學院才算棋逢敵手,雖然僥倖取勝,但最佳辯手的獎座卻落入Z學校的二辯手中。據學校裡眾女生的傳言所描述,那個二辯不僅口才絕佳,更是風度翩翩、英俊儒雅、玉樹臨風,收服了我們F大一大批女生倒戈拜倒在他西裝褲下。
「二辯?」我難以置信地瞪著章克浩。他就是那個「傳說」中風度翩翩、英俊儒雅、玉樹臨風的二辯?!不知道究竟是我眼光有問題,還是我們學校大多數的女生眼光都有問題。
章克浩茫然地點點頭:「是啊,怎麼了?」
「沒事、沒事……你在我們學校有很多Fans,久仰久仰而已……」
我反覆仔細打量章克浩,不得不承認傳言雖有誇大的成分,但如今的章克浩真的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結結巴巴、被我呼來嚇去的文學少年了,難怪可以拿到最佳辯手,更收服一群Fans。看來眼光有問題的確實是我,竟然錯過這樣一個「潛力股」。
反觀自己,我陸嘉寧何德何能,誤打誤撞居然三任男友都出類拔莘?難怪會有那麼多女生對我咬牙切齒,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懷疑老天爺是不是對我特別垂愛?唐承業和章克浩都已經是過去式,我不敢也不想再回望,只是,缺乏勇氣的我,依然忍不住懷疑:我究竟憑什麼吸引徐子傑,又能吸引他多久?
「妳有沒有去看這次的辯論賽?」正在沖泡咖啡的徐子傑從廚房探出頭,問我。
我盯著電視螢幕上的電視劇,眼也沒抬:「沒有,不過我遇到章克浩了。」
他端著咖啡坐到我身邊:「章克浩?」
「他贏了這次辯論賽的最佳辯手。」
「他來找妳的?」
「路上碰巧遇到。」我的注意力依然集中於電視,漫不經心地回答。
「啪!」的一聲,電視劇突然變成了啞劇,徐子傑一把按了遙控器上的靜音鍵。
我氣得瞪他:「我在看耶!」
「我在和妳講話啊!」
看著徐子傑一臉的緊張,我好笑地眨眨眼。
「講什麼?章克浩嗎?」我壞壞的一笑,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他變帥很多,而且現在有好多Fans!」
「恭喜恭喜!妳的舊情人呢……」徐子傑皮笑肉不笑地把問題丟回給我。
我湊近他皮皮地問:「舊情人?你……這算不算吃醋?」
徐子傑捏捏我的臉頰說:「我只是想提醒妳,現在後悔也不是來不及。」
口是心非!如果不是有那麼點在乎,他又何必苦苦追問章克浩到底是主動來找我,還是僅僅偶然遇到?
我送他一個大白眼:「我是很想反悔啊!和你在一起,莫名其妙揹黑鍋!」
「什麼黑鍋?」徐子傑不解地問。
想起那些惡意中傷抹黑、不負責任的謠言,我就恨得牙根癢癢的,「你沒聽說過嗎?外面盛傳,是我把你拐上了床,生米煮成熟飯才把你套牢!」徐子傑側過臉,微微後退,擺出一臉的驚訝:「嗯?難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嗎?」
我毫不猶豫地拿起沙發上的抱枕而砸在他頭上:「去死吧你!」
事實如何,他心知肚明!居然還一臉無辜?如果他是「小白兔」,那大概是因為全世界的「大灰狼」已經全部滅絕很久了。
果然,狐狸比較適合徐子傑!
他攬住我的腰,箝制在他的懷中,一肚子壞水的笑容。「其實誰拐了誰,有什麼區別?反正結果都一樣……」我努力推開他越逼越近的臉,氣得直瞪眼:「當然有區別!」
男生把女生拐上床,最多是風流,甚至還可能在私下被奉為「情聖」;可是情況一豆反過來,女生把男生拐上床,事情就會很大條,不幸的女主角絕對會被扣上一頂「淫娃蕩婦」的帽子!瞧!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男性的花心叫「風流倜儻」,女性的花心偏偏叫「水性楊花」,似乎「專一」永遠是女性的專利,而「多情」卻是男性擺脫不了的天性。
我的名聲,輕易地被毀壞,而另一個當事人,卻幸災樂禍地置身事外。初中幾何課上的基礎定律:三角形兩邊之和大於第三邊。有此推論,從新聞系到食堂的直線路程,絕不可能「順路」經過醫學院,但早上匆忙出門錯拿了教輔資料,為了不影響徐子傑的段考,我好心繞道到醫醫院幫他送回。
才剛踏入醫學院徐子傑臨床醫學系的系教室,我就頓時醒悟,好心果然不是一定會有好報的。
教室裡稀稀落落坐了十幾人,數十道灼灼的目光同時集中到我臉上。……
「好像是那個……陸嘉寧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出名?
「喂……真的是她耶!」
「真是的,居然跑來示威?」……
細瑣的交談和議論在教室裡蔓延開來,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和一個長髮女生之間來回穿梭。
這是怎麼回事?我是徐子傑的正牌女友,不是嗎?眾人的眼光彷彿在指責我是個橫刀奪愛的第三者?
長髮女生抬起頭,清晰完美的臉部輪廓讓我一呆,頓時明白何謂「國色天香」:烏黑垂墜的長髮,白皙柔嫩的鵝蛋臉,水汪汪的大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嬌豔欲滴的櫻桃小口,即使身為同性,我也有強烈的驚鴻一瞥的感覺。
若有似無地看了看我,美女的眼波流轉眉目之間無限嬌媚,起身向我走來。
「妳找徐子傑嗎?」美女不能有任何缺陷,眼前這位就貨真價實,連聲音都宛如黃鶯出谷。我木訥地點頭。
「教授和他在裡面辦公室談話,妳稍等一會,我去叫他出來。」
「謝謝……」美女翩然離去,呆呆地望著那飄逸高瘦的背影,我情不自禁發出感嘆:同樣是女生,上帝或者女媧娘娘在「製造」我的時候,究竟是偷工減料還是心不在焉?
結果,美女口中所謂的「一會」,卻讓我足足等了半個小時。
美女和徐子傑並肩沿著走廊,我站在入口的顯眼處,徐子傑卻似呼根本沒有察覺的到我的存在,對有說有笑的兩人而言,我彷彿空氣般透明,我原本已經地平線以下的心情,更是直接跌進了馬利亞納海溝。
快走到我面前時,徐子傑似乎才發現我的存在,疾步走上前。
「嘉寧,妳怎麼在這裡?」將教輔資料塞進徐子傑的懷裡,我暗暗苦笑:明知自己是眾人眼中的「癲蛤蟆」,就該乖乖保持低調,何必跑來醫學院自取其辱?
美女發出一聲令人遐想的低呼,掩口說:「哎呀!剛才和教授聊得太專心,忘了告訴佚有人在等你,真對不起……」我在心底暗暗冷笑。美女犯錯也更容易被原諒,即使偶爾壞心地玩玩小手段,也會被當作一種嬌憨可愛。
可惜,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只能裝出臉甜笑:「沒有關係,我還有課先走了。」
天鵝公主和醜小鴨的對比如此強烈,眾多遣責的目光更如芒刺在背,自慚形穢的我只有選擇落荒的逃。
逃出醫學院,回想起徐子傑和美女走在一起的畫面,我的胸口一陣陣窒悶:那真是對所謂「一對璧人」的最註解。只可惜,我卻無法欣然表示欣賞,因為那是我的男友和另外一個女生。安徒生筆下的人魚公主看見王子和美麗的未婚妻時的心情,也許和我此刻相似,只是我沒有人魚公主寧願化為大海中美麗的泡沫、也祝福王子永遠幸福的氣度和高尚,所以,我只是一個平凡、小氣而善妒的女生。
「同學們認為,大學四年,愛情究竟是必修課還是選修課?」
原本無趣的發展心理學課堂上,一貫講課冗長乏味、穿著保守沉悶的女講師突然扔下一枚炸彈。「嗡嗡」的竊竊私語聲哄然而起,講師標新立異的論題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交頭接耳,怪笑連連,課堂氣氛前所未有的活躍。
「心修課 ~ ~」某男生在後排叫嚷,大嗓門壓過所有瑣碎的交談,有些人課本上的知識永遠不太熱心,奇怪的論題卻總是踴躍參與。
「請這位同學站起來解釋一下。」講師面不改色地邀請。
「老師,妳沒有聽過如果大學四年沒嘗試過三件事,就等於白上了大學嗎?」男生臉上飽含滿不在乎的挑戰意味,「作弊、考試被當,還有……」
「戀愛!」幾乎全部的男生都跟著一同起鬨,整個教室裡隨之爆發出哄堂大笑。那個男生坐回座位,得意地用力樓住身邊女孩的腰,女孩嬌嗔地橫了他一眼以示抗議。
如果這是一場辯論賽,那實力相差實在太過懸殊,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一邊倒地支援「必修課」的論點。誰的大學生活不包括一個玻瑰色的愛情夢?青春太短,愛情太美,沒有人願錯過。
講師寬容地笑笑:「我認為大學裡,愛情始終只能是選修課。」台下發出一片不以為然的哧笑聲。
「人的心智發展需要一個過程,二十歲左右的你們,心性還沒有感熟,談愛情就像小孩子扮家家酒……」講師滔滔不絕地陳述觀點,標新立異的論題漸漸回到發展心理學理論的軌道。
從一開始,我就認定了愛是一堂額外進修的課程,每次戀愛我都期盼能因此學會愛情,卻從未反省過所學所得。我究竟學會了什麼?
從高中開始喜歡徐子傑這麼久,難道真是一場自以為是的家家酒?捫心自問,我對徐子傑的「喜歡」到底有多少?先後以玩票的心情與唐承業、章克浩交往,真的等到了期待的真命天子,徐子傑口中的「愛」字卻將我嚇壞。
二十歲心性尚未成熟的我,是否真如我自認的、有能力駕馭愛情?父母的愛情與婚姻,十年便走到盡頭,苟延殘喘的七年卻依然改變不了分道揚鑣的結果。親眼見證這場悲劇的我,注定缺乏面對「愛」字的勇氣,寧願固守「喜歡」的界線 ── 我害怕徐子傑口中的「愛」字,更沒有能力給出相應的回應。如果連成人的世界,都不可避免地遭遺「七年之癢」的門檻,那又有誰能為我的感情提供保險?
愛情這堂課,沒人教我如何為感情提供一份保障,始終戰戰兢兢的我,無法為自己的感情做出保證,又如何多點信心面對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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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週裡,大小學科要在七天裡全部兵戎相見、見個分曉,我們徹底告別自由散漫的生活,圖書館一下子成了校園裡人氣最高的地方。
站在圖書館的門口,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們的公寓安靜又沒人打擾,為什麼徐子傑非要約我到圖書館溫書?「嘉寧,我們留了位子給妳。」徐子傑拉著我往裡面走。我們?我的眉心劇跳,希望我的預感不會每次都那麼準。可事實卻偏偏證明我確有「鐵齒神算小半仙」的天賦
「妳好」一面之緣的大美女微笑著招呼我。無奈地微笑,我的末梢神經劇烈繪叫想要逃跑。
「我同學呂尹穎,我們合作一個課程的作業專案,要趕個報告。」徐子傑俯在我耳邊說。對面美女射來的視線,冷冽地讓我的背脊陣陣發冷。太過明顯的佔有慾,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出。
「這裡我有個問題不太明白,你覺得……」美女湊近徐子傑,眉眼低垂細聲交談,在規定不得大聲喧嘩的圖書館裡,這個距離正可好好品味所謂「吹氣如蘭」。雙眼的焦距從後面前複習資料遊走到對面的兩人,一個書寫筆記一個查閱資料,默契十足的天作之合。為什麼我反而像是多餘的那一個?徐子傑抬起頭,我卻居然做賊心虛地移目光。
如此和諧的二人世界,何苦要邀請我這個電燈泡?我嘆氣,在舌根嚐到一種苦澀。
「他的成績很好,和他一起作報告,我可以學到很多……」徐子傑走開的空檔,美女無限柔媚的秋汲追隨著他的背影,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我聽。示威嗎?只可惜,疲憊不堪的我不想接收這份戰書,又或者,是因為我自知沒有任何勝算。我無力地笑笑,悻悻地收拾起複習資料,面對這樣無可挑剔的美女,我的自信心被嚴重打擊墜落谷底,這已是我第二次毫無骨氣地選擇落荒而逃。疾步走到圖書館門口,徐子傑追上抓住我的手腕。
「嘉寧?」
「晚上有個講座。」我瞪大雙眼,想質問他的強烈欲望超越一切:瞎子也看得出美女的企圖,卻有人毫不避嫌。可我終於還是選擇說謊。
「她這科成績很好,教授出了個很艱深的題目,幫我們作了小組分配,所以……」徐子傑依然拉著我的手腕不肯放開。
是啊!她不僅美麗,更有聰明的頭腦、優秀的成績!既然這一切已經如此明瞭,何必還要向我解釋?
「我為什麼要生氣?」我淡淡地反問,努力經營一個大度而不在意的表情。醋瓶、醋缸、醋醰一併打翻,酸氣和強烈的酸楚衝擊著我的胸口,卻還必須努力小心維持風度。
某本書上說:妒忌和亂吃醋的女人最醜陋。先天的外貌條件已經輸得慘不忍睹,至少,我不能更醜陋。
我輕輕扭脫徐子傑的手,轉身離開。我沮喪地跌坐進沙發裡,不知發呆了多久,房門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徐子傑走到我面前。
「嘉寧,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只想妳幫我檔一下……」檔?我無力地苦笑,其實我早該料到,以徐子傑的聰明,怎可能看不出美眼中如此直白的愛慕之意?可是,兩軍較陣、武場較量,都要求勢均力敵、實力相當,聰明如他更該知道,我根本沒有替他擋陣的資格,只能懦弱地選擇臨陣脫逃。你另請高明吧!心裡濃濃的悲哀險些脫口而出,我還必順裝作若無其事地搖頭:「沒有……」
「嘉寧,還這樣。」
徐子傑在我身邊坐下,將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我別過頭不想被他看透我的表情。我何嘗想這樣?儘管我的理智努力組織,嫉妒卻像一條醜陋的毒蛇啃噬著我,毒涎浸透了我的心。
「我不漂亮,不會撒嬌也不可愛,甚至在學校裡也不那麼出類拔莘,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不如呂尹穎漂亮,我也不像呂尹穎小寫伊人、嬌憨可愛,我甚至也不像她那麼聰明!我很想直接了當地問徐子傑:為什麼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偏偏要選擇我?!
「我……就是喜歡。」徐子傑的目光微微避開我眼睛,帶著些微任性的語氣彷彿吵著要吃糖的孩子。果然,不僅是我不得要領,這個問題連當事人自己都無法回答。我的胸口一陣陣抽痛。
徐子傑和我在眾人眼中是反串版的美女與野獸,我一直清楚明瞭,但卻從未像此刻如此真切地感到威脅,美女的存在讓我自慚形穢。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是個如此善妒的女生。內心翻江倒海,卻還要維持表面的波瀾不興,我覺得很辛苦。嫉妒讓人變得醜陋,我厭惡被嫉妒吞噬的自己,更厭惡明明在乎卻還要努力掩飾的自己,忍不住懷念以前的那個陸嘉寧,即使暗戀徐子傑,也可以和他鬥嘴囂,而不用口是心非地遮遮掩掩。我掙脫他的手,站起身想離開。
徐子傑牢牢將我圈在懷裡:「嘉寧,妳聽我說……」我悲傷地搖頭。我原本就不堅固的信心遭到嚴重的打擊,多說何益?我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躲起來當一隻不用面對事實的鴕鳥。
「子傑,我從沒覺得這麼辛苦……」我很想直接告訴他,我需要他給我多一點安全感,哪怕只是一點點……心裡幾個輾轉,出口的話語卻變得不知所謂:「即使以前和承業在一起,我也沒有變得這麼辛苦……」
同樣天之驕子的唐承業,為什麼我卻並未有此刻的感受?難道我在乎徐子傑始終多過在乎唐承業?
「辛苦?!」徐子傑的手緊緊摟著我的手臂,一陣劇烈的疼痛,「和我在一起……辛苦?」我說錯了什麼?我茫然地看著他。
一絲苦笑浮上徐子傑的唇角,他鬆開手,苦笑突然轉為冷笑:「我終於明白了……」明白什麼?第一次看見徐子傑的臉上浮現出代表痛苦和悲哀的表情,他眼中的冰冷不同於我以往的認知。徐子傑轉身,摔門而去。
我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卻只握住手心的空氣。房門發出巨響,不住的顫抖,似乎在痛苦地哀鳴。
我的心像被刀鋒割過。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我如同被石化的雕像,腦中一片空白。
「鈴……」手機的鈴聲鍥而不捨地響個不停,我木訥地拿起手機。
「嘉寧?」話筒的那頭傳來唐承業的聲音,熟悉的親切感包裏著濃濃的關心。
「承業……」我的鼻子發酸。
「妳和子傑怎麼了?」
「我們……」我也不知道我們這是怎麼了,這……算不算分手?
「我在妳公寓樓下。」眼淚成串地往下掉,剛才一直沒有掉下眼淚,卻在這頃刻間全部落下。
「承業……」我的手不住地顫抖,這一刻我彷彿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唐承業扶我坐在沙發,抽出紙巾遞給我。
「你……怎麼會來?」
「我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唐承業看我的眼光彷彿哥哥心疼受了委屈的妹妹,「子傑說……把妳還給我?」心裡有種東西清脆地破碎,眼淚更洶湧而出。
「你們吵假?」我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我們算是吵假嗎?甚至還沒有吵來,他就已經摔門而去。唐承業輕拍我的背,我慢慢緩過氣。
「他明知別人對他有企圖,為什麼卻不知道避嫌……無什麼還要拉我去?!我沒她漂亮、我沒她可愛、我甚至沒她聰明……我……我真的好難過……」抽噎的斷斷續續之間,我沒頭沒腦地將自己的情緒傾瀉而出。
「妳……吃醋?」難得唐承業居然沒有一頭霧水,還能抓住要領。我點頭。無法在徐子傑的面前承認自己的嫉妒,卻可以向唐承業坦白一切。因為,在唐承業面前,我不用辛苦維護大度的形象。
「我也不想,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妳有沒有告訴他?」
我搖頭:「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這麼小氣……我說不出口……」唐承業輕笑,看著我的表情居然有絲無可奈何:「妳到底是討厭那個女生,還是討厭妳自己小氣沒自信?妳到底是怕子傑喜歡那個女生,還是怕他不喜歡小氣吃醋的妳?」
我被唐承業的話震驚。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真正讓我坐立不安的威脅並不是美女的存在?愛情會讓天才也變成白癡,更何況我還不是。「喜歡」和「愛」之間,根本沒有我可以固守的界線,我根本已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白癡!我怎麼會蠢到問徐子傑喜歡我什麼?
即使我不漂亮,甚至也不聰明,但從徐子傑認識我的最初,我就是這樣的陸嘉寧。徐子傑的身邊從來不乏天鵝公主,但他卻對我這隻「醜小鴨」情有獨鍾,我想要他給我多點安全感,卻忘了我更該給自己多點信心。
我從來就是這樣平凡的我,即使現在重新與呂尹穎站上起跑線公平競爭,我也該有勝出的自信,何況我還擁有她無法超越的三年?我終於學到愛情這堂課,除了甜蜜、幸福和兩情相稅,妒忌、猜疑和惶恐也是不可避免的衍生物。
我缺乏自信而變得善妒,卻因害怕徐子傑厭惡善妒的我而費心遮掩,反而更失去自信。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蛇,我把自己套進這個越收越緊的圈,才會漸漸窒息。
幸好,我還沒笨到無可救藥,自嘲地笑容回到我的臉上:「以前我都不是那麼笨……」看到我終於破涕為笑,唐承業也露出寬慰的笑容:「還好不是病入膏肓。」多麼幸運,這一刻,我能有唐承業的陪伴。
「是啊,以前我和你交往的時候,都不會那麼笨……」話才出口,我就愣住,終於明白徐子傑為什麼摔門而去。
「妳!」唐承業也頓時醒悟,苦笑著搖頭,「妳和子傑說了這樣的話?難怪他會說什麼把妳還給我……」我吐吐舌。連累唐承業無辜受累,全怪我不經大腦的那句。可是,我又怎能未卜先知,原來愛情課堂的衍生物,竟對天才如徐子傑也有同樣的功效?
「嫉妒、吃醋也未必是壞事。」唐承業笑著寬慰我,「最低限度,那也代表在乎對方。」我已明白自己的確在乎。但徐子傑呢?回想之前他鐵青的臉色,那是否也代表對我的在乎? 每次我們的胡鬧嬉笑,唐承業總在一旁寬容地看待。有時我也覺得奇怪:相似相仿的年紀,為什麼唐承業卻好像一個心胸寬廣的長者?在他的面前,我總是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緒,甚至任性嬌縱。
「想不想知道子傑的秘密?」我的耳朵「噌」地豎得老高。從來揣摩不透的徐子傑,難得唐承業肯爆料,我當然洗耳恭聽。
「他給我下過戰書。」唐承業的嘴角有一絲罕見的玩味的笑容。
「戰書?」
「他問我,可不可以追妳。」驚爆內幕!我的臉從額頭紅頭脖子。這隻狐狸果然不是普通的皮厚!
「什、什麼時候?」我緊張的結巴。
「一次是冷飲店……之後,一次是我們分手後。」
唐承業不著痕跡的停頓,卻讓我的臉徹底紅透。我清楚知道他口中的「冷飲店」指的是什麼,那個「輕啄」不僅是我的初吻。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表情,這種事只能彼此心照不宣。
「第一次,他明白告訴我,他也喜歡妳,問我給不給他公平競爭的機會。」
「也」?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的心「咚」一下。
「第二次,問我是不是真的和妳分手,他可不可以正式開始追求妳。」結果唐承業向他全盤托出,難怪當時徐子傑再三旁敲側擊。此時此刻我才明白,徐子傑曾說「我和承業之間沒有秘密」是什麼涵義,他枓本就早已挑明。
「本來子傑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中間卻殺出個章克浩,」唐承業回憶往事的臉上依然是溫和的笑容,「妳真該看看他當時抓狂的樣子。」有很多事我明明身在其中,當時卻不明所以,現在才由唐承業口中得知一切,回想當時徐子傑的冷言冷語,這答案意外卻又不意外。
我看著唐承業溫和的笑臉:這一切,他明明也身在其中,為何回億往事的口吻卻彷彿事不關己?我曾一直認定,唐承業對我沒有特殊好感,可剛才他無意透露的一個「也」字,卻讓我必須對一切都重新估量。如果我們交往時,唐承業就已知道徐子傑甚至是我的心意,他們之間怎能維持一如既往的友誼?唐承業的寬容和大度,已經超越了常理的界限。
「承業,當初、你為什麼會……和我交往?」硬生生吞下「喜歡我」三個字,我險些又問出一個白癡的問題。唐承業靜靜的沉默,臉上泛動柔和的神采。他不言,我也不敢語。
「我覺得……妳像一個玻璃娃娃,沒有表情不哭不笑。」唐承業微笑看著我,「我只是想看看妳會哭會笑的表情。」我鼻子一酸,卻是因為感動。那個人前無悲無喜的陸嘉寧,的確只是個沒有靈魂的傀儡娃娃。
唐承業拍拍我的手背:「可惜,我既不能讓妳哭,也沒能讓妳笑,結果還是子傑做到了……」我凝視著唐承業帥氣卻溫柔的臉。和徐子傑的這堂愛情選修課有笑也有淚,教會我兩情相悅的甜蜜喜悅,也帶給我嫉妒猜忌的痛苦傷悲,但在故事的最初,卻是唐承業打開我封閉的情緒之門。他帶領我走出無悲無喜的世界,給我的生活一個五彩的全新開始。
「承業……」你對我這麼好,我會覺得愧疚。我垂下頭,在心底自語。
也許是我不懂珍惜,也許是我沒有眼光,注定辜負唐承業的溫柔和善良。
唐承業握住我的手,給我一個陽光般溫暖的笑容:「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句話嗎?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這句話永遠有效。」
他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嗎?如此善良溫柔又大度。這一刻,我彷彿真的看見唐承業背後有雙雪白的翅膀。
是我的幸運,也是徐子傑的幸運,有一個唐承業這樣的朋友。有一個如此寬容而大度的朋友,更是我們共同的幸運,陪我們一路走來。第二天,我的耐心遭到嚴重考驗,徐子傑終於出現了,他一臉的疲倦,似乎昨天一夜未眠。
「嘉寧。」他臉上的表情五味雜陳,複抉得讓我難以啄磨。
「嗯?」如果他再不來找我,我快忍不住要去找他。
「對不起,是我不對。」他用手指扒了扒已經凌亂的頭髮,「我太急功近利,只因為呂尹穎成績好、教授把她和我分在一組,我明知道她對我有意,為了想要個好感績就和她一起作功課。我想讓她死心,又不方便開口拒絕,居然這麼差勁把妳拉去。」
嫉妒和猜忌需要不信任的土壤來培植,如果從一開始我門就坦誠相對,也許就不必有這中間的轉折。我探索著徐子傑眼中痛苦的坦白,雖然過於坦率徐不容易接受,但總好過放任我自己捐思亂想。
見我久久沉默,徐子傑的眉頭糾結在一起,轉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和呂尹穎說清楚……」
我握住他的手:「沒關係,我不會每次都落荒而逃。」
太好相處不是我陸嘉寧的本色,表面溫馴的貓吻也有隨時可以反擊的利爪尖牙,走出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枷鎖,我已經懂得該如何捍衛自己的主權,下次再有人在我面前張牙舞爪,那就只有自求多福。
我微笑,徐子傑小心觀察我的神色,終於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雖然太過急功近利是徐子傑的不對,但我的大失常態也確實違背了他對我一貫的認知,呂尹穎的這筆塗帳,誰也別再與誰計較。這一路走來,總是我小心揣摩徐子傑,沒理由總讓他處於上風,愛情有時也需點小手腕來潤滑,讓他記住我的寬容,也許未來路上我手中也會多些對感情的籌碼。即使是天之驕子聰明過人,也難免犯錯,何不就大方放他一馬?
「不生氣了?」
我搖頭:「承業說……」
話未說完,徐子傑突然甩開我的手,剛剛好轉的臉色又恢復鐵青:「妳去找承業?」
我忍不住笑意,剛剛安撫完我的嫉妒,現在是不是該輪到徐子傑?
他轉過身,我撲上前,伸出雙臂從身後環住他的腰,我的房門快被他摔壞,我才不會笨到讓他離去。
「你……吃醋?」我輕輕地問,臉頰磨噌著他的背。
徐子傑轉過身,狠狠環住我的腰:「先是承業不用說,再來是最佳辯手章克浩,妳的遞補席上都是出色的後備,雖然我自問不輸任何人,難道還真能若無其事?!」
我眨眨眼:「那呂尹穎又漂亮聰明又可愛……」
他快速打斷我:「我對呂尹穎沒任何感覺!」
「承業和我只是好朋友,我還沒有那麼貪心。」看著徐子傑緊張的樣子,我會覺得很甜蜜。
「真的?」感情本就非理性,誰也不必追問為什麼。如果按照一條條的所謂標準去衡量優劣,那徐子傑也許就選擇了呂尹穎,而我早在當初就不會放棄白馬王子而鍾情於黑色騎士。
我撇撇嘴:「不過好像有誰說,要把我還給承業?」
「氣話可不可以不算數?」笑容終於回到徐子傑的臉上,是不是可以代表雨過天青?
我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輕輕呢喃:「吃醋和嫉妒是種在乎。」因為彼此都在乎對方,所以這一場,我和徐子傑勢均力敵,還是平手。
徐子傑將我攬入懷中,擁抱得很緊我感覺似乎快窒息。不是風雨過後都會有彩虹,所幸,我們的這段彎路,走得還對算太曲折。
情侶間的吵架拌嘴也許真是種情趣,徐子傑的手臂如蛇一般緊緊纏著我的腰,不肯放開。
「妳真的去找承業?」他悶悶地問。
我輕笑,有時男生比女生還小氣,而且還是一貫冷靜的徐子傑。
「有人說把我還給他,所以他來收貨。」我笑得合不攏嘴。
徐子傑自知失言,只能陪著一臉尷尬的笑。我是青菜蘿蔔嗎?他說還就還?誰讓他亂說話!這算不算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承業還告訴我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你給他下戰書?」我忍不住笑意。
徐子傑侷促地抓亂頭髮:「承業怎麼……連這個都告訴你?!還說了什麼?」
我很滿意地欣賞徐子傑難得的驚慌失措,不總是冷靜地高高在上,反而更可愛。
「還有……有人為章克浩抓狂啦……」
徐子傑的手捂住我的嘴,發出一陣呻吟:「我真是作繭自縛……」
驚奇地發現徐子傑也會臉紅,我強忍笑意拉下他的手,板著臉質問:「你還知不知道什麼麼叫朋友妻不可戲?!」徐子傑一聲乾咳,原本摟著我的腰的手,爬上我的脖子,惡狠狠地瞪著我說:「妳倒好意思說我?!」
我歪著頭,眨眨眼。我們好像的確是半斤八兩,和唐承業交往卻暗戀徐子傑的我,似乎也沒有什麼立場取笑他。
我嘆口氣:「子傑,我們會不會很過分……?」和徐子傑兩情相悅、濃情蜜意,但我卻揮不去對承業的愧疚。
徐子傑打斷我:「總會有那個適合承業的人。」真的嗎?我懷疑地想要反問。
帥氣、聰明、溫柔、善良的唐承業,屬於他的紅線那頭,會綁著個怎樣的女生? 四人聚會變成五人聚會,我們升上大學二年級。
站在高中母校的門前,往事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我感慨萬千。
「想什麼呢?」徐子傑問。
我指著門口的佈告欄:「還記不記得,以前每次考試的成績都會貼在那裡。」
徐子傑笑著點頭:「才過了一年而已,怎麼可能就不記得?」
一年?那若干個一年以後呢?有一天,時間會不會把年少時的回憶從腦海中抹去?
「進去看看,好嗎?」我拉著徐子傑的手央求。
「今天是週末,大門都鎖著……」抵不過我哀求的眼神,我們從後門偷溜進校園。星期日午后,安靜的陽光下灑滿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樓宇之間。
走過自行車棚,我對著下水道傻傻地笑:「還記得嗎?」
「逸凡的自行車鑰匙?」徐子傑對我擠擠眼。
我們相視而笑,唐逸凡曾在這裡打撈過他不幸的自行車鑰匙,這是我和他們三個男生最初的交集。
教室裡和桌椅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摩挲著滿是塗鴉的桌面,彷彿又回到當初每天下午和徐子傑一起的情景,那些針鋒相對吵架拌嘴,直到今天我們還在反覆溫習。教師辦公室空空蕩蕩,全然不是當初三堂會審時的陣勢。
「還記不記得小老頭審問妳,是我給妳解圍?」我啼笑皆非,這筆爛帳我還沒找他算,徐子傑居然還擠眉弄眼地向我邀功?我用手肘輕捅他的腰:「那好像也是你先陷害我在先?」當時的我一定無法料想,有天我會真的對黑巫師以身相許。
回到校園門口,我依然有些戀戀不捨。
「怎麼突然這麼懷舊?」徐子傑問。有些事物,回頭看比當時更美麗。記憶是最美好的珍藏。這個校園有太多共同的回憶,我和徐子傑、還有唐承業和唐逸凡。
我沉默不語,徐子傑說:「那以後我們再來,等我們大學畢業,再陪妳口大學校園?」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聳聳肩。大學畢業好像是很遙遠的未來。未來永遠是個可望不即的未知數,誰能保證?
「就當是個約定。」徐子傑伸出手。
「好吧!,約定。」我伸出手,小指勾住徐子傑的小指。
未來不可預計,愛情也永遠沒有結業,翻閱洋洋灑灑的課堂筆記,終於悟出一點心得:愛情永遠沒有標準答案,我不再期望交出一份滿分的答案卷,只想努力去經營一份能得到滿分的感情──就當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今天會有個特別來賓。」走在路上,徐子傑突然故作神秘。
特別來賓?我眨眨眼。這幾次聚會唐逸凡一掃以往的頹風,臉盃滿是藏不住的春風得意。「難道是……唐逸凡的女朋友?」再看看徐子傑臉上狐狸般的笑容,沒有十分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徐子傑笑著親上我的臉頰:「真聰明!」
「那個讓唐逸凡踢到鐵板的女生?」我好奇地問。
難道最後還是被唐逸凡手到擒來?我有些失望,對唐逸凡我多少抱有幸災樂禍的心情,誰讓他的桃花眼總是亂放電,活該踢到鐵板!
徐子傑笑著點頭:「逸凡費盡苦心終於追到了。」
「到底是誰?現在總可以透露了吧?」
記得唐承曾業說我也認識那個女孩,可之後無論我怎麼旁敲側擊,徐子傑始終不肯吐露一字。
「馬上妳就知道了。」眼看就要揭曉謎底,還要賣個關子,我橫了徐子傑一眼,拖著他的手加快步伐。
走進冷飲店,唐承業和唐逸凡已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神秘的女生卻只能隱約看見一個背影。
「小兔子?!」終於看清了那個女生的臉,我驚訝地大叫。
林菁看著我微笑,依然是白皙的臉龐和兩根垂在耳後的小辮子,沉沉著著向我招呼:「妳好。」
我快速坐下,狡黠地打量著唐逸凡,他居然不好意地別開臉。
「嘿嘿……原來你踢到的鐵板就是小兔子?!」我壞壞地笑,「當初是誰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喜歡『特別會臉紅,而且一點小事就會紅眼睛哭泣,兔子一樣柔柔弱弱的女生』的?」
真難得,唐逸凡當年的那段口無遮攔,我居然還能背得一字不差。唐逸凡的厚臉皮居然慢慢變紅,林菁卻神態自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不像以往那樣驚慌閃爍。戀愛會改變一個人,唐逸凡曾經處於上風,不過現在情況似乎已經倒轉,我幾乎要忍不住拍手叫好。
唐承業寬容地笑笑,拍拍被嗆到的唐逸凡,對我說:「嘉寧,妳就繞了他吧!」
我頑皮地眨眨眼。為什麼要放過唐逸凡?他以往糗我還少嗎?難得有機會修理他,我才不會白白放過。四人聚會變成五人聚會,唐逸凡的女朋友兜兜轉轉居然就是林菁,世事還真是難料。
「連逸凡都帶女朋友出場,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承業?」徐子傑笑問。
我們都已經雙雙對對,卻只有唐承業單身一人,所有人期待著揣測怎樣的女生才會是他的真命天「女」。
「唐承業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林菁淺淺地笑。
「那就要問某個曾經甩了承業的傢伙了!」終於逮到機會的唐逸凡,迫不及待地仍給我個棘手的問題,一臉得意的等我出糗。
我聳聳肩:「對我而言,承業就好像天使,我怎麼配得上?」
也許是天使,也許是惡魔,總會有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在他的愛情學分上等著他,我們只需拭目以待。
兩年後──
父親四十八歲的生日,陸家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兩年來我第一次回家,還帶著徐子傑。
兩年的時光,我至少明白一件事: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曾經猖狂的痛楚如今已不再鮮明。
胡堯──我還不習慣叫他陸嘉堯。眉清目秀的十歲男孩,完全繼承了他母親過人的外貌,卻顯得有些沉默和內向,老頭子對他寄予太多期望,也施加太多壓力。因為他,我得以逃脫這個牢籠,因為我,他卻被牢牢綁住失去自由,我們兩個,究竟誰虧欠誰比較多?
我對胡霏霏的印象一直停留於那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看著如今她小心翼翼地扮演著顯然並不適合的貴婦形象,幸災樂禍之餘,我甚至有些同情她:出身風塵的她無法改變,雖然僥倖母憑子貴,但老頭子的重壓下,這個她曾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位子,如今卻坐得戰戰兢兢。何況她一定也清楚地知道,她曾經的所作所為,也可能由更年輕漂亮的女人重複在她自己身上。
老頭子依然精神矍鑠,絲毫不像已經八十五歲高齡,打量我和徐子傑的目光,彷彿飢餓的貓正在研究魚缸中的兩尾魚。
父親笑得很收斂,只有小姑將一臉的高興明白無誤地顯現,已接近「不惑」卻依然單身的她,居然強把我拉進她的房裡,講些悄悄話。
好不容易擺脫小姑的嘮叨,我走下樓梯,聽見父親和徐子傑的對話。
「這次你們來,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
「難得伯父能體諒嘉寧的心情。」難怪兩年來徐子傑一直旁敲側擊地改善我對父親的印象,原來早暗通款曲。
「嘉寧和你在一起,好像開朗了不少,真多虧了佚,子傑。」
「我也希望她開心。」
「希望早點看到你們進禮堂,把嘉寧交給你我也放心了。」父親的這份關懷究竟是他一直吝嗇表現,還是我遲鈍地一直沒有發現?我竟然覺得有些感動。
「有伯父的支持,我想不會太遠了。」徐子傑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在他們輕描淡寫的對話中,我如同一件商品就這樣完成了轉交手續。
「咳!」我故意發出清脆的咳聲,徐子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我甜笑著向父親借走徐子傑,才踏進花園就毫不客氣地翻臉。
進禮堂?還不會遠?難道我笨到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誰規定我一定要爽快答應?
「我有說過一定會嫁給你嗎?」徐子傑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本想作出一臉的冷酷,嘴角洩漏一絲頑皮的笑意。
他嬉笑著拉住我的手:「那……妳要怎麼樣才肯答應?」
我歪著頭,想了想:「陪我去找我媽。」遠方,還有一個人牽動著我的心。
一年前,母親自遙遠的北方城市寄來一張明信片,寥寥數語卻讓我相信,她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人生總是充滿峰迴路轉,曾經的痛徹心扉卻換來人生新的契機,走出陸家的天空,母親也許反而迎來新的精彩,我想親眼求證,更想親口說出那句我虧欠的「對不起」。
徐子傑得意地壞笑:「連岳母大人都見了,妳是不是就和我進禮堂?」我瞪他一眼,哪有人這樣求婚?
我們的手握在一起,相視而笑。
未來依然是個變數,愛情學分也永遠沒有畢業考,但未來的路上,我還是願意牽你的手,一同小心經營、努力期待。
這就夠了,不是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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