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還記得去年我仍待在一家制度非常糟糕、不完善的營造廠當現場工程師，也就是契約上俗稱的乙方監工，負責的是裝修工程事務的工作，每天與砌磚、泥作工班、師父為伍，看他們一塊磚、一塊磚的砌，粉刷、然後打底、一度、二度... 然後整平、粉光，看他們貼地磚、室內面磚、外牆磁磚... 社會上統稱他們都叫做建築工人、泥作，賣的是勞力，是社會地位是中、低階層的人物，但他們都有他們的故事，是看老天爺餬口飯吃的一群人，有的活了一把年紀了，卻生性樂觀，因為只要在他們的專業領域裡拿出看門本領，他們一個個都是師傅。
我還記得有一次被老總叫過去說教，說我們不能怎樣、又不能怎樣的，做事得謹慎、小心，要保護自己... 還記得那天中午吃著學弟所形容、抱怨難吃到連狗都不吃，公司提供的中午便當，吃了幾口飯、往外頭望，看見一個陌生的、年紀與我應該是相近的陌生年輕人，手裡拿著頭上摘下來的鴨舌帽，在手上是揉了又揉，如果不是布做的，早已讓他給揉壞了... 他急切著看著從他身旁走過準備吃飯、或準備休息的工人，畏畏諾諾的偶爾攀附向前、陸續與幾個工人交談、打招呼，事後都必恭必敬點頭致意，像在尋人問路，卻屢屢沒問到的那種感覺，是吃了閉門羹吧...
後來他跟一個工頭攀談，說了幾句，工頭的手依我的方向比來、指了指我，我看了那工頭一眼，工頭笑著跟我打招呼，然後我轉眼看著那位與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年輕的男子對我點了幾個頭，後來工頭走了，然後那名男子依舊佇立在原位站著，不時往我這望... 學弟說：「那是不是找你的?」，我不認識，我起身往外走去，年輕的男子湊上前來，用有點遲疑的語氣問我：「你是不是蔡主任?」，我說：「我是姓蔡，但不是主任，只是個小小工程師」，年輕人如釋重負的仰起嘴角，急切的說：「剛剛他們跟我說，有是就找蔡主任...」，摸不著頭緒的我與對這稱謂怯懦的我，不好意思的說：「有什麼事? 還有，叫我小蔡就好...」，因為我不是主任，雖然在工地、一般來講，每個工人都這樣叫現場工程師做主任，但我還是很不習慣，雖然這是工人、工頭對監工的討好...
男子跟我說明來歷，他說對裝修工程與泥作粉刷、油漆有興趣，所以辭掉了工廠跑業務、送貨的工作，看這工地很大，也剛好正值施作裝修當中，所以想來碰碰運氣，打找工作、當學徒... 跟他交談的期間，我跟他說要從事泥作這行業並不容易，跟他說會碰到的問題與刁難，而且當學徒如果沒有關係、沒人照應會很辛苦，什麼工作都必須做，包括跑腿... 他跟我說他不苦，而且很坦白的跟我說，他已經跑了近十幾個工地了，從辭掉工作算來也將近一個月沒收入了，老是吃閉門羹，所以很殷切的希望、能渴望得到一個機會...
我打了電話找了其中一個承包泥作工程的小包商老闆來，找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好說話... 況且他老是跟我說他人手不夠，所以他的進度才會落後、延遲... 我跟他轉述了這男子想當學徒、工作學習的事，看他是不是能夠幫忙? 他當場一口就答應了，直說現在很少碰到肯學習的人了，因為這工作不只是辛苦、還得看老天吃飯... 所以直接叫那男子明天來報到、上工...
這件事就是老總對我說教的原因，他跟我說：「你個性善良、喜歡、也樂於助人是很好，可是卻也不能不小心，因為我們並不知道他的來歷，他是不是有作奸犯科!? 還是什麼的，我們並不知道，而且依你的身份去跟小包的老闆講，他們能不答應嗎!? 他們會不會認為你有所圖!? 還是什麼的!? 他們賣你一個人情、一個面子事小，那你以後是不是也要賣他們人情!? 面子!?」，我甚是理虧、欠缺思慮... 明知老總老是喜歡捉住機會，把話說的頭頭是道、冠冕堂皇，但卻無法辯駁... 總不能說他老是佔小包商老闆便宜時，然後又千拜託、萬拜託要他們幫忙的嘴臉，或分明是欺負小包商時，私底下卻說是賞他們一口飯吃的事來吧... 所以只好任由欺善凌弱的他說我還年輕，該趁這個難得的機會教育，好好學學...
後來過了幾天，在地下停車場的角落碰上那個年輕人一個人在工作，我問他：「做了快一個禮拜了吧!? 還習慣嗎!?」，他直說：「抱歉、抱歉... 因為在忙，所以沒看到蔡主任」，然後點了點頭說：「習慣、習慣」，我問他：「其他人呢!?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打底!?」，他說：「從昨天開始到下個禮拜，老闆將這裡的粉刷打底都交給了我，師父他們要過幾天才來」，我心裡犯著嘀咕，看來他進度又要慢了... 我問說：「在這待遇應該不好吧!?」，他笑著跟我說：「是有一點啦... 不過當學徒嘛... 再說別人當學徒，一天才650，扣掉中午便當費就只剩下600，老闆對我很好，如果不吃便當還有800」，因為這工作不是每天能上班，所以一個月能平均上20天班就要偷笑了，除非工作多到不行...
我說：「這樣夠開銷嗎!?」，他說：「跟老婆娘家一起住，除了每天一百塊加油、零用，我沒什麼開銷... 所以還好、還打的過去」，我又問：「老婆也上班啊!?」他說：「沒、沒，在家照顧孩子，畢竟現在託人照顧費用很高，而且是兩個...」，我說：「那孩子多大了!? 都男的!?」，他說：「一個四歲快五歲，另一個還不滿週歲，一男一女」，我說：「喔，看你應該也沒幾歲，都兩個孩子的爸了啊，哈，那很辛苦吧!?」，他說：「我66年次的，都三十、三一了... 說辛苦是辛苦，不過都有了孩子了，再辛苦也得做啊，哈哈...」，心裡正想著，原來他大我兩歲啊... 冷不及防的被他反問我：「那你呢!? 有沒有女朋友!? 還是結婚了!? 」，我淡淡的說：「因為有些家裡有些狀況... 所以去年跟女友分手了」，他本來還想追問，不過我只是示以微笑，跟他說不打擾他繼續工作走了...
後記： 那時候我低著頭、想著，有一天我也會為人父吧... 應該也是寧可自己受委屈，咬緊牙關也要照顧好孩子與老婆吧... 然後繼續去巡視其他地方、工班，繼續一整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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