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遠寺家的早晨是從大門被用力打開,某種重物撞擊地面引起巨響開始的。
兩層樓的獨棟式透天厝,入口的圍牆上就貼著刻有西遠寺三個字的門牌,每當太陽方昇起,麻雀還來不及啼叫時,劇烈的撞擊聲立即傳遍西遠寺家每一個角落。
今天也不例外。
趴在玄關的男人軀體上半身在屋內,下半身卻是在門外,每天早上為了到公園做早操而經過西遠寺家門前的老人,在多年來的驚嚇之下,不但已經習以為常,更是練就了一顆強而有力的心臟。
「唉唷~今天西遠寺家的爸爸又倒在門口啦。」
「夭壽哦,上次我孫子還把他當成死人咧。」
「呸呸呸,別亂說!」
諸如此類的閒言閒語,壓根進不了此刻已是半昏迷狀態的西遠寺崇仁耳裡,倒是讓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扶西遠寺進屋的兩兄弟聽膩了。
雙手扠腰站在西遠寺的前面,有著一頭褐髮與一雙小鹿斑比般大眼的少年睨了眼面朝下的西遠寺,輕聲嘆息。
他轉頭朝裡頭大喊:「翔,舅舅又半死了!」
「咦?!」
客廳的轉角立即跑出另一名跟他長得毫無差異的少年,他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湯勺,瞥見昏死在地上的西遠寺,氣呼呼地朝亂講話的少年說:「慶宗,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能亂講話!萬一舅舅真的掛了怎麼辦?!」
西遠寺慶宗撇嘴輕笑,「我只說他半死,又沒說他死透。」
「慶宗!」西遠寺翔介橫眉豎眼地瞪著他的雙胞胎弟弟。
在他們居住的社區裡,不僅是每天早上半死在門口的西遠寺遠近馳名,更有名的是西遠寺家這對乍看下才國中生的雙胞胎兄弟。
令人完全想像不到兩兄弟已經十九歲的稚氣外貌,走到哪裡都能夠吸引男女老少的目光,甚至還有多次差點慘遭誘拐的經歷。
像小動物般純真、熱情的眼眸,總是讓人輕易就對他們解除戒心,根本想像不到這對雙胞胎其實有著異於可愛外表的奇妙性格。
「慶宗,快叫舅舅起來,我早餐已經準備好囉。」叮嚀扁嘴欲抗議的弟弟,翔介轉身走回客廳。
每次都是我。一邊嘀咕,一邊將西遠寺翻至正面,慶宗蹲在西遠寺身邊,單手撐著側臉打量他們家唯一的大人。
目前在某間保全機構擔任專業SP的西遠寺,除了有著能夠勝任SP工作的體能外,更擁有一張旁人無論怎麼看,都無法將他跟他的職業連結在一起的俊美臉龐。
雖然西遠寺已經在這個社區住了近十年,至今仍然時常被年紀大的鄰居誤以為是哪裡來的明星,最誇張的還曾被臆測是特種行業人員。
由於工作緣故,西遠寺總是晝伏夜出,謠言就像雪球般愈滾愈大,經過十年的發酵,早就被習以為常的鄰居當成茶餘飯後的閒話。
而五年前開始與西遠寺同住的雙胞胎兄弟,則成為新謠言的中心主角。
無論是把他們當成西遠寺的私生子,或者是被他誘拐的可憐孩子,諸如此類無稽之談亦被他們一家三口當成笑話看待。
「慶~你是把舅舅叫醒了沒呀?」久久等不到人的翔介揚聲呼喚。
「好好好──」慶宗偏頭想了想,最後決定一手捏住西遠寺的鼻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巴。
五秒、十秒、十五秒、二十秒……時間過去,眼見西遠寺的臉愈漲愈紅,無法呼吸氧氣的痛苦讓他雙目怒張,整個人從地上跳起,卻因沒注意到旁邊的櫃子,額頭狠狠地撞了上去。
啪。原本醒來的男人再次回到大地的懷抱。
造成男人不幸的少年啊地一聲,滿臉無辜。「翔介,這次舅舅真的要掛了。」
「哈啊?」
「慶宗……你居然這樣對待我……」聽見慶宗低語的西遠寺低吟,他顫抖著升出手,一把抓住正準備起身開溜的慶宗手臂,抬起扭曲的俊顏,猙獰地瞪著嘿嘿乾笑的少年。「你還笑得出來,剛剛我差點就變成天使了!」
「不對哦,舅舅。」慶宗伸出食指在西遠寺面前左右來回搖晃。
「哪裡不對?」
豐潤的唇往旁一揚,堪稱天使微笑的燦爛笑顏彷彿散發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一時懾於幻覺強大威力的西遠寺竟不自覺得以手臂遮在眼前。「您應該只會變成惡魔之類的吧。」
身體突然僵了一秒,西遠寺齜牙咧嘴地撲向慶宗,將他的臉夾在腋下。「臭小子!居然敢這麼說,看我不把你臭死才怪!」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讓你體會一下什麼叫做工作了三天都沒空洗澡的男人味。」用力夾緊慶宗的脖子,也不管他們正處於沒有關門的玄關,西遠寺虐待小孩的畫面就這麼一五一十地落入路人眼裡。
慶宗努力想從他的腋下鑽出來,他雙手在前面揮舞,一副痛苦得快死的可憐模樣。「救唔──翔、翔喔!好臭噗──」
「我說你們兩個是玩夠了沒呀!再不快點給我滾進來吃早餐我就拿蛋砸你們!」等太久等不到人的翔介衝了出來,無顧他那張Baby face壓根不適合這樣破口大罵,剎時形象全滅。
當場嚇呆的西遠寺和慶宗久久無法言語,直到身後傳來淒厲的小孩哭聲,前者才驚覺大門沒有關上,刻不容緩地揪著慶宗起身將門關上,旋即在翔介憤怒的怒瞪中直奔餐廳,在餐桌旁乖乖坐好。
「那個……翔介。」掃過桌上的非常精緻又正統的和風早餐,慶宗皺了皺眉,他斜眸偷覷翔介的神情,確定他已經恢復平常的模樣後,小心翼翼地說:「沒有牛奶耶。」
因為長不高的緣故,慶宗三餐一定要配牛奶,零嘴只吃小魚乾,偏偏他已經吃了好幾年,他的身高生長速度還是跟蝸牛沒什麼兩樣;最令他費解的是,從不喝牛奶的雙胞胎哥哥,身高始終和他一樣高。
聽見慶宗的小聲埋怨,翔介嚴詞厲色地說:「日本人的早餐就應該要吃白米飯,喝什麼牛奶啊!」
「可、可是──」
「你再不快點吃的話,上課遲到我就不管你了!」翔介故作冷酷地別過頭,不理會慶宗的抱怨。
嗚。滿腹委屈無法申訴的慶宗聞言,只好乖乖地用餐,儘管他三不五時就用那雙水氣氤氳的眼兒偷覷翔介,想藉此博取關心,但是鐵了心的雙胞胎哥哥索性裝作沒看到,自顧自地吃著早餐。
看著眼前兩兄弟你來我往的對歭,西遠寺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笑意。
五年前他的姐姐將這兩兄弟交由他照顧時,他本以為失去親人的翔介和慶宗會無法適應新的生活,更可能因為和他認識不深而他心懷警戒,再者他別說要照顧小孩了,基本上他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好。
幸而這對雙胞胎比他所想得更加成熟。
或許是經歷父母離異的關係,縱然翔介和慶宗有著令人懷疑其實際年齡的稚氣外貌,但是論心思之細膩,他們甚至比像他這樣的大人還要來得穩重許多。
懂得分辨善惡,擅長分析別人對他們的好是否出自真心,亦能以同等心情對待他人;由於是發自內心的表現情感,因此很輕易就能搏得別人的好感。
當年剛來到這裡時也一樣。
本以為他們會排斥他這個素昧謀面的舅舅,卻沒想到他們竟能毫無距離感地和他共處同一屋簷下,甚至將他的生活起居照料得條條有理。
才同住不到一個月,他們的存在就像是自始至終都和他一起似地,那樣理所當。
對於長年獨居的他來講,這對雙胞胎兄弟為他的生活增加了許多樂趣,這點是不可抹滅的。就算在某方面來講,翔介和慶宗也會帶來一些令人困擾的麻煩,依然不能改變西遠寺打從心底疼愛他們的心情。
畢竟能夠把他的生活起居照顧得這麼好,普通人可做不來。
「舅舅,我們要出門囉。你要睡覺前記得先洗澡,髒衣服放在浴室的衣籃裡,我回來再幫你洗。還有,昨晚有人打電話找你,因為你不在所以我就請對方留下聯絡方式,紙條我放在電話旁,記得要看哦。」
準備出門的翔介不忘回頭叮嚀總是忘東忘西的西遠寺。說實話,西遠寺現在能過著舒適的生活,大半都要歸功於翔介吧。
「哥哥,等我啦~」還沒吃完早餐的慶宗匆匆喝完味噌湯,拿起手提包追著翔介到門口。
『我們出門囉~』
目送在門口正欲離去的雙胞胎,西遠寺像是忽然想到般追了上去。「等一下!」
「怎麼啦,崇仁舅舅?」回頭的人是慶宗,已經離開家門的翔介站在外頭靜候著。
「記得我跟你們說的,不可以跟奇怪的人走,被搭訕時記得要拒絕,還有,絕對要小心同性戀!」西遠寺面色嚴峻地叮嚀,隨即得到四記白眼招待。「你們那是什麼眼神,我可是很認真的耶!」
「是是是~~」
「一點誠意都沒有!同性戀的可怕之處──」
慶宗沒好氣地打斷西遠寺即將開口的長篇大論,「崇仁舅舅,我們已經聽你講了好幾年啦,放心,我們不會這麼容易就碰到同性戀的。」
大不了就碰到一些誤認他們性別的登徒子,或者是有奇怪嗜好的中年大叔而已。慶宗沒傻得將心裡話誠實說出來,畢竟若讓愛操心的西遠寺知道他們時常被怪人搭訕的話,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糾紛。
「慶,快一點,會趕不上電車哦。」翔介在外頭催促。
深怕西遠寺窮擔心,慶宗甜笑著在他頰邊輕輕一吻。「不用擔心啦,我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哦。」
「嗯……」縱使心中仍有些許不安,西遠寺還是硬扯出笑容與他們揮手道別。
他的言行舉止看在別人眼底或許會被認為過度溺愛孩子,然而這對雙胞胎年幼時曾經遭遇過的事件,著實讓他至今依舊放心不下。
儘管他明知道翔介和慶宗各自都合氣道與劍道上段,普通人想要傷害他們壓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可及範圍內,西遠寺在心底輕嘆。
──姊姊,妳一定要保佑妳的孩子能夠平安長大,別再讓他們遇到「那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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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車站的男用廁所,跟在慶宗身後出來的翔介微微皺起眉。「吶、慶宗,我說呀,為什麼我們非得換上高中部的制服不可呀?」
紅黑白色調的西裝式制服是出雲學園根據每位學生量身訂作出的,不但能夠充分襯托出穿著者的身體,更給人一種優雅且溫煦的氣質。
對於向來身體動的比大腦還快的翔介而言,他只覺得制服反而侷限了他的活動空間,使他的動作變得遲緩。
「我們說過的吧,有社團活動的日子都必須穿高中部的制服,為此我們還去向學生會申請許可,不是嗎?」面對雙胞胎哥哥的質疑,慶宗說著幾乎每天都要講一遍的解釋,當然每次都得到翔介無奈的嘆息當作回應。
唉。翔介有氣無力地將西裝外套穿上,看著慶宗興致沖沖的模樣,他不禁開始懷疑當初成立那個社團是不是種錯誤的行為。
先別提社團成員不超過五人,他至今仍不明白為何社團活動必須穿著高中部制服,雖然慶宗曾說過這是為了隱藏身份,但是他們好歹也是校內倍受注目的人物,大部分的人都認識他們,要怎麼隱藏身份?
深知就算這麼向慶宗提問,鬼靈精怪的慶宗也有辦法反駁自己,不擅言語也不懂得如何和別人爭辯的他,唯一選擇就是惦惦任由慶宗決定一切。
「電車來了,我們快走吧!」燦笑著拉起翔介的手,慶宗將他臉上不情願的神情視若無睹,迅速地在人潮中擠上車廂。
每天早上都要擠電車,翔介臉色隨著數度被碰撞到身體而愈發難看。「我好想揍人。」
「忍耐一下吧,才二十幾分的車程。」慶宗苦笑著安撫焦躁的翔介,視線卻在瞥到身旁某個畫面而離開翔介。
深深一嘆,沒有察覺慶宗正專注地看著別處,翔介看見不遠處車門前兩抹特別高挑的身影,雖然髮色不同,但是一模一樣的俊帥五官即使在人擠人的車廂內,依舊成為不少人注目的焦點。
由於出雲學園是規模極大的學校,雙胞胎的比例並不低,但是像那對雙胞胎兄弟這麼顯眼的存在,倒是還不曾看過。內心思忖的同時,翔介亦發現了他們身上熟悉的穿著。
出雲學園高中部的制服?翔介驚訝地瞪大眼,雖說他與慶宗勉強能跟高中部扯上關係的就只有社團活動,但是那對雙胞胎有著如此出色的外貌,沒道理他會完全沒聽過他們的存在。
畢竟在偌大的校園內,人多口雜,自然八卦也不在話下。
「喂,慶,你……在看什麼?」本想問問消息靈通的慶宗,卻發現他自始至終都在看別處,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一名中年大叔正猥褻地對背對他站在前方的女子伸出鹹豬手。「那傢伙……」
「吶吶,哥哥,我們好好教訓他吧。」慶宗不懷好意地瞇起雙眼,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但是慶宗,如果我們當場抓住色狼,對那位小姐的名譽不太好吧。」說到想教訓色狼,翔介的衝動可不輸慶宗,只是必須考慮受害者的顏面。
也是呢。偏頭想了想,慶宗突然燦爛笑開來。「唉呀,那只要我變成受害者就行了啊!」
「啊?喂、慶,你想幹嘛啊?!」還沒問個清楚明白,慶宗為了接近色狼大叔已經擠進人海之中,不一會兒就從翔介的視線內消失。
好不容易擠到色狼大叔身旁,慶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受到驚嚇的大叔慌恐地看向他,在對上他異常甜美的笑容時看傻眼。
無視大叔恍惚的眼神透露著迷,慶宗倏地抓住大叔用來性騷擾的左手,憋氣十秒很快就紅了雙頰,隨即眼眶漾滿淚水,表情轉換之熟練令人咋舌。
「同學,你……」
「……啊──有色狼!」深吸口氣後,慶宗放聲大叫,如願吸引了車廂內所有人的注意,其中亦包括被騷擾的女子,她向慶宗投以憂慮的眼神,深怕慶宗說出自己被色狼騷擾的羞恥事。
不過她無論的害怕,很快就在慶宗的下一句話中消失無蹤。
「這位大叔居然摸我的屁股!」面紅耳赤的慶宗雙手掩面,趁著周遭人都在注意色狼大叔時,從指縫偷覷目瞪口呆的翔介,朝他投了一記暗示的眼光。
翔介見狀,頓時明白慶宗的心思。反正他們是男生,就算被性騷擾也沒有所謂名不名譽的問題,反倒是對男生性騷擾的色狼會被指指點點,如此不但能幫助那位小姐,還能讓色狼受到制裁,一舉兩得。
讚賞地向慶宗眨了眨眼,翔介注意到被眾人指責的色大叔趁著電車到站,門一開就腳底抹油開溜去也,他心一急,顧不得其他放聲大叫:「啊、快來人抓住他!」
幾乎是在翔介語落同時,方才他所注意到的那對雙胞胎中的金髮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出電車,沒一會兒就追上色狼大叔,粗暴地將之壓在地上。
驚嘆之餘,脫離人群的慶宗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側,拉著他往車外走。「哥哥,趁麻煩事尚未找上門來之前,我們快閃啦!」
「啊……嗯。」眼角瞥見車掌以及保全人員正在接近,翔介又睨了眼抓著色狼大叔的雙胞胎兄弟一眼,和慶宗趁著沒人注意到時快步離開月台。
「吶吶,你剛剛在看什麼?」離開地鐵站,在等紅燈號誌時,慶宗提出疑問。剛才他就注意到親愛的哥哥一直心不在焉,究竟是看到什麼讓他這麼在意?
翔介將方才所見的事告知慶宗,後者聽得津津有味,笑容滿面。
「嘿~~我們學校高中部的雙胞胎?真想看看啊!」見綠燈一亮,慶宗挽著翔介的手臂走過斑馬線,聽著翔介的解說,他一臉興致勃勃。「既然是同校,那麼肯定有機會見到,真期待呢!」
有正義感、身手敏捷、而且還長得很帥,令人不好奇也不行嘛。
「高中部跟大學部又不同校舍,想要見到也有點困難,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倒是你,今天要交的報告寫了沒?」
「厚──別提這麼掃興的事嘛!我有寫啦,昨晚趕夜車寫完啦。」
專心於彼此的閒話家常,他們沒有發現在對面的人行道上,兩雙充滿打量意味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
儘管沒有面對面正視彼此,但是從彼此注意到對方開始,原本沒有交集的四個人,在這一刻,無半點自覺地走向同一條命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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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人物形象:翔介(左)、慶宗(右)
圖片轉載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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