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映入眼裡的卻是不熟悉的檜木製天花板,他有點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感,周遭寧靜地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清脆的鳥吟聲驀然傳進耳裡,他緩緩地偏過頭,越過大敞的和室拉門看見外頭數隻降下的麻雀,在門口的地上輕盈地跳躍著,或許是門口正對庭院吧,院裡獨立的桂樹正散發著溫柔的桂花香,讓他的心情畢常平靜。 桂樹……以前他家的院子裡也種了棵桂樹,父親曾經告訴他,桂花是他一位很重要的人最喜歡的花,因為桂花代表著驕傲的榮耀…… 想起曾經揹著自己一塊站在桂樹前欣賞桂花的父親,眼淚已經不由自主地盈滿眼眶。 忽爾,一雙修長的腿走進他的視界之中。來人走向他,在床塌旁優雅地正坐,他緩緩地抬起眼,看見一名面帶笑容的青年將盛滿熱水的小臉盆放在一旁。 「你終於醒了,睡了整整兩呢。」青年輕笑道,唇畔的弧度溫柔地讓人安心。 「你……是誰?」腦袋恢復運轉後,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昏迷前的自己明明是被……原來……「我……沒死……?」 指頭壓住脖子的觸感還殘留著,在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死定了…… 青年用溫熱的濕布輕柔擦拭他的臉和脖子,調侃道:「有個連死神都忌憚三分的恐怖份子,將你從閻王的手中搶回來了,所以……你沒死。」 「什……麼?這裡……是哪裡?」回神後的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擦拭好後,青年拿起疊放在一旁的黑色西裝,放在他面前。「如果可以行動的話,請你儘快換上這套衣服,我在門外等你。」 語畢,青年便起身離開。 拉門被關上時,他坐起身,看著懷裡的西裝,心中有著滿滿的困惑,但也只能依照青年的話,將西裝換上。 片刻後,拉門再度被打開,穿著彷彿量身訂作的合身西裝的他出現在青年面前。 「靜少爺。」 「……你,認識我?」北島靜蹙眉秀麗的眉,不解地問道。 「是的,請隨我來。」 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冒出一個他見都沒見過的人喊他「靜少爺」,這讓北島靜感到非常困惑,但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況下,他也只能像個聽話過的機器人般依言照做。 這裡……究竟是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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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青年走到和屋大廳時,出現在北島靜面前的,是裝潢堂麗的白色靈堂,靈堂前放著的是他的父母的照片。 看到照片上熟悉的男女,北島靜忍不住掉下了淚。 這是他的父母的告別式!腦海裡浮現這樣的想法,北島靜走到最前方跪了下去,在他冰冷的肌膚上顯得熱燙的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地滾落,也許他最先該想到的應該是誰辦理這場告別式,但是還未從喪親之痛中振作起來的北島靜,根本沒有那個閒餘工夫去思考這件事。 這場告別式並不是很張揚、也不隆重,來參加的人幾乎都是北島靜的父母就學時期的友人,其中又以父親的朋友最多,由此可見他的父親為人如何。 告別式直到入夜後才趨於結束,期間,那名迎接靜的青年一直跟隨在他身邊,像是在守護他似地。 靜曾試著想要開口詢問他許多問題,但是礙於時間、場合的不恰當,他便忍住了。 直到告別式結束,最後一個祭拜的人離開後,靜身邊的青年驀然起身,在靜凝惑的眼神中迎向甫走進來的和服男人。 「組長。」 男人沉默不語地上香後走至靜面前,「我是姓江藤,是你父親北島敬吾多年來的好友。」 看到青年對江藤的恭敬態度,靜像是有所感受似地問:「這場告別式……是你辦的嗎?」 「是的。我答應過你父親,以後要好好照顧你,你安心在這裡住下來就好。」猶豫了幾秒,江藤轉頭看向門口,只見兩抹嬌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竄動著,江藤沒好氣地喊道:「蘇芳、由宇,你們進來。」 兩個約四、五歲出頭的小傢伙一聽見江藤的呼喚,立刻一溜煙地跑了進來,一個抱住江藤的腳、另一個則被青年抱起。 江藤看向靜因為長時間哭泣而紅腫的雙眼,若有所思地道:「要你什麼都別想地在這裡住下,想必你也無法接受吧。」 男人的話像是將靜的個性摸得透徹,這讓靜感到相當訝異。靜長時間在父親北島敬吾的陶薰下,養成了不可輕易接受別人好意的個性,與其說是防範心重,倒不如說是要懂得餘水思源、知恩圖報。 因為是最敬愛的父親,靜在心裡也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性。然在經過一連串的悲慘遭遇後,靜反而學會了所謂「世上沒有免費的好運」,這樣偏激的道理。 僅管眼前的男人自稱是父親的好友,他也很難輕易相信他,尤其江藤還不願意報上自己的名字。 別過頭,靜以沉默回應江藤。 看見靜倔強的眼神,江藤撇嘴一笑,「不虧是北島的孩子,不過讓你就這麼自生自滅我可辦不到,剛好這兩個小傢伙已經進入學習階段,需要一個隨身陪伴的玩伴兼隨從,你可以選擇要或不要。」 他的意思即是要聘用自己當那兩名孩子的隨從嗎?雖然覺得困惑,但是靜隨即想到這場告別式的主辦人正是江藤,再想起方才江藤祭拜時的沉重,心底有種莫名的感覺,讓他想要相信他。 他做得到嗎?垂下頭,看見自己身上合身的西裝,靜驀然驚覺自己已經一無所有。昔日他溫暖的家庭、父母為他準備的所有東西……什麼都沒了,在父親和母親死去的那天就……什麼也沒了…… 「……我答應你。」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沉默地瞅著靜黯然的神情,江藤好半响後才道:「我先跟你介紹一下。他是伊吹開陸,這個家裡大部份的事都由他管理,你有什麼疑問也可以問他。」 靜看向溫柔笑著的伊吹,後者朝他頷首。 「他懷裡的那隻是他的兒子.由宇,今年再過三個月就滿五歲了。我腳上這隻則是我的兒子.蘇芳,昨天剛滿五歲,以後你就是他的隨從了。」淡淡地說完後,江藤拎起仍抱著他的腳的蘇芳,將他丟給靜。 靜低頭看向懷裡的孩子,後者衝著他露出天真璨爛的笑容。 「伊吹,剩下的交給你,順便叫人把後院的空房整理出來,以後就讓靜住那裡。」丟下話,江藤轉身離去。 「他真的是爸爸的好友……?」剛剛他叫了自己的名字,明明沒有告訴他的…… 伊吹牽住蘇芳朝自己撲來的手,微笑道:「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這次沒有及時幫助敬吾先生,讓組長非常痛心。」 睇視伊吹溫柔、卻認真的眼神,靜心裡隱約產生一股安心感。 原來……這個世上還是有像江藤這樣的人,這樣真心為父親傷心難過的人…… 「今天已經不早了,組長體諒你或許想獨自守夜,所以我必須先離開。」行禮,伊吹便帶著兩個小的離去。 看著伊吹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靜坐在靈堂前,無聲地凝視父母的照片。 他沒有走錯方向吧?這個男人……真的能夠依賴吧? 雖然江藤從頭至尾一直繃著臉,但是從他眼裡仍然可以清晰看見,那抹急欲隱藏、卻克制不住的傷慟。 「爸爸,我該怎麼做……?」輕嘆,眼角瞥見放至靈堂一角的雜物堆,那應該是父母臨終前的遺物吧。 靜起身想收拾那堆物品,卻在拿起一個皮夾時,一封小小的信封掉了下來;靜不解地拿起觀看,信封上沒有註明收信人或寄信人,然而當靜抽出信封內折疊的信紙時,上頭卻標明了「波音」兩個字。 「波……音……?」 是女人的名字……是爸爸的誰?愛人嗎?不可能!爸爸明明很愛媽媽的……僅管媽媽曾經那麼說過…… 『小靜,在爸爸的心裡,有個比媽媽還要重要的人存在。』 這麼說著的母親,臉上帶著不知是無奈、還是後悔的苦笑,只是當時的他並不相信母親的話,因為他印象中的父親總是對母親非常溫柔,就像一般家庭的夫妻一樣。 這樣的父親,怎麼可能會有比媽媽還要重要的人存在! 「入冬後的夜非常寒冷,你穿得這麼單薄,會生病的。」 有點冷淡的低沉嗓音驀然揚起,在靜正要回頭而已,一件絨毛外套忽然砸上他的臉。 靜拿下外套,看見凝視著靈堂照片、默默抽著菸的江藤。 冷沉、而剛毅的側顏,教靜心頭揚起一抹詭異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開口問:「你……認識一個叫『波音』的女人嗎?」 只見江藤抽菸的動作驀地僵住,濃眉深鎖地注視靜。「你從哪知道那個名字的?」 「這個……」靜揚起仍未打開的信紙。 看見上頭的字,江藤像是極度震驚似地拿走信紙,二話不說便打開來看,當他看見裡頭僅僅兩、三句的片語時,信紙自他手中飄落。 「……江藤先生?」發現江藤的臉色變得蒼白,靜小聲地喚著。 失去冷靜的墨眸流露出深刻的哀慟,江藤毫無預警地抱住靜瘦弱的身體,埋首在他頸邊。「抱歉。」 靜反射性地掙扎聽見見江藤的聲音時停住,原本好聽的男低音在呢喃著歉語時,有著不明顯、卻依稀聽得出的沙啞。 他知道,這個有著強而有力臂膀的男人,正在無聲哭泣著……為他的父親。
『非要到這種時候,我才能將那句話說出口。』 『我愛你,波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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