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7-11的門口看見市府的宣傳海報,說是有荷蘭日的活動。當時的我立刻聯想起產後讓先生載去鹿耳門還願時,便曾看過廟門口矗立著風車。心想正好帶公主去拜拜,同時也開開眼界。不過看日期週日卻是最後一天了,故而回家後立刻片不容緩地展開遊說計劃:先打動公主,再讓她去磨先生。終於在秋老虎的午後,公主上完游泳課,一家人出發到鹿耳門天后宮去。
誰知到了鹿耳門,香客兩兩三三,怎麼也不見觀光人潮。打電話給丫頭請她確認,才知道真的弄錯地點了,活動其實是在假日時簡直生人勿近的安平樹屋舉辦的。我心知先生無論如何是絕不會讓公主在白怵怵的日頭下去趕那萬頭鑽動的熱鬧,只得打消了念頭,讓公主到鹿耳門上香還願便打道回府。
(引發誤解的風車)
明明公主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到鹿耳門來,怎麼卻說是「還願」呢?原因就是殿下。我常告訴公主說殿下是媽祖娘娘給的禮物,早就渴望有個弟妹的公主為此對媽祖娘娘是感激涕零,想到就叨唸著要來謝謝媽祖娘娘。如今正是個好機會,因之公主不但把鹿耳門天后宮所有主殿偏殿都拜過一遍,把握機會四處留影,還鄭重地擲了個聖筊,祈求一家大小能平安健康。
我看著已經成長到會「祈求家人平安健康」的公主,心裡真是感慨萬分。可不是嗎?像我這樣爭勝了一輩子的人,如今祈求的,也就只是一家子的平安健康而已。至於曾經想像過的美好未來,全都成為午夜夢迴時的殷想罷了!只要公主能健康平安地成長,這就比她去掙個諾貝爾獎還要更令我安慰哪!
會有這麼「安全」的想法,其實是因為最近一個同事過世了。雖然是同期進學校的、又分配在同一個系上,但是不同領域的我們除了開會鮮少能碰面,要說有多悲傷未免矯情,可是我卻為他的死當眾掉了兩次眼淚!
第一次是在初聞噩耗時,因為導師班有他的課,怕影響學生上課情緒,我決定在班會上先行公佈。
看著學生們不敢置信的表情,我忽然想起期初的第一次系務會議。當時碰面便覺得他氣色很差,很想勸慰兩句,但一來怕觸人霉頭,二來那天會開得有點晚,趕去上課都快遲到十分鐘了,便把關心的話又嚥了回去。我一邊出神地向學生敘述這件事,一邊腦海裡浮現那黯黑、憔悴的最後一面,回過神時眼淚已經掛在兩頰上了。
我連忙抹掉眼淚,一邊鄭重地告訴學生,關懷的心意務必要及時表達,人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可能會發生什麼。像現在,這個小小的遺憾就成了一個疙瘩,反覆地提醒我曾經輕忽錯過的事。
第二次是在告別式上。步入靈堂的我看著遺照上年輕而且圓潤的健康大男孩,簡直不敢相信這和我認識的那個瘦削、蒼老的科學家是同一個人!我這才恍然憶起他確實還比我年輕。當時心情已經有些難過。不久和我一同搭便車前來的女同事告訴我說,他雖然身體一直都不好,卻是因為最近在拼升等才把身體累垮的:
「真可惜!他的論文都完成了,只是基於學術倫理,得先等主任升等,所以才不好意思提出--」
聽到這裡我的眼淚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
寫論文有多苦、多寂寞,不是箇中人很難體會。只是在這個因少子化而人浮於事的教育圈中,不進則退是絕對的真理。因之雖然拖著產後尚未完全復原的身體,我仍然夢想著衝刺一年,想試試能不能在明年提升等。但是那天看著被研究生涯折磨得年輕早夭的同事遺照,這個念頭我卻當即放下了。
頭銜再好聽、薪水再多又有什麼用呢?如今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如果為了這些虛名和微薄的加薪,卻把自己累垮、叫先生孤身一人獨木支大廈,那不是更划不來的事嗎?還不如一步一步慢慢醞釀,既能兼顧家庭,也或許因此能有更優質的表現。
媽祖的聖筊彷彿正是感應到我幡然憬悟的心境,所以才用這方式為我的決定暗暗稱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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