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釣客將繫於浮標上的螢光燐綠拋向海面,激起暗伏多時,整夜隱沒的銀色飛魚群,在汐浪的胸膛爭相飛竄,它們正奔馳,閃動的雀躍,奔向不甚圓滿的引力。潮汐尚未湧溢,然而碼頭上,有人沈默,像是吸食過多銀霜粉末。
女孩與空酒瓶相對。
在銀色月光下,擠於一隅,一幅小小的插圖裝載。
銀波絲綢與銀波絲綢間;在女孩與空酒瓶間,有一道幽暗的小徑,黑夜深邃暗藍的髮絲在這樣宛若失魂的裂縫裡吹拂,摸不著的白晰裡,頸動脈推擠著微微的熱浪,月光好似刻意地鋪陳這樣的距離,容納,靈魂的溫度。
各自都出了神,各自都奔向不同方向。月光下,流失的肉身,逐呈半透明的晶霧狀。誰也沒發現自個兒的影子開始銷融。
奪目的河面不言一語,減壓、加壓間,肺泡耽於碼頭踩立遙望的前腳邊緣,「沙...」一聲地剝裂而至消散。沒有聚攏孤寂的複數,沿岸的街燈以整齊沈思的姿態冥想,單單一隻腳提著燈籠呼應著月光。
無贅任何言語,只是別把呼吸悠揚地如此沈靜。空酒瓶不知與女孩張望多久,河流分了岐,甚至頭頂上有無數的月亮,這樣夜裡,無數倍感混淆的粼粼窄門:
「你們要努力擠進窄門」(註)路加福音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節。
被釣起掙扎驚恐的魚賣力求生地甩動尾巴,閃耀一把急速揮動的刀光。一個陌生女子索性拖了兩張椅子的聲響,驚動舟上凝結的夜鷺孤魂,咽嗚兩句,拍動屬於天使的翅膀,沒有飛離,依舊注視一波波潔淨的危險鋒利邊緣,擺了幾下尾巴,只不過稍嫌不耐煩一般罷了,而陌生女子平躺,頭與腳就架在兩椅上,動也不動地睡去。
然盛宴又以渙散歸復平息的銀階,鋪排與時空不同流的流向。每一階是一個冰棺,可以清晰,也可模糊地裝載思念伊人的一個印象深刻的表情與動作,而有時會有一個冰棺冰封一滴淚而已,純粹的一滴淚,比冰能見度稍稍混濁的虛無。
但而女孩,在於妳慣常隨著蹁躚飛舞接地而令妳踉蹌的那一階之後,俯躺於潮汐返腳的邊緣,大口地鼓著血紅玫瑰的鰓,張著大眼,奢望那純然真實黑暗的眼瞼。
妳都必須得凝望納進千百世還倍感虛無的空酒瓶,瓶內還會有一片擱淺但仍驕傲爍著七彩的鱗,一個妳,倒映其中,正凝視著,顫抖的妳。潮汐開始漲滿,直至多餘的一滴溢出瓶口,滑落,失溫地顫了一下,再滑落...。
燐綠在海上飄盪,在波濤中看見了搖曳的自己,鬼火般的面貌,在倍感卑微的情緒底,開始失望地逃避而沈浮,也正當真實是隻急欲且有能力扯斷魚線的大魚之時。
碼頭上,今晚的月色多美好,上帝也不得不為妳展示祂那細得不能再細的瓶頸:
「祢指點我們的路,主啊,是一條窄路──窄得容不下兩人並肩而行。」(註)紀德《窄門》。
多餘的酒瓶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海風吹落,用一聲清脆的嘶吼倒落,女孩似乎未曾驚覺…。那天,我也在碼頭上,所以我不得不做些第一人稱的干涉:
「是不是啊?親愛的友人們,應該再去買酒,進門前藉以嘔吐,也許門會寬一些」。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