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了!
前幾週,都在夕陽即將沈沒於海上之前抵達淡水,入了秋之後,太陽腳步快了些。最後夾角裡,迅速地夕陽被黑夜來臨前的藍色瘴霧消融。
好不容易擠出捷運門口,在寬敞的廣場及馬路上,密度瞬間稀釋,被遺棄的感覺瞬時藉著舒暢的海風的鹽度脫水而出。
掙脫!因遺忘而掛在天際、雲彩、河面,或者任何在此時迴光反照的城市的霞光,掙脫!驚鴻一瞥,閃耀皆如猝死之前,眼前所重現那歡愉美麗的過往。
錯過,可以使一個人踽踽獨行,在無人的長長月台上,疲軟的絲弦緊度上候車,世界宛如巨大的音箱。
時差裡喪失的是我前幾週通車上課前的樂趣。多了五分鐘的時間,但終究影響不了我從捷運淡水站步行到學校去的速度,直向前,口中還直呼著:來不及!
我是個喜性快步行走的人,腳步會不由自主的加快,達到所舒暢的肌肉緊度,然後感受微喘的肺部,微張發汗的毛細孔,剛剛好,就這樣,已步行到真理街口。
說不上來,真理街口的那一上坡段,很是讓人珍惜,像女體曲線的一種波長,而我興奮地越過浪,過程裡,脈搏心跳流竄,結實地讓人明顯地感受到存在的質量。
越上坡,越上更接近的高度,彎月會掛在天際上,步潛入迷濛深邃的大海氛圍在來到真理街位於咽喉的部位階段,一條有點直卻又模糊的小窄巷,如同一隻急速射出的箭矢,尾羽氣流的溫柔力度。
那家每天經過都以鐵捲門冰冷面對我的「阿給創始店」,就在鐵門上張貼了「今日已全部售完」的牌子,我的時差又讓我來不及。錯過,始終刺激著腸胃及口慾。
接近校園的真理街中段的兩側圍牆,宛如引水的渠道,幽幽地流動。圍牆不是很高,可以看見委婉的矮厝屋簷,接著會有高大的樹木伸出手來。
時空的錯落,在似明還幽的燈光下,人都會像遊魂,或者街角向著人招手的鬼影,總是人多情的投射。
模糊消逝的,以知感,無論前與後都以超過時間單位的速度在孤獨所認定的方位,不斷地向前;以物理,這條幽暗的小徑周遭,植了太多人為物質架構在認定時間底的遺物,學術的樹木年輪不斷環繞;以化學,盤根交錯,如同巨大古墓底的迷宮,史實與鄉野奇談交錯難辯,屍骨口中的含蟬白玉被沁入,紅是血液的鐵質,鈣化是咬得太緊。
倘若時空赤裸具體來嘗試解剖,每一個時間點上都會有一條真理街,壓縮無邊巨大質量的知感核融合,危險來說,是核分裂,時間以自己單位的「瞬間」毀滅,每個破碎的屍骸等同一個岔路口。快步走的好處就是隨時都可能恍神誤入岔路,曾經在此走過一條馬奎斯的〈賣夢的人〉當中的一段精彩對話:
「我夢見那個作夢的女人,」聶魯達說。
瑪蒂達要他說出夢的內容。
「我夢見她在夢我,」聶魯達說。
「這是波赫士的話嘛,」馬奎斯說。
聶魯達失望地看著馬奎斯說,「他已經寫出來了?」
馬奎斯回答,「就算還沒寫,總有一天會寫的。那將是他的迷宮之一。」
而人都必須明瞭無論腳步多快,都及不上思考的速度。果真,又一失足誤跌入波赫士的〈迷宮〉之中,在我準備踏進校園的第一步時候,我宛若眼盲:
「永遠找不到門。你在裡面,
城堡包羅著整個宇宙,既無正面,也無反面,
沒有外牆,也沒有秘密的中心。
你趑趄前行,腳下的路
執拗地岔到另一條,
再執拗地岔到另一條,
你休想找到盡頭。你的命運已經鐵定,
正如裁判你的人那樣毫不留情。
……。
根本不存在。你不必等待。
即使在昏暗中也沒有猛獸。」
腳步停了,但思考還是不斷行走,沒有間斷在時空的縱、橫線接引著錯綜的斜線。閃電以回溯支流般的劈下,被擊中幸運的人兒啊!比頭彩高一點,比二獎低一點的機率,那真要恭喜你:「你走出了迷宮!」。
人的一種慣性,錯置與混亂的美感。儘管經常被回憶、歷史、夢追上,它拍拍我的肩,回頭,破碎的真理街在眼前以三條的姿態絞纏成一條芯蕊,一道走火的引線。
我快步行走,用以加速,然後搭上來不及的知感速度奔向虛無。
來不及了,真好!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