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找一張壽險的領據,週六下午倒是把書房臥室搜遍了。找到衣櫃時,竟在角落裡看到一只先前我百尋不得而失落好一陣子的Hello Kitty的戒指。雖然壽險的領據尚未被尋獲,但是失而復得的,卻多多少少可以帶點快樂的甜蜜的回憶。
送我這只戒指的,是楊阿姨:一位在台北市懷寧街曾開過小吃店的老闆娘。她身長約一百五十出頭吧。小臉、瘦瘦的。當我講笑話逗她開心時,她總不吝惜回我一個放聲的大笑、然後再輕拍講我的背。很少看到她不開心的時候。或者應該說,就算她再不怎麼開心,她還是會努力動員起臉部所有神經地給出真誠燦爛的笑容。
高中下課時在台北車站附近閒晃後我去過她店裡幾次吧。就好似餓時路過小吃店地吃過就走,那時對楊阿姨的店並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大二大三時在重慶南路閒逛的機會多了,有回想吃點東西地走進楊阿姨的店裡。但她卻認出我來了:她記得我之前點的就是我當下吃的什錦麵。
於是我們聊了起來。她說她還知道我之前的高中制服是黃色的、她問我大幾了、讀的是什麼科系的。我們的話題因她有時要招呼其他客人而斷斷續續的。她又是炒菜又是下麵又是盛盤地,彷彿她就是主宰這幾坪大店裡的千手女王。有時,還要站出店外出聲招攬客群,「進來看看嘛。」
看她對每位入內的食客寒暄問候地,剛開始會覺得她跟我的閒聊也是她平日習以為常的工作。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第一次被老闆娘「搭訕」的經驗,倒是滿特別的。
說不上來她的什錦麵有什麼特別的──哎呀!小吃店的東西不就是那樣嘛!但因為有一位好客有禮的老闆娘,讓我只要到台北車站就會找機會去她店裡捧個人場。
去了幾次之後,兩人又在斷斷續續的對話中變得無話不聊。我知道她姓楊、她先生待她不好、她大我19歲;她喊我阿妹、她勸我找丈夫時眼光要放亮一點、她跟我預約當我結婚時她一定要到場。
到她的店裡用餐,除了多了個聊天的伴之外,盤碗裡裝的也常加料。──有回跟位朋友也是點了什錦麵,各自的麵裡卻多了一條小魚與一塊鴨肉。某次跟楊阿姨說我的炒麵想要「一點」辣,端上來的麵上盡是辣椒。
她說可能她跟我有緣吧。雖然她先生不喜歡她跟客人有這樣交友似的互動,我們還可以在她先生有意無意的窺伺下,找到我們表達善意的管道。
在端飯麵給其他客人時,她會悄悄地挨近我身旁,塞給我一瓶只有買便當才送的多多。或是低聲跟我說「等一下吃完就直接走,就當作妳已付過錢了。」只是我總是不聽她勸地遞給她百元鈔,她半推半就下卻找了我七八個十元零錢。找的金額常常比我該付的價錢還多。
有時不餓但想見她、或是趕著去上課,我會買一些麵包糕點到她店裡。若是她先生在,我就識相地交了她東西後就走。若是碰巧她先生外出或趴在桌上睡覺,我們就會在店外小聊一下。
我知道她的婚姻並不幸福,嫁給了個什麼事也不做卻什麼都要管的大男人。也是因為受了她那麼多的恩惠,也是因為心疼她百般操勞,某個聖誕節前夕,我買了M牌開架式的口紅等彩妝送她。我還記得,卡片中我要她記得對自己好一點。
結果隔年我生日時,她買了只戒指送我。因為不知道我的戒圍,她還貼心地挑了可調整伸縮的款式。「很可愛吧?!」說實話我對Hello Kitty並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是見她期待我的一聲認同,如同老外打開禮物時不論喜不喜歡都得來上一句「I like it!」地,我微笑地「翻譯」成中文版:「謝謝!我很喜歡!」
收禮的喜悅還是讓我對戒指愛不釋手。習慣手上只有手錶的我當新鮮感褪去了之後就將戒指拔了下來。但去楊阿姨店裡時我還是會戴給她看。有時在對街見她先生看似酒醒地站在門口,留楊阿姨一人在麵鍋煎鍋前忙碌,常會忍不住地買些甜點犒賞她一下。
有次剛好到開封街面試,趁時間還早便順道去看看楊阿姨,她卻拉我走進一家冰品店,「她研究所畢業囉!」她驕傲地跟冰店的老闆娘介紹起我。楊阿姨請了我一碗愛玉冰,聊沒幾句她又得急忙地趕回小吃店。「阿妹!妳慢慢吃喔!等一下還要記得上一下口紅,氣色看起來才會比較好!」
之後工作了,有空晃到台北車站的次數就不再頻繁。之後去了,不見楊阿姨身影的店裡只有她先生一人忙進忙出的;之後無言了。──因為店面易主了。
沒有留下聯絡電話,我似人面桃花故事中的崔護,不知何時能再與笑燦如花的楊阿姨重逢。只有一只睽違已久的Hello Kitty,將曾經的、擁有的、失落的,一併套進我的指上,然後期待再見時揮著戴Kitty戒的手,跟她說聲H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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