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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6-15 02:19:26| 人氣1,770| 回應7 | 上一篇 | 下一篇

第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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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腦海裡，依稀還記得父親出現在我生命裡的第一張臉孔……

　　那時我還是個咬著奶嘴的傻愣愣娃兒，躺在一張狹窄的嬰兒床裡，半瞇著眼假睡。年輕的父親俯身探看著我的臉，對我露出帶了點靦腆的微笑……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年我們應該是住在台南成功大學旁的大學路上，任教於台南一中的父親年方三十出頭，卻已生了四個小孩，沉重的家計負擔，使得我父親在課餘之際，開始編撰國文科升學參考書，以「鐵君」為筆名，翠玉小白菜為商標風格的出版品，讓父親在爾後三十多年的光陰裡，成為參考書市場裡的常青樹傳奇……

　　印象中，當我凝視著對我微笑的父親時，那張爽朗、自信，對生命充滿希望的面容，似乎就此烙在我尚未格式化的記憶庫裡，成了一個指標式的象徵……

　　　　　　　※

　　凌晨一點多，淒冷的單人病房，母親在我身後的盥洗室裡，搓洗著父親血便後的衣物，我站在病房狹促通道的盡頭，不敢回頭張望母親那張肯定有著兩條淚痕的面容，便只得茫然地看著眼前；無力地躺在病榻上的父親……

　　走道上映著盥洗室裡暈藍色調的燈影，眼前則是陷入一片漆黑的病房，緊闔的百葉簾遮蔽著兩扇玻璃窗外的景色，洩透不進一絲中山北路上的光亮。我彷彿站在光明與闃暗；生存與死亡的分界線上，呆楞地端詳著父親沉睡的身軀……

　　突然覺得病房裡所呈現的種種景象，似乎帶了點夢境般的漂浮感，像極了兒時的夏日午後，做了一場分不清虛實的噩夢，嚇出一身冷汗啼哭著醒來的娃兒，呼喚著爸媽安慰的臂膀，好讓自己在父母溫暖的懷抱中，將夢境裡那些殘酷的景象抹除。然而噩夢裡所殘餘的幾幕片段畫面，卻往往會在爾後的歲月中，如同雜訊般侵擾著虛實相參的生命記憶，使人無法辨別，究竟孰真孰假……

　　那麼，眼前這場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虛實夢境，是否能就此打住，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呢……

　　　　　　　※
　　父親那張原本熟悉的親切笑臉，在我升上國中之後，似乎就慢慢地在我記憶裡變得罕見了。數理不佳的我，在課業的表現上越來越差，父親緊皺著眉頭；不發一語地盯視著我的神情，也就慢慢地取代了笑臉。聯考一再失利後，我開始用叛逆的方式，來掩飾我心裡的焦慮與徬徨。當時任教於建國中學；幾乎已成了升學參考書權威的父親，其卓越的身分與地位，對我而言卻似乎成了一個讓彼此都更加難堪的鴻溝。父親對我的期望與失望，以及我對未來的灰心與死心，交織成了一張冷漠的鐵網，分隔開我與父親之間的距離；也拉遠了我與父親對話的權利……

　　其實，我真的很想像對父子般，與父親散步，釣魚，談天說地，聊聊生活裡的挫折與喜悅，傾訴感情的青澀與升學的無奈。然而，那時候的父親，就彷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巍峨山岳，對一個聯考敗卒的我而言，根本找不到足以與他對話的位置。我所能做的，便只是裝做不在乎地推開他想關心我的手，拼命地想在學識的殿堂裡，搭起一座可以與父親對話的天梯，讓自卑的我，找尋到可以與父親對話的高度……

　　2004年的12月14日，在我通過碩士口試後的當晚，我興奮地帶著一本厚重的碩士論文，到父親居住的別墅，得意地展示我的成果。父親戴著厚重的老花眼鏡，隨意地將論文翻閱了一遍後，目光平和地看著我，要我繼續努力，準備次年的博士考試。在父親強忍的笑意中，我似乎找回了父親最初的那張臉孔。然而，短短的一週之後，心血來潮到醫院體檢的父親，卻被驗出罹患了肝癌，而病灶竟已發展到末期；壽命恐怕僅剩半年了……

　　　　　　　※
　　父親發病後的這段輪班陪病的日子裡，也正是我積極準備參加考試的衝刺階段。我時常在深夜裡，坐在病房走道口的一張摺疊躺椅上，就著盥洗室的燈光，邊看著書；邊探看父親病床旁的維生儀器……

　　在那最後的幾天晚上，我常夢到自己在攀登一座高山，夢裡我沒頭沒腦地攀爬著，渴望著登上峰頂後，能與身旁的另一座山岳等高齊觀。然而，當我即將翻身上巅嶺之際，身旁的山岳卻無聲無息地在頃刻間崩壞，徒留我孤零零地站在寒風冷颯的山頂，心中不停地問著自己所為何來？內心空盪盪地只想痛哭一場……

　　　　　　　※
　　年輕的父親俯身探看我的靦腆表情，讓假睡的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父親驚訝地對著床畔的母親嚷著：

　　「這小鬼假睡咧，哈哈哈，來……叫聲把拔！」

　　在父母親的歡暢的笑聲中，我咧開了小嘴，努力地想喊出那一聲……

　　　　　　　※

　　「爸！」

　　眼前逐漸朦朧的視線裡，躺在病床上的父親隱約挪騰了一下身子。闃暗的病房裡，迴響著維生器的單調頻率。站在我身後的母親突然悄聲對我低呼了一句：

　　「別叫他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母親的話語裡，帶著一股深沉而壓抑的悲傷。在那一刻，我卻執拗地相信著，父親聽到了從我口中所喊出的，那個聯繫著我們之間三十六年父子情份；具有特殊意義的單一音節……

　　我也相信，對於過去那段晦澀歲月裡，我亟欲攀爬到能與他對話高度的焦慮，我父親其實完全都知道……

我要檢舉
#父親
台長： 野馬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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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應
silent19
你這麼一說......不禁讓人又紅了眼框...
除了抱歉　
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2006-06-15 10:45:22
powang
^^這是和國稅局 戰鬥有感 寫下來的文章嗎
算了吧 沒想到 你成為 國文也是受父影響啊~~
能作到這分上也算對的起他老人家了~~

好好活著對待身邊的人就算對他老人家有交待了啦 ^^
有空回來寫寫 蓮美 和小由由吧~~

劉姐前陣子失蹤我還以為是你把它投入 七星潭的 ^^
很怕新聞報出來 花蓮有民宿女主人命案咧
她曾經揚言要再現你真身 ^^
2006-06-15 22:25:35
亦真
好感人一篇文章　不禁讓我想起陪伴我已久的爺爺

你現在所擁有一切　不僅是他給予　更是你努力最佳成果

相信他知道　你們父子間的傳神相處　他更明瞭

安慰話我不擅說　但靜等著你歸隊

願主祝福你．．。。
2006-06-16 16:56:49
蘿拉
千呼萬喚始出來
感動哪~~~
2006-06-17 02:57:59
拉比達
蚊子......大家都看到你攀到了應有的高度.......真是難為你了
粗獷的外表下有這麼柔軟的一顆心..........
給你打氣.......
2006-06-17 22:31:12
jojo
還不賴
2006-06-21 10:58:59
neverend
痛是成長必經的過程~
不可能不見，但可以昇華~
你早就是父親的驕傲~
2011-05-04 00:48:11
否 是 (若未登入"個人新聞台帳號"則看不到回覆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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