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嗎?我逃婚了。
直至清晨我冰敷著因徹夜未眠,有些微腫的臉時,還興奮地跟化妝顧問討論婚禮上大量使用的白色玫瑰花。
「小姐,妳還沒說要去哪裡?」司機問道。
「啊,對不起,去車站好了。」我隨口答。
「台北車站嗎?」
「嗯,台北車站。」
「妳要去拍照喔?妳是model厚?」司機從後照鏡瞄了我,與我聊了起來。
「嗯,是啊。」
剛剛我攔下計程車時,有兩台都沒停,急得我差點追過去,幸好這個即時煞了車。
「我剛剛以為妳是在拍什麼逃婚的戲啦,啊就沒有停,妳穿這樣沒有人相信妳真的要坐車咧!」司機又說。
「不好意思,因為準備太久,快遲到了,才在馬路上臨時攔車!」我順著司機的話胡謅道。
這時候我才驚覺,因為急著跑了出來,身上卻沒帶辦毛錢!
幸好這個講話有點台灣國語的司機很體諒人,不但沒跟我追討,還說我很漂亮,祝福我以後變成名模。
我堅持地拿了司機的名片,直跟他道謝,承諾回來以後一定把計程車錢給他。
老實說,穿著白紗跑出來攔計程車,我的腦袋一片空白,覺得放鬆了,可是充滿茫然,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
「妳願意愛這個人一生一世,不論生老病死,也永不離棄嗎?」前一刻,在教堂裡,神父看著我,問。
「……。」原本我該說「我願意」的,可是,我卻退縮了。
在場的賓客無一不再等待著我那句理所當然的「我願意」,尤其,我對面的這個男人,這個我發現不能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奮不顧身,對他永不離棄。
「小,小樺?」男人楞了楞,小聲地叫喚我,他可能以為我在發呆。
「呃?啊,對不起!」我回神,說了聲「對不起」,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在我推開教堂大門前,我聽到親友們一片嘩然,有的人甚至脫口而出,說我「墮落」。
對,墮落,我差一點點就被鑽石和對於結婚的美夢遮瞞自己的真心,我差一點就不情願地說了「我願意」。
在我前半的人生裡,一直都是順著大人的意思活著的。
小時候,父母帶著我們進學校,到了學校,老師告訴我們要考上好高中,然後考個大學。出了社會,我們就該工作,然後找個男人,嫁給他,生孩子。
我從沒想過這是不是我要的人生,應該說,我從沒機會想過。
直到昨夜,那個我將嫁的男人跟他的死黨們約了什麼「單身之夜」,我想那就是男人所謂的「單身派對」吧,而我,我一路的朋友們,也就是俗稱的「姊妹淘」,都叫我要趕快擦好保養品入睡,以免一早起來有熊貓眼外加眼袋。
就在我睡前,打了通電話給男人,因為心情有點浮躁不安,想聽聽他的聲音,聽他說一句「我也愛妳,明天見」。
可是我沒有打通這個電話,然後他也沒回電話給我,就這樣,我一夜沒闔眼。
「對不起,請問,你要去哪裡?」我問。
到了車站,看著像天書一樣的火車時刻表,完全沒有去哪裡的概念。
然後我四處張望,看到一個背著吉他,身上大包小包,打扮有點龐客,穿著破破牛仔褲的男人,想也沒想就抓住他的手,劈頭問他要去哪裡。
「呃?我,去福隆,海洋音樂季,有事嗎?」吉他男被我嚇到,回答。
「歐,那個,我,我有點私人因素,所以身上沒帶夠錢,那個,如果方便的話,你可以好心帶我一起去嗎?」我很尷尬地問。
天啊,好想找地洞鑽下去,可是我已經沒有退路,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想怎麼處理逃婚的事情,所以,我想,只有跑得遠遠的才好。
「妳……,不會是逃婚吧?」吉他男睜大了眼。
「嗯,拜託你!」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並彎腰求他。
「哇,來真的!」他一臉「不會吧」。
「我會負責的,對不起,請你帶我一起去!」我仍閉著眼睛不敢看他。
我真蠢,有那個男人會帶著逃婚的新娘逃到海灘去?
「哦,我不是怕,只是,妳確定嗎?妳還穿著結婚禮服?」吉他男鎮定了一下,問。
「我確定!」
「我服了妳,」他看看我,嘆了口氣,問:「那我去買票,妳吃飯沒?新娘不是都會餓肚子?」
「福隆,我想吃福隆便當!」人果然不能貌相,他好體貼喔!
「那要到那邊才有喔。」
「沒關係!」
「妳醬子好像漫畫裡的大眼娃娃。」他笑了笑。
「呃?」
「沒事,走吧,逃婚女王。」他瀟灑地把吉他背起,說。
「我叫小樺!」
「我是阿島。」
阿島轉頭走去售票處,我便跟了上去,他走的好快,彷彿他身上的行李都是翅膀。
此時突然覺得我選擇了正確的白紗,因為我沒挑傳統厚重還要加蓬蓬裙架的那種,我穿的是有點貼身的雪紡小白紗設計。
「妳好妙。」阿島拿了一瓶啤酒給我,打量著我的細跟高跟鞋:「穿這樣就算了,但妳待會怎麼卸妝?穿高跟鞋恐怕不能去沙灘玩喔。」
「啊!」我喝了口啤酒,差點沒噴出來。
「而且,那邊房間應該訂不到了,每年這時候早兩個月前房間就被訂光。」
「啊!」匡啷!
「妳很好笑,」阿島拿出了一包上面有黑色星星的煙,繼續說:「我要去外面抽煙,新娘子。」
「我也要!」
「妳也抽煙嗎?」他挑眉。
「我抽涼煙……,啊!我沒帶煙!」
「妳連錢都沒帶了。」阿島用他的快步伐走著,頭也不回地說。
小時候坐火車的記憶已經很模糊,長大後,只有出國坐飛機,平常上班搭捷運,也沒什麼機會坐火車去旅行。
在火車上,搖搖晃晃的啤酒與風景,竟成了我私密的一頁。
「為什麼逃婚?」阿島不經意地問。
「我……,就是突然不想結婚了。」
「哦,不幸福嗎?」
「我想要幸福,但又不想要。」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辦法確定那到底是什麼,誰能給我。」我低下頭。
「說的好。」
「那你是去表演嗎?」
「是啊,正確的說是去比賽。」
「比賽?」
「音樂季每年都有比賽,樂團比賽,我們入圍了。」
「喔,好屌!」
「無所謂,反正就是覺得要去,就去了……,」阿島的手機響起,接了電話:「喂?什麼?幹!……,好,去了再想辦法,嗯,我在車上了,掰。」
阿島的臉色沈了下來,皺著眉的樣子,仔細看其實很帥。
我想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想問,又不敢問。
「我們的主唱不來了。」阿島把啤酒一飲而盡,說。
「什麼?怎麼會?」
「娘們,說什麼有重要的事情,沒辦法放下,就不來了,幹,應該早點講啊!」
「喔……。」我突然有點心虛。
我也突然逃了婚,應該早點講的,雖然沒時間,但我應該在親友們都入教堂前先告訴他……。
一路上,我與阿島沒再說話,各懷著心事。
到了飯店,服務生拿起阿島的行李與鑰匙,便指著我們到分租的villa。
這是一間有很多villa的飯店,阿島說因為民宿都被訂光了,他也不想擠太差的,於是就訂了這邊。
我們住的房間在villa的兩樓,只有兩戶,每戶都有獨立出口。
進了房,我好訝異,房間很大,大概有20多坪,還有一個獨立的露台,露台外可隱約看見海,還有大片的天空,很漂亮。
這裡的味道跟我原本要去蜜月的峇里島應該不一樣,可是,我覺得好幸福。
「這間沒有另外的床,其他團員的好像有什麼小沙發還是床的,要不要跟他們換?」阿島問。
「謝謝你。」我給了阿島一個大大的微笑。
「妳客氣了,那到底是要不要換?」
「不用啦!」
「噢。」阿島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沒再開口。
「阿島!」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去開門。」阿島說。
「阿島,那梁梁那個怎麼辦?……,喂,新女友喔?」長髮團員邊衝進來邊說,直到看見了我。
「我還在想……,馬的,她是怎樣,真的就不來了嗎?」阿島沒回答有關女友的問題。
「她說什麼前男友被甩了,好像什麼對方新娘逃婚什麼的……,咦?」平頭團員講著講著,眼光移到我的身上:「挖靠,不會就是她吧?」
「呃?」阿島與我異口同聲叫道。
「天底下沒這麼巧的事情吧?」阿島狐疑地看著我。
「可是,也沒這麼巧,同一天有兩個人逃婚吧?」我越說越小聲。
「……。」我們一陣沈默。
「不管這個,我再想想看,不然就不要有主唱好了。」阿島說。
「可是我們的音樂又不是只有音樂,那不然她行不行?」長髮先生隨口問。
「咦?我嗎?」說我嗎?
「她?怎麼可能……?」阿島轉頭,認真的看著我,問:「妳會唱歌嗎?」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麼犀利的眼神看我,害我心裡小鹿亂撞了一下。
「唱歌,可以吧,但是真的要我當主唱嗎?」我意識到這是很嚴重的事情。
「妳會唱什麼歌?我彈,妳唱唱看?搖滾一點的。」阿島問。
「搖滾一點的?莫文蔚是搖滾嗎?啊,楊乃文?」
「Silence那種?」
「OK啊。」
「怎麼樣,小中。」阿島挑著眉問長髮先生。
「原來你是小中,不是F4。」我說。
「白癡,不是長頭髮就是F4。」阿島說。
「噢。」我嘟嘴。
「放輕鬆,不勉強的,不行的話我們可以想想辦法。」阿島安慰著我。
「我,我會努力的!」神啊,請保佑我!
長髮先生與平頭先生很快回房把樂器帶了來,然後遞了插上了筆記電腦的麥克風給我,於是我們就試唱了起來。
我才唱到主旋律的「可不可以讓我擁有,一點寂寞」,樂器的聲音都不約而同停了下來,然後三個人通通看著我。
「來,妳今天的功課,明天晚上決賽,這之前要學起來。」長髮先生笑著把ipod遞給我,說:「我待會把歌詞抄給妳。」
「呃?結,結束了嗎?」
「那你們先回去吧,我幫她練一下。」阿島說著,然後長髮先生與短髮先生便回退場。
「明天下午練習,早上妳睡好一點。」阿島關上門,轉身對我說。
「喔,好,我會努力!」
「好乖。」阿島摸摸我的頭。
他的手覆上我的髮,有一股溫暖的電流直竄我的臉頰。
「再這樣看我,我會忍不住。」阿島的聲音變得很輕。
「……。」忍不住?他的意思是?
「去買便當嗎?」阿島深呼吸了口氣,說。
「呃?啊,好!」
阿島騎著平頭先生租來的車,先到街上買了拖鞋、短褲回來給我,然後把他的t-shirt借給我穿,再帶我到便利商店買一些用品與一打啤酒,還有兩個福隆便當,我們坐在路邊吃了起來。
「飯店應該會有簡單的縫紉工具跟剪刀吧?」我滿足地吃著十幾年來一樣沒漲價的50元便當,隨口問道。
「要幹嘛?」
「把我的禮服剪短做成舞台裝啊!」豆乾好香喔。
「所以妳剛買的化妝品也是明天晚上用的嗎?」他挑眉。
「不然咧?」
「算妳狠。」他吹了吹口哨。
「要獎勵。」
「什麼?」
「順便去沙灘走走?」我鼓起勇氣問。
好不容易來到海灘,總覺得該散散心。
「沒志氣,鬼才把這當獎勵。」阿島笑道。
「那不然要什麼?」我問。
「走。」
阿島右手拿起袋子,左手牽起我的右手。
我們一起沿著沙灘走了一圈,我突然覺得有點暈,便跌坐了下來。
「怎麼了?要緊嗎?」阿島放下袋子,手撫上我的額頭。
「可能只是小中暑,還是有點暈,我不太習慣曬太陽……,啊,幹嘛?」
「人工呼吸。」阿島捧著我的臉,說。
然後他吻了我。
「更暈了。」他吻的我好暈,臉也紅得不像話。
「妳好神奇,就像現在仲夏的夕陽。」阿島溫柔地說。
「你,我是說,我可以……。」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情緒,支支吾吾地。
我才剛逃了婚,才剛認識了他。
我跟未婚夫交往快三年了,卻覺得自己如果在不能確定的狀況下脫口而出「我願意」,是一種墮落。
那現在,迷戀上才認識沒有幾小時的阿島的溫柔的我,難道不是另一種墮落?
可是,坦白說,那種墮落,我心甘情願。
「你,你願意……?」阿島,他是認真的嗎?
「我願意。」阿島湊上了我的唇,說。
突然間,我意識到,阿島先前的遲疑,是他的房間,只有一張床。
不過這在我們黏在一起的後來,也就不是問題了。
本文同步刊登於MSN女性時尚頻道
2006/07/31作,2010/3/28修改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