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瞬間,我發覺,一直把自己鎖在不確定的情緒裡會使人發狂。
也許我就是總期待著錯誤的訊息,才一直走不出去。
【還是想墜落‧falling in the deep】
「別抽這麼多煙,抽煙傷身體。」阿戰皺著眉看著我點第二根煙。
「你講話不要這麼娘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繼續點著我的煙。
「女生講話不要這麼兇,男人會覺得壓迫。」阿戰又繼續唸道。
「那他就離我遠一點。」
「難怪妳都交不到男友,嚇都給妳嚇跑。」阿戰邊念邊喝著他最愛的奶昔,完全把我憤恨的眼光撇得一乾二淨。
「你很娘耶,戰什麼戰,你改叫娘你!」
「妳們女生就是愛生氣。」阿戰毫不在意地繼續說,彷彿是一名來尋死的傢伙。
「混帳東西,你講夠了沒?」我差點拍桌子。
「不要這樣,別人都在看妳。」他瞄了瞄四周。
「……。」我氣得說不出話。
「咦,怎麼發抖?會冷嗎?」阿戰好像是個目中無人的兩光,竟然又皺起眉拿了外套披在我肩上。
看他那大隻的身材與溫柔的動作,想起他剛剛那一連串有如針刺的言語,我覺得我應該馬上進精神病院或心臟外科,要不,就是要趕快買保險。
「別傻了,保險也要一段時間才生效,妳現在死了就來不及。」阿戰完全知道我要說什麼,而我想他是真心想把我氣死。
「……。」我眼睛瞪得牛大,手撫在心上,覺得我的墓碑上應當刻上「誤交損友」這句話。
「吃飽了嗎?我喝完了,要走了嗎?」阿戰滿足地擦擦嘴,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似地看著我。
阿戰無辜的表情宛若新生,我真是不敢相信為什麼這麼木頭?!
「我今天要去相親耶。」我的眼皮一沈,覺得有點疲累。
「喔。」阿戰仍然好像無所謂地回答。
「那我先走了。」我踏出去攔了一輛計程車。
「小心點。」阿戰說。
計程車快速地穿梭在街上,路上的行人匆忙。
聳立在這都市裡的樓一棟比一棟高,我的心情卻莫名低落。
我認識阿戰雖然才不到一年,可是因為我們是旅行時認識的,兩個都是背包客的關係,自然在外地建立起了革命情感一樣的友情。
回到台北之後,我們都互相有聯絡,常常一起吃飯打屁,消磨時間。
其實,就在雲南的某個下午,看著霧氣飄繞在山坡上的整片綠色間,天地彷彿只有我們兩人的那瞬間,我就喜歡上他了。
可是他卻好像沒有這種感覺,總是喜歡惹我生氣。
阿戰這個大白癡,如果不是因為有了他,我怎麼會交不到男友?
如果不是不想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不是想等他有天跟我開口,到底是為了什麼還要讓他這樣嘲笑我?
看著車窗外,我突然感覺,這個世界上也許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Mr. right。
【還是想墜落‧a unexpected party】
「這邊請。」推開一座厚重的金屬大門,我有點錯愕眼前的光景。
我一直以為只是約在飯店的咖啡廳,沒想到這棟新的號稱亞洲最大的飯店裡,會有一個像峇里島一樣擁有海平線景觀池畔的場所。
這個相親是爸爸生前的安排,隔了一年才兌現,雖然也是因為我總是抗拒,但,還是發生了。
爸爸是個外交官,我們小時候常跟他到各地跑來跑去,每間學校念沒幾年就換了,我因此對於「穩定」這件事情有著很大的困惑。
今晚,我相親的對象,是爸爸在新加坡認識的華僑的兒子,我們兩家時有往來,但我因為十六歲就到英國唸書,反而從未見過他。
「小如?」一個長輩攔住了我。
「嗯,您是?」
「終於見到妳了,跟妳爸爸形容的一樣出色,來,跟妳介紹,我是Ferro的父親,叫我uncle就行了。」這個看起來很慈祥的伯伯,原來就是uncle David!
「Uncle David!嗨!」還在傷感與錯愕中的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拼命地點頭。
「妳真是難得的孩子,不要這麼客氣,艾,快去叫Ferro過來。」Uncle David示意一旁的人,應該就是艾伯母,Ferro的媽媽。
「Uncle David,不好意思來的有點遲。」
「不會、不會,我們也剛到,要喝點什麼跟waiter說就行了。」
「看到您就想到爸爸。」我由衷地說。
爸爸的過世對我而言是個頗大的打擊,這一年來我因此跑了西藏、雲南,直到一個月前又跑去香港,媽媽一見到我,就馬上說了uncle David不斷打電話過來的事情,我才又匆匆飛回台北。
「小如,Ferro來了!」Uncle David的身旁出現了一個男人。
「嗨,初次見面,我是Ferro,nice to meet you!」Ferro比我想像的要高大些。
「嗨,久仰。」我傻傻地笑著。
「小如,妳長得跟小時候好像,那張臉跟妳媽媽一模一樣,標緻極了。」艾伯母熱情地摸著我的肩。
「艾伯母。」我點點頭。
「讓他們年輕人去旁邊聊聊,Ferro,招呼一下人家!小如,我們先過去跟其它親戚朋友打個招呼,待會過來。」Uncle David挽起艾伯母的手,笑著離開了我們的視線。
「你爸媽感情好好喔。」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說。
「是啊,小時候不太習慣,長大了看見,反而覺得很欣慰。」Ferro笑道。
「我一直以為今天應該只是在咖啡廳吃個飯,沒想到場合這麼大。」到現在我還不太敢置信。
「老爸為了今晚籌備好久哪,妳瞧,池畔過去那間玻璃屋裡,都是他的親戚朋友,還有一些以前在台北時的老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爸為了我開了個party?」我突然意識到比想像得沈重。
「差不多囉,妳喝酒嗎?」Ferro瞄了我一眼,我看不太出來是什麼意思,不過他馬上話鋒一轉,招來了服務生。
「當然囉,」我笑了一下,對服務生說:「有沒有whisky?」
「呃?我們今天供應的是法國酒莊的紅酒與白酒……。」服務生楞了一下。
「沒關係,去幫她張羅。」Ferro對服務生使了個眼色。
「是的,馬上就來。」
【還是想墜落‧a sensitive conversation】
雖然從小到大見過的場面多了,但Uncle David這場派對的豪華還是令我嚇了一跳。
Ferro帶著我繞到玻璃屋裡,裡面每個銀餐盤都置放在水晶桌上,而餐盤裡的餐點就像懷石料理一樣精緻可愛。
「妳胃口很好?」Ferro看著我盤子裡拿了一堆食物,笑著問。
「總要嘗試一下啊。」
「很好,我很少看到party裡面有女生會吃下什麼東西,妳知道,大家都會裝裝樣子。」
「沒關係,這個場合不一樣,如果對方對我印象不好,也許還是我的解脫呢。」我話中帶話地回答。
「哦,果然是外交官的女兒。」
「彼此彼此囉。」
「餐盤我幫妳拿,我們去外面找個有好景的位子坐著吃吧?」Ferro提議。
「喔,好啊。」我楞了楞。
剛剛本來以為他會明白我話裡的意思,知道我對相親沒有興趣,只是不得不來。
我看他對我的反應跟眼神也都好像沒意思的樣子,想想還是直接了當點,我們只要今晚應付一下,大概就沒事啦,但現在可能開始換我摸不透他了。
「哇,這裡好漂亮。」回到方才的池畔邊,Ferro特意找了個真的很棒的位子,幫我把餐盤放下,還順便接過我的酒杯。
池畔的風吹來的涼意,使得我稍微放鬆了些。
「是啊,介意我抽煙嗎?」Ferro問。
「不介意啊,這裡可以抽煙嗎?」
「怎麼妳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Ferro一邊點煙,一邊請服務生送來了煙灰缸。
「因為我也抽啊。」我笑著從包包裡拿出我的煙。
「難怪。」他笑了出來。
這個笑容跟剛才不太一樣,比較自然。
「我,講話直接一點你不會介意吧?」我們邊吃邊聊了一陣子,感覺比較熟稔點,我趁機問了Ferro。
「直接很好啊,我蠻害怕女生拐彎抹角的。」Ferro看起來就是一副商人的兒子,很菁英幹練的類型,說話也是禮貌中帶著不好惹的味道。
「我媽說今天是來相親的。」
「哦,真巧,我爸媽也這樣說。」
「那,你其實也不想來對不對?」我鼓足勇氣問。
「真聰明。」
「呼。」我感覺鬆了口氣。
「怎麼妳好像很高興。」Ferro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不過眼角裡有著笑意。
「如果不是爸爸的關係,我不太可能來相親。」
「我明白,我跟妳一樣。」
「你跟你爸很好啊?」
「是你爸。」Ferro轉過頭正視我。
「我爸?」
「嗯,小時候我常被我爸罵,妳爸爸在場,會替我解圍,然後私下把我帶到外面去買糖,跟我說一些故事,那些故事都很有道理,因此每次他來我們家,都是我最高興的時候,感覺他比我爸還像我的爸爸。」Ferro此刻的眼神很誠懇,而他說出的話令我好意外。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一提及這些我不曾參與的往事,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掉落。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話會讓妳……。」Ferro突然慌了手腳,又想叫住服務生拿衛生紙,又覺得好像不太好,有些不知所措。
「沒關係,沒關係,」我用手擦了擦眼淚,強忍著哭的衝動,說:「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真的。」
「妳很想念他?」Ferro摸摸我的頭。
「嗯,嗯。」
【還是想墜落‧falling in love】
Ferro在我哭了之後,拉著我坐到離人群更遠的地方,然後就靜靜地陪著我,不發一語。
不過,他倒是抽了不少的煙。
「妳為什麼不想來相親?」Ferro突然問。
「喔,我啊,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應該想要來相親嗎?」我反問他。
「妳跟我認識的女生不太一樣,雖然很懂得社交,但是又好像很抗拒。」
「你也跟我想像的不一樣,你看起來很嚴肅。」
「沒辦法,這是習慣。」
「事實上也有點嚴肅。」我吐了吐舌。
「哈哈哈哈哈。」他真的笑了。
「噗。」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自然點比較好看。」他舉起酒杯。
「謝謝。」我與他碰杯。
「大部分的女生都喝香檳,或者喝紅酒,但是妳一來就要whisky。」
「因為相親很恐怖啊。」
「但是我總感覺妳有心事。」
「咦?」很明顯嗎?
「果然。」他挑了一邊的眉毛,有點漫不在乎,可是,好像又在想什麼似的。
「妳常常猜測別人的心意嗎?」
「呃?」被發現了。
「妳有男友嗎?」
「沒有。」
「可是妳有喜歡的人。」
「……,嗯。」Ferro大概是察覺我剛才都一直在偷看手機是否有來電。
「他不喜歡妳?」
「不知道,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如果妳願意說的話,我可以聽聽看。」
「我不習慣跟別人說這些。」
「也許我可以為妳解答,看妳囉。」他聳聳肩。
就在遲疑了一秒鐘後,我還是誠實地說了,有關阿戰的事情。
包括來這裡之前,下午發生的那些點滴。
「也許他沒那麼喜歡妳,也許他喜歡妳但不敢開口,也許。」Ferro聽完後,說。
「你的也許包括了各種可能啊。」我嘆了口氣。
「不過老實講,」Ferro直直地看著我,說:「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會不喜歡妳,或者,為什麼喜歡妳還會捨得讓妳的心情這樣上上下下的。」
「……。」Ferro這番話,也許是客套,可是,我卻很感動。
「如果又讓妳哭了,請原諒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大概看出我發楞後的心碎。
「不會,不會。」我勉強地笑了笑。
「這杯whisky喝完,我讓他們開瓶香檳,好嗎?」
「呃?」
「與其陪妳喝悶酒,不如逗妳開心。」Ferro說完,便招來服務生。
「謝謝你。」
「妳其實是因為他,今晚才不想來相親嗎?」
「大概吧。」
「妳明明看起來就是會享受人生,很開朗的人,不應該為了一個不解風情的蠢蛋這麼難過。」Ferro接過服務生快速遞上的香檳,為我斟了一杯。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我突然覺得Ferro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哦,看出來了嗎?」
「為什麼?我說錯話了是不是?」
「不是妳,是那個蠢蛋。」
「咦?」他是說阿戰嗎?
「我為了妳動心,他卻讓妳傷心。」我終於意識到在Ferro有禮的那張臉下的表情是咬牙切齒。
「可是我完全看不出來你對我有什麼好感。」真的。
「陪妳逛玻璃屋是應酬老爸的,帶妳出來是發自內心的。」Ferro舉起那杯金黃色的香檳。
「這樣……,」我楞楞地碰了一下他的杯,喝了口香檳,忍不住讚嘆道:「哇,這個好好喝。」
「謝謝,這樣我好過多了。」Ferro舉著酒杯對我點了個頭,笑著喝了他的。
「噗,你真的好嚴肅,不,應該說,你真的好有禮貌。」我笑了出來。
Ferro不論說話的語氣還是動作,都實在太優雅了,明明是有脾氣的,可是還是很優雅的生著氣的感覺,令我莞爾。
「對了,所以妳是單身,對吧?」Ferro再確定一次。
「嗯。」
「我也是。」
「喔。」
「我可以跟妳約下次單獨見面嗎?」
「今天都還沒過完耶,就要約下次啊?」我看了看錶,才九點半。
「說的也是,那,妳今天可以待晚一點嗎?」
「好啊。」我爽快地回答。
「我可以坦承一件事情嗎?」
「說啊。」
「我嚴肅,一方面其實是不太會跟女生相處,從小就這樣了,妳爸說那是因為我看到喜歡的女生就變得不會講話。」他的嚴肅動搖了,看起來有點緊張。
「……,你拿我爸來泡我?」
「那,有用嗎?」
「哈哈哈,有。」我點頭,眼裡充滿笑意。
接著,Ferro得到我的首肯,他伸出手牽著我走到池畔邊,我們跳了一支舞。
池畔的光影映過池水照在我們的身上,一切感覺都浪漫極了。
這瞬間,我發覺,一直把自己鎖在不確定的情緒裡會使人發狂。
也許我就是總期待著錯誤的訊息,才一直走不出去。
Ferro身上傳來的味道,讓我深深地明白,自己不論甘願等待也許沒有未來的未來,都還是渴望著墜落在戀情的滋潤裡。
「今晚,妳可以再留晚一點嗎?」Ferro的鼻尖磨蹭著我額前的髮。
「嗯......,」我假裝考慮的樣子,然後笑著反問他,說:「那你明天陪我在這個池畔吃早餐?」
「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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