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中,可有一個位置,是為了一個人保留?
我有。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在某個記者會的現場偷溜到飯店大廳外抽煙,而那是一個沁涼的午后。
「SHIT!」我咒罵著。
台製的新型打火機真的很可惡,為了怕小孩玩火的安全裝置一點也不可靠,難用的要死。
好不容易才能溜出來一下的我,光點火就點了兩分鐘,超浪費時間。
於是我挫敗地環顧四周,看有沒有好心人可以借我打火機的。
「小姐,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借一下打火機嗎?」我對身旁不遠處一個也在抽煙的女人,問。
「呃,我沒有打火機耶,也是借的,喏,妳問問他吧。」那女人指了指再過去一點背對著我的男人。
「喔,好,謝謝妳。」我跟她點點頭,然後便走近男人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問:
「先生,請問你有打火機嗎?」
當他一回過頭,我就傻了。
「妳好面熟。」他為我點著火,說。
「廢話,我是你高中同學。」我叼著煙,拿出口袋裡的手機,看了看。
「呃,啊,妳是校刊社的美智。」他回想著,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
「不過我忘了你的名字,只記得你是社長。」我抽著煙,說。
「我是阿凱,妳,妳變得很不一樣。」阿凱仍在訝異狀況中打量著我。
「怎樣不一樣,那什麼眼神?」我皺著眉頭。
「妳以前很安靜,總是把頭髮綁一個馬尾,看起來很清純的樣子。」
「哦,學校有校規啊,我不想跟教官幹起來。」
「……,妳以前就是這麼酷嗎?」
「啊,我要進去了,謝謝你的賴打。」再看看時間,我得回記者會去。
「呃,等等,」他拉住我的手,問:
「妳去哪裡?」
「B3的記者會,要去露個臉。」SHIT,我一定會被編輯唸。
「會很久嗎?」
「不會啊,快結束了,只是要打招呼,幹嘛?」
「那妳結束以後有事嗎?我們很久沒見面,一起喝杯咖啡?」
「咖啡?」我皺著眉頭,說:
「我喝咖啡,但是不喜歡去咖啡店,太陽光了,喝酒倒可以。」
我再次看了看手機,唉,不能繼續聊了啦。
「我這陣子住這裡,妳結束以後來找我?」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交給我。
「好啦。」我接過,便衝去樓下。
果不其然,回到會場後,編輯找我找得瘋了,一見到我立刻把我拉去跟出版社的人講了一堆五四三。
好不容易結束了沒營養的交際,我嘆著氣,發現手裡有一個像是卡片的東西。
仔細看,竟然是房卡,上面寫著「1507」。
「什麼跟什麼,哪有人一見面就把自己房卡給別人的?」我一開門就沒好氣地瞪著阿凱。
「有兩張啊。」阿凱無辜地說。
「兩張又怎樣?萬一我找混混把你做了咧?」
「哦,有動機嗎?」他笑著問。
「我服了你了。」我白了他一眼,走到房間客廳。
這才發現,他住的房間還真不小。
「住套房喔?這間飯店很貴吧。」我好奇地參觀著。
「這是行政樓層的商務套房,我每次來台北都住這裡。」他解釋道。
「每次來台北?」
「是啊,我大學時全家移民到舊金山,回來洽商的。」
「哇,這麼爽,舊金山很漂亮。」
「妳去過嗎?」
「嗯,去過幾次,每次去就不想回來了。」
「是嗎,我倒是覺得台北很好。」
「這裡設計真不錯,咦?天堂之床?」我拿著床旁桌上的立牌唸著上面的字。
「它就是以床為行銷重點,有特殊床墊細緻的床單跟羽毛枕,還蠻舒服的。」
「有這麼好睡嗎?」我坐在床上彈了兩下。
唷,又軟又有彈性。
「好棒喔,我也想要一個這種床。」我腳還掛在床外,就躺了下來。
「呵呵,怎麼樣,要去喝咖啡嗎?現在喝酒太早了吧?」
「我不想去咖啡店啊。」
「這裡的商務樓層有免費的簡單下午茶,咖啡跟點心什麼的。」
「這麼高級?」
「還好啦,如果妳比較挑剔的話,去外面也可以。」
「喂,我不是說不要去咖啡店嗎?」我從包包裡把煙拿出來。
「那好吧,可是晚餐都還沒吃,現在去喝酒嗎?」他很機靈地幫我點了煙。
「也對啦,不過誰說白天不能喝酒?」
「說的倒是,那不然叫酒進來喝?」
「不要,room service很貴耶。」
「我約妳的,當然我請囉。」
「白癡,同樣的錢我可以喝更好的酒,人不要浪費也不可以笨,知道嗎?」
「喔,那……。」他楞楞地看著我。
「傻瓜,哈哈,你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妳以前也不是這個樣子啊。」
「誰說的,那是你那時不認識我。」
「也是,我們不同班,只有相處一個學期而已,對了,那妳現在在做什麼?」
「寫字混飯吃,出幾本書,寫專欄什麼的。」
「妳高中時文筆就很好,所以剛剛的記者會是?」
「就是編輯要我來跟出版社的人打招呼,剛換新的出版社。」
「那不錯啊。」
「哪裡不錯?我最討厭跟人家交際,又沒賺他多少稿費。」
「如果以前多認識妳一點就好了。」
「為什麼?」
「沒有,所以現在我們要做什麼?」
「你不是來辦公嗎?沒事喔?」
「辦完啦,再過幾天就要回去了,這次本來打算在台北多逛逛,台北這幾年,每年都在變。」
「喔,那待會晚上一起吃飯啊,吃完我帶你去我常去的酒館。」我看了看時間,現在快七點了。
「好啊,吃什麼?」
「吃什麼喔?你想吃什麼?」
「都可以,來這邊都在飯店吃。」
「真奢侈。」
「這邊的自助早餐還不錯,義大利餐廳也不錯,日本餐廳差了點。」
「自助早餐喔,好久沒吃了。」
「妳願意的話明天可以一起吃早餐啊。」
「你很無聊嗎?」
「有一點囉。」
「那去吃,啊不行,吃太撐晚上喝酒會吐死,我帶你去吃小吃好了。」
「好啊。」
隨後,我拎了包包,在客廳等他,他把身上的西裝換下來,穿了件T-shirt跟牛仔褲,便跟我一起搭計程車到寧夏路夜市吃飯。
我帶他去一個賣燴飯的攤子,點了我最愛吃的牛肉燴飯,然後還到靠近夜市口的攤位喝了一碗充滿甜味的豬肝湯。
「八點半,剛好,酒館營業了。」我們又搭車去安和路的酒館。
「嘿,Mini,第一次看妳帶男人耶,情人嗎?」bartender曖昧地問。
「三八,高中同學啦,下午碰到的,幾年沒見,他住國外,帶他來台北最好的酒館啊。」我說。
「真會說話。」bartender笑了笑。
「她叫妳什麼?」阿凱疑惑地問。
「Mini,酒館跟編輯都叫我的英文名字,誰像你叫我美智。」
「好可愛的名字,妳常來嗎?」剛坐下,他便問。
「嗯,之前比較常來,最近寫稿少了點,不過這邊的老闆跟bartender都很不錯。」
「有什麼推薦的嗎?」
「你能不能喝啊?」
「OK囉,在家常喝紅酒。」
「但是我今天想喝whisky耶。」
「可以啊,那開一瓶好了。」
「一瓶哪喝的完啊。」
「不是可以寄放嗎?下次回台北再找妳喝。」
「真大方。」
於是我們開了一瓶18年的Highland Park,喝了起來,中間還點了一些輕食來吃。
「這裡的料理真的很棒,只是貴了點,但每道菜都很美味。」我把炸魚沾了塔塔醬,送進嘴裡。
「是啊,多虧妳,以後來台北知道有哪裡可以去了。」
「這間店不賴吧。」
「氣氛很好。」他舉杯。
「是啊。」我笑了。
我們聊著聊著,由於喝多了,我開始碎碎念自己的創作。
平常其實很少跟人相處的我,第一次這樣跟人談論寫作的想法,而他竟然還聽得津津有味,不時參與意見。
我們喝到十二點,然後他先搭車送我回家,再回飯店。
隔天早上,不到七點我就接到他的電話。
「Mini小姐嗎?」
「誰?」
「我是阿凱,要不要吃早餐?」
「不要,我要睡覺。」
「不行,妳昨天不是說妳三餐不正常?早餐要吃才會健康。」
「唉唷很煩耶你。」
「我快到妳家了,去刷牙洗臉吧。」
「什麼?」我從床上跳起來。
「到了打給妳,待會見。」
「喂?」掛了。
SHIT!我一點多才睡耶。
我莫名火大,但刷牙時便心軟了,我想,他應該是太無聊了,可能也沒有什麼朋友吧。
我換了衣服,然後他又打來,於是就下樓跳上他搭的計程車。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我看著琳瑯滿目的菜色叫著。
「不過每天吃就會有點膩了。」他笑道。
「我好久沒吃早餐耶。」回到座位上,我突然有點興奮的感覺。
「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學校也一起吃早餐?」
「記得啊,那時候趕發刊,一早五點多就被你挖起來,啊。」我打了哈欠。
「昨天有睡好嗎?」
「沒有,全身酸痛,不過喝多了躺上床就昏迷到剛剛你打來。」
「床不夠好吧。」
「誰像你還有天堂來的床可以睡?」
「是天堂之床。」
「隨便啦。」我們邊吃早餐邊繼續昨晚的話題。
坐在自助餐廳裡中間像是包廂的沙發上,吃著早餐的經驗還挺新鮮的。
我看著窗外的的藍天,回憶起高中生活,再看看現在的我們,覺得時間過得好快。
「想什麼?」他問。
「好奇妙喔,這一頓早餐隔了十年耶。」
「有這麼久了嗎?」
「是啊。」
「能再見到妳真好。」他認真地看著我。
「咦?」這瞬間,我突然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
「妳今天沒化妝。」
「誰吃早餐會化妝?」
「不化妝也漂亮,真的。」
「你幹嘛這樣看我?」
「妳昨天的樣子跟今天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昨天看起來很性感,今天看起來很純真。」
「有嗎?」那種怪怪的感覺又來了。
「其實我本來昨天就要去搭飛機。」
「呃?」
「因為見到妳,所以妳去記者會那邊的時候我打電話取消了機位。」
「為什麼?」
「我們高三的時候妳就轉學了。」
「是啊,那怎樣?」
「我按著聯絡電話,打到妳家,結果變成空號。」
「打給我幹嘛?」
「約妳啊。」
「約我幹嘛啊?」
「那時還不太會追女生,所以都沒跟妳開口,本來想才高二,有的是時間,沒想到妳就消失了,大學後我又移民,也沒參加過同學會,但是一直沒忘記妳。」
「你不會暗戀我吧?」
「算吧。」他笑了笑。
「啊。」我愣住。
「沒有暗戀那麼久,但是再見到妳,發現妳還是很吸引我。」
「一大早講這種話你不會害羞喔?」
「妳會嗎?」
「有一點。」廢話,突然聽到大告白怎麼會不害羞?
「可是我還是要回去。」
「嗯。」
「妳願意等我嗎?」
「幹嘛?」
「我可以常常回來找妳。」
「我不想談遠距離戀愛,好辛苦。」我感覺有點失落。
「那妳跟我去舊金山?」
「怎麼可能?我才剛簽約,還有幾本書要寫。」
「在那邊寫啊。」
「太突然了啦。」
我終於知道剛剛那種怪怪的感覺是什麼了。
那種感覺原來是心動。
可是馬上我就心碎了,因為,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曉得他就要回舊金山了,我也討厭遠距離戀愛,卻還是忍不住跟他回房。
在恰好無人的電梯裡,他摟著我,我抗拒不了,於是便吻了起來。
天堂之床果然很舒服,跟他激情的滋味就像上天堂,而事後我也竟然睡得像在天堂;我們在他的房裡連待了三天,直到聽到他小聲在客廳接電話,一副為難的模樣,我想應該是他公司的人找他,而他也無法推卻。
畢竟我們已經做了三天的美夢。
那晚,他訂了機票,我到機場送行,還強忍著分離的難過,笑著與他再見。
※
我又搬了家,電話也換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是自己的新書發表會,打死我也不想再來這間飯店。
從一樓大廳就可以看見二樓我們曾一起吃早餐的地方,光想就難過。
那是我們在機場別離的半年以後,他突然消失了,我哭得半死,陷入極度的憂鬱,好不容易振作起來,便寫了現在這本新書。
當下定決心,我立刻把手機號碼換掉,然後也換了間房子住。
「快要開始囉,給妳五分鐘。」編輯拍拍我的肩膀叮嚀著。
「好啦。」我走到飯店外抽煙,發現打火機又掛點,氣得大罵:
「SHIT!爛東西!」
「……。」一個男人走近我,為我點了煙。
「……。」是阿凱。
「這兩年還好嗎?」他問。
「不錯,我待會就要進去了。」我面無表情地說。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有看報導,妳出新書了。」
「嗯。」
「為什麼換電話?」他問。
「你管我。」
「為什麼也搬家了?」他又問。
「那你為什麼消失了?」我激動地喊著。
「我家遭竊,東西全被翻亂,妳的電話弄丟了。」
「你寫小說喔?」鬼才相信。
「是真的,美智。」
「現在說這些太晚了。」
「妳生我的氣對不對?」
「廢話。」
「我一直在找妳。」
「我知道。」這一年來他常打到雜誌社跟出版社找我,但我都沒有回電話。
「不要這樣。」他伸手拉著我。
「放開我,我要進去了。」我轉身就走。
在記者會的現場,主持人講了一堆我聽起來像是外星話的話,但我仍努力回答著記者們的問題,然後接受了幾個採訪。
可是,心裡其實都在想著他的解釋。
真的是這樣嗎?是我想太多了嗎?
可是,整整三個月都沒有消息,我從擔心到生氣,簡直是抓狂的狀態。
我沒想到自己這麼在意他,我竟然這麼在意他,到連現在看到他,都還是好想他。
我嘴裡雖然罵他,也沒給他好臉色看,但一看到他,就想起在他懷裡的溫暖。
「Mini,有人送花給妳。」編輯從會場門口朝我喊。
「呃?」我走上前去。
「好大一束,真漂亮,還有一張卡片唷,妳交男朋友了嗎?」編輯曖昧地問。
「三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在專心寫東西,平常又不出門,去哪裡交男友?」
「好啦,我先去收拾,辛苦妳囉。」編輯拍了拍我的肩。
「嗯,那我先走了。」
我乘著窄長的手扶梯,邊打開那張卡片,上面寫著:
「美智:
我寫過好幾種版本,但都放棄,因為小小一張卡片實在無法表達我所有的抱歉與思念,所以,我只有一句話,就是我愛妳。
我在1507等妳。」
然後我看到熟悉的房卡,紙套上印著1507。
我發著呆,不知不覺地站在電梯前等候。
直到按下了十五樓,電梯門關了,我才想按下樓,可是已經來不及。
一出電梯我便轉身按下樓的按鈕,但他竟出現了。
「美智。」他把我手上的花拿過去,然後抱住我。
「我討厭你!」我哭了。
「不要走,我好想妳。」他摟得我緊緊地。
而我用手環住他的頸肩,只是一直掉眼淚。
「叫我不要走,你還不是要走?」我邊哭邊說。
「不了,這次不走了,妳如果不跟我走,我就留下來。」他吻著我的臉。
「你騙人。」
「我說真的,真的。」
果然,他說的是真的。
因為他這兩年投資了一間台灣的公司,可以不用再兩地跑來跑去。
他牽著我的手回到1507房,我們在那張天堂之床上深深地纏綿。
後來,這張床被他搬回了他在台北的新居,他說這樣我會睡得比較安穩。
在你心中,可有一個位置,是為了一個人保留?
我有,不過他已經回到我的心裡check i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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