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開在暴雨中的月橘花(8)
離鄒族的青年聚會所─庫巴還有一段距離,王浩淵和Dalanva就聽到遠處傳來的歌聲:
a kui ta ma u ya se
yi ki na 'la ha 'la u ma yi ta ma u yu ya se
yi ya sa u yu yu ma ne
「他們正在唱〈慢板戰歌〉。」Dalanva說:
「等一下還會唱〈快板戰歌〉。」
「你又不是鄒族人,怎麼那麼清楚?」
「從小聽到大,還能不清楚嗎?」
果然,從庫巴那裡,又傳來快板的歌聲:
akuita ma u ya se
ki na 'la ha 'la u maki na 'la ha'la u ma he
ya sa u yu yu ma neYa sa 'u yu yu ma na he
ya u yu ma ke no ma
聽著聽著,Dalanva用中文跟著哼了起來:
請大家聽啊!部落的年輕人!
聽到呼喚的年輕人,現在就準備吧!
準備好的年輕人,現在來到祭典廣場!
「沒想到你還真懂戰歌的意思!」
「跟鄒族人混在一起久了,自然就懂得囉。」Dalanva說:
「鄒族人相信,如果山壁有歌聲的fihngau,就表示戰神降臨祭場,會帶給族人幸福快樂。」
「什麼是fihngau?」
「就是從山壁傳回來的回音。」Dalanva說著,又問:
「今天好像沒有fihngau,你有聽到嗎?」
「沒有耶。」王浩淵竪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後說。
「蠢蛋!風雨這麼大,怎麼聽得到!」
「可惡!果然是邪惡的黑衣王子!」
來到庫巴,才發現一年一度的鄒族戰神祭,竟然被莫拉克颱風搞亂了。按照鄒族的規矩,婦女不可以進入庫巴裡面。但是又不能把她們丟在廣場淋雨,因此,許多儀式只好在環繞庫巴四周的走廊舉行。
只見兩個婦人,手拿火把,繞行在庫巴的走廊上。一陣強風,帶著斜雨,打在火把上,差點就把火給淋息了。族裡的其他婦人,也不畏風雨,跟在這兩個婦人後面,加入原來只有男性才能參加的祭典。有些婦女無法擠到狹窄的走廊上,只好留在走廊外面淋雨。
經過一連串繁複的儀式,族人又唱起歌來:
e yi ka yo se o
se se ka yo se o
se o e yi si ma
co o o e ya ahe
「這是〈送神曲〉的第二段,我們來之前,應該唱過了第一段。」Dalanva解釋著:
「我們來得正好,馬上就可以加入他們的歌舞祭了。在這之前,外人是不可以參加的。」
只見庫巴的走廊上,來了不少客人。其中最多的,當然是那瑪夏鄉的布農族,因為他們的居民最多。他們穿的衣服也和Dalanva一樣,以黑色為主調。而鄒族,則穿大紅和大藍的衣服,使得戰神祭更加顯得五顏六色、多彩多姿。
「王浩淵,你果然來了!歡迎喔。還有Dalanva老師,歡迎,歡迎!」
庫巴門裡走出一個鄒族青人,那正是Pasuya。他興奮地說著,然後對著王浩淵,輕聲唱起歌來:
自從和你相識了以來,好像你在我的身邊,永遠永遠不分離
青青的高山,茫茫的大海,愛你的心像山海那樣深
當和你離別的那一天,我為你流下了眼淚
遙遠的故鄉滿圓的月亮,請你抬起頭來看看那個星月光
走了一步眼淚掉下來,再會吧,我的心上人
……
「這裡又不是屏東,幹麼唱起〈涼山情歌〉?」Dalanva心裡嘀咕著。
原來這首〈涼山情歌〉,曾在七○年代,流行在屏東涼山的原住民林班。後來更傳遍南台灣各部落。Pasuya是涼山的伐木工人,自然熟悉這首情歌。
唱完了〈涼山情歌〉,也不管祭典還在進行,Pasuya就當著Dalanva的面,大剌剌,硬把王浩淵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先是緊緊抱住王浩淵狂吻,然後說:
「我們鄒族人向人求愛,都是像剛才一樣,先唱一首情歌。」
「喔,是喔。」王浩淵擠眉弄眼、歪臉邪嘴地說著。
「跟你說正經的啦。」Pasuya說:
「看到你和Dalanva老師在一起,我就知道我們是同一國的。」
「你和Dalanva做過愛嗎?」
「只做過一次。他說他已經愛上他的同學,不可能再愛我。」Pasuya說:
「今天看到你,我就知道他說的同學,一定就是你。」
兩人在風雨中走著走著,走到了一棵用木頭和水泥蓋成的屋子,屋門兩邊貼了一幅幾乎褪成白色的門聯,雖然糢糢糊糊,卻還看得出上面寫著:
同志住在這裡
直人別闖空門
橫批則是:
歡迎光臨
王浩淵見了會心一笑地問:
「這是你家嗎?」
「是呀,歡迎光臨!」
「門聯是你寫的嗎?」
「是呀,我用簽字筆慢慢塗出來的。」
「『同志住在這裡』,你不怕別人知道你是同志嗎?」
「我是勞動黨的義工,族人以為『同志』是指勞動黨的同志。」
「那『直人』呢?」
「當然不像我們同志圈那樣,把它了解成異性戀囉。」Pasuya解釋著:
「他們都把它了解成正直的人啦。」
兩人才剛回到戰神祭的歡樂現場,那瑪夏溪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位布農族的老人,全身溼透透,氣喘噓噓大叫著跑過來:
「溪水暴漲了,河堤被洪水沖跨了!」
不一會兒,又有一個布農族青年,邊跑邊叫起來:
「不得了了,安康國小被洪水沖走了!」
布農青人的話才說完,大水夾帶土石,千軍萬馬般,轟隆隆灌進那瑪夏鄉的行政中心-南沙魯。整個南沙魯的房舍都被沖毀,好幾棵百年老樹連根拔起。參加戰神祭的鄒族人和來賓,呼天搶地,四處逃竄,卻哪來得及!一瞬間,許多人被大水和土石淹埋、沖走。建造得極為牢固的庫巴,先是被推倒在泥水裡,然後開始解體。轉眼間,橫七竪八的木頭和屋頂,就被沖到十幾公尺外的那瑪夏溪,隨著滾滾泥水流走。
倖免於難的居民,全都聚集在高地,縮成一團,直打哆嗦。原本被土石埋了半個身體的一位長者,從土石堆中掙扎出來,隨即站到高台上大聲嘶喊:
「大家快想辦法,去找工具。五人一組,盡快搶救被埋在土石堆裡的親友。」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全嚇壞了,哪還聽得進這位長者的話,還是亂成一團,各自逃竄。全身泥濘的Pasuya,見情況不妙,也站上高台,大聲喊叫:
「來!別怕,別怕!我們一起唱〈勇士頌〉。」
眾人從泥地站了起來,逃走的鄉民也折了回來。他們手牽手,開始用顫抖的聲音,唱起這首已經無法考證歌詞意思的古調來:
kü mo to pen to pen na ma mo o na kü mo
kü mo a u ma ne ma u ya o na kü mo
kü mo yi pa san to 'bo a ne o na kü mo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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