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莉許(Denise Lallich-Domenach);翻譯/楊麗貞】 中學時,我在法文筆記本封面題了一句拉丁文座右銘:「成長之路何時了?」沈浸在少女情懷的我,萬萬沒想到六十多年後,喃喃自語的詞句卻變成:「下坡之途何日盡?」──什麼拉丁文也別提了。 我從不認為自己青春時有多美,即使母親也深有同感,在我面前只誇妹妹:「她長得才美…」但那時我的情人總是讚嘆我的一雙美腿和「捲上頸梢」的秀髮;連美髮師也仰慕我的髮絲「浪似馬鬃」。如今,活了七十七歲又半載,雙腿得藏在長褲裡,稀疏的銀髮很快地寥寥可數。在別人眼中,這種種失落或許不值一提,然而對我而言,頭髮卻是我的女性表徵。 還有更令人震撼的:一個四歲的姪孫被媽媽喚來擁抱我這位曾祖母時,小男孩一見到滿臉老人斑的我,嚇得後退哭喊:「她發霉了耶!」 時光流逝,一切漸遠 | 活下去就得不斷地學習與冒險,如同老樹萌發嫩芽。 |
| 在櫥窗的倒影裡,我以為看見母親朝我走過來。我意識到,是自己老了,也明白等在後面的是什麼。雖然有時不自知,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依戀自己外形的某些特徵。我的形貌時有變化,現在我卻驚覺它正在衰頹,,我感覺它會一路耗敗下去,直到死亡為止。我甚至一度自忖,這一身朽軀會不會只是幻覺而已。為了給自己打氣,我想起里昂木偶劇有句台詞:「別猶豫了,要不早死,要不就得當老人。」 度假時,所有問題都來了。當大家四處閒逛,我因為跟不上而被拋在後頭;第二年只好找藉口不去。與家人聚餐雖然快樂,但是聽力越來越差,又不敢叫他們重複一遍,以免惹來心愛兒孫的不耐。即使兒女突然注意到我的狀況,令我感到欣慰,但那只是突顯了我的老況。冬天近了。這個身軀不再聽從使喚;它在造反,處處掣肘我。 不迴避世間變動不居 像我這樣的老人,腦中充滿過去的事,沒有多少餘地可以記住今天發生的事。一旦事情把我攪迷糊了,周圍的人一發現就會憂心忡忡。人們總認定,人老了必然「老番癲」!他們因為擔心,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便留意錯誤的發生,並誇大這些錯誤,結果使得情況更嚴重。 現在阿茲海默症還沒有攻下我的腦子,但它已經入侵了。不錯,我說話越來越慢,想個詞兒要老半天。有一天,「蕃茄燉菜」這個字眼在我腦中打轉很久,一直等到我把菜吞下肚後,才終於叫出它的名字來。 科技和人們的習慣變化是那麼大!還依稀記得昨日祖母才教我良家婦女的應對,今日卻輪到孫女教我如何使用便利的家電。有的老人害怕種種令人困擾的改變;有的老人則不耐單調,不惜代價追求新奇。其實,一成不變和躁動不安都在否定歲月的流逝,同時力抗死亡的焦慮,我認為應該試著建立穩建的自我,來適應瞬息萬變的日子。 面對死亡的依靠 很奇怪,我個人感覺越來越自由,因為我逐漸不受俗套或他人評價的束縛,好像我已經走出了門外,把褒貶拋在後頭。我很快樂地使用錄影機,也在電腦前敲鍵盤,即使它們很難學會,也不減興致。 老人所擁有的是社會中極稀少的某種富足:那就是充裕的時間!老人有時間沉思冥想,而不只是老想著日暮西山。這種富足讓我無拘無束。譬如我訂了《世界報》,幫好幾個大學生整理資料,他們都非常感激我。但事實上,我卻從中獲得閱讀的好處。在這個年老的階段,我勤於學習,並不像以前的人一樣想升到令人羨慕的地位,而是在死之前得到一份依靠。 死亡和依靠,常是我和同輩聊天、閱讀時熱烈討論的主題。老人怕造成孩子的負擔,但也不喜歡養老院,因為那裡被認為是擁擠、孤單、規定繁多、消毒氣味折磨人的地方。說得好聽些, 那是個無所期待卻得無盡等待的處所,一個沒有願望的住處。對老人來說,死亡反而顯得較符合期待。雖說老人不害怕死這回事,卻畏懼死亡的過程,因為怕受到痛楚。 【詳細內容請見《人籟論辨月刊》2009年元月號──老年入門;訂閱人籟論辨月刊電子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