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研究
太極拳的理論記錄/拳譜精選與討論
太極拳自晚清到現在,已衍生了不少流派,今日在海內外流行的,有陳、武、楊、吳、孫及趙堡等多派。每派的架子高低大小各有不同,拳式名稱及順序或同或異,而各派的太極拳理論,差不多都根據王宗岳的拳論。但對何者為王宗岳理論,何者不是,眾說紛云,值得整理一下。
根據武派太極拳的記錄,王宗岳的《太極拳譜》(王譜),是武禹襄的哥哥武澄清在河南舞陽當縣令時,”聞鹽店有王宗岳拳譜,求索得之”,然後交武禹襄研究。王宗岳是山西人,何以王譜在河南舞陽發現呢?據吳文翰研究,明末清初,由於朝庭北方邊防政策,山西晉商從事鹽業的特別多,而舞陽是河南鹽業中轉站,清初住在舞陽的山西鹽商不少,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王譜在舞陽鹽店發現,便不出奇了。其實拳譜在那裡發現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拳譜要有紮實的內容,更重要的是,千里馬須遇伯樂才為人識,武氏得王譜後,對其外甥李亦畬說﹕「現在真東西在咱們這兒,只需在身上驗証了」。一部有內容的拳譜,能遇上識貨的武禹襄,是太極拳之幸。武氏是文人而愛好太極拳,不以授拳為業,所以得到拳譜後並不秘密收臧,除與外甥李亦畬一同研究外,也與同鄉名手楊露禪一家分享(楊露禪的兒子在河北永年家鄉跟武禹襄學文),於是王宗岳拳譜得以廣為流傳。
未討論拳譜之前,先要對拳譜有正確的認識,曲譜是唱曲的記錄、棋譜行棋的記錄,拳譜則是前人習拳的記錄,曲譜沒有教人唱的技巧,棋譜沒有教人行棋的規矩,拳譜也不是教人怎樣練拳的教材,而是某先輦習拳到某一階段時有某種領悟或某種感受的記錄,如果誤把感受作為練習手段,很容易產生誤解而走錯路,例如拳譜說「沉」,作者本來是形容沉重的感覺,如讀者以為操拳要沉重,努力去蹲,是不對的。所以拳譜衹能作為判斷自已練習方向是否正確的參考,而不能作為怎樣練習的指導。武禹襄說﹕「現在真東西在咱們這兒,只需在身上驗証了」,武氏沒有說真東西(王譜)教他如何練拳,衹說「在身上驗証」,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入門引路須口授」,學拳一定要有好老師傳授,拳譜衹是參考,提供方向指引,不能取代老師。
王宗岳太極拳的拳譜,已為各派太極拳所共宗,現代的太極拳出版物,差不多都附有王宗岳太極拳譜,而武禹襄與李亦畬的太極拳理論,亦多被載錄,衹是相互傳抄,錯漏難免,除此以外,太極拳尚有不少口訣、秘訣、密訣等,附錄在各種太極拳出版物中愈來愈多,有氾濫之勢,其中不乏附會、錯誤或故弄玄虛之作,量的增加反而引起質的迷失,造成拳譜愈多愈糊塗的情況,其實王宗岳與武禹襄、李亦畬的太極拳的拳譜,都源自李亦畬手抄的老三本。老三本是李亦畬將王宗岳拳譜、武禹襄及李亦畬自已的心得,用小楷手抄三本,一本自存,一本交其弟李啟軒,一本交徒弟郝和(字為真)。武李兩代都是文人而好武,有深厚的文化素養,太極拳水平又高,老三本內容有太極原則的概括,又有細緻的練拳心得,是十分值得參考的理論及練習方向指導。現將郝和所藏的郝本影印本附於下,每篇之後附簡單的論述。(郝本原由郝為真的孫兒郝少如所有,郝少如後來將郝本贈與上海顧留馨,顧氏在出版《太極拳術》一書時,將抄本影印附錄於書內)。
《山右王宗岳太極拳論》
此359字之太極拳論,說明怎樣把太極的陰陽相濟原理,應用在拳藝技擊上。重點是”陽不離陰、陰不離陽,陰陽相濟,方為懂勁”這裡比較難攪清楚的,是我們一般聽「陰陽」這個詞聽得多,以為明白,實際上很容易把「陰」與「陽」分開成兩個詞而不自覺。分開了的「陰」、「陽」,與一體兩面的「陰陽」有很大分別。「陰陽」既是兩面,很自然它是分開的,但它又是一體,所以又不能分開它,這分而又不分很矛盾,很難說得更清楚,所以衹能領悟。先領悟「陰陽」的含義,再理解「陰陽相濟」是「陰陽」的一個連續變動過程,循環無端,再把這連續變動過程放在身體上,成為運動本能,是為懂勁。太極拳之所以稱為太極拳,是因為此拳是以太極思維的陰陽相濟原理為指導原則的拳術。王宗岳在這裡衹指出太極拳與陰陽思維的關係,而沒有詳細解說陰陽思維,之所以如此,我相信有三個原因,第一,陰陽是一個博大精深的題目,要解釋陰陽理論難免長篇大論,本篇為精簡、方便流傳的拳譜,不是研究陰陽理論的文章,所以不可能深入解釋陰陽理論。第二,解釋陰陽理論的專著很多,讀者不明白,可以找陰陽理論的專著去研究。第三,如果我們今日引用「地心吸力」理論,沒有必要長篇大論解釋「地心吸力」,因為一般現代人對「地心吸力」都有一定的認識,同理在王宗岳那時代,「陰陽五行」理論十分流行,一般讀書人對陰陽理論都有相當理解,所以沒有必要詳論。
浙東徐震著有《太極拳譜箋》詳細解釋此篇拳譜,十分精采,《太極拳譜箋》衹有手抄本,沒有出版。請參考本篇尾「附錄一」之《太極拳譜箋》全文。
本拳譜題為王宗岳所著,全篇精煉流暢,值得相榷的地方不多,其中「察四兩撥千斤之句」最有點問題,因為「撥」是自已用力,依太極拳「用意不用力」原則,用力本質上是不對的,那怕是用很小的力。「撥」字行草書寫與「拔」衹差一點,十分可能是「拔」之誤。或者會問「拔」不是比「撥」更用力嗎?如果設想在秤桿一方的秤鉈的重量,把另一方的物件拔起,便是利用一方重量拔起另一方,沒有用力,與太極拳原理相合。所以「四兩撥千斤」相信是「四兩拔千斤」之誤。另一方面,「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耋能御眾之形,快何能為」四句,裡面的「之句」與「之形」都是衍詞,可以不要,與全篇緊密、精簡的文氣不符,大概是有不解「拔」、「撥」之誤而補上「之句」,下面便再加「之形」配合成雙而成現狀。原句應該是「察四兩拔千斤,顯非力勝,觀耄耋能御眾,快何能為」,上文下理通順,一氣呵成。
《十三勢》
這可以說是拳譜裡面最容易被忽略,但其實是最重要的一篇文字。全篇衹有102個字,說明太極拳十三勢與八卦五行的關係。一般習拳者看本篇文字,由於對八卦五行沒有深入理解,不懂它的內容到底是甚麼,不知從何入手理解。或誤以為古人總愛把理論源流附會於古典陰陽理論,以提升其權威及哲學性,實際作用不大。又或以為陰陽理論衹是古人用來解釋難以理解事物的迷信,是經不起現代科學實証的,沒有必要深究(以為科學是真理的唯一準則,才是迷信科學的態度,大科學家沒有這種迷信,衹有對科技認識不夠深入的人,才會有此迷信)。
八卦五行,有很豐富的內容,用現代物理學的觀點來看,可以代表往復不斷的立體螺旋擴大與螺旋收縮運動(八卦代表三維空間及在空間流動的時間序列關係,五行代表螺旋擴大與螺旋收縮),以八卦五行與八門五步相聯系,提示了以中心與四方八面的運動關係研究太極拳,以長拳比喻長江大海滔滔不絕,提示了循環不斷的太極拳以「勢」為運動方式。這兩方面的聯系,也說明研究太極拳,不在招式上而在運動原理上的研究方向。不向八卦五行的運動內涵鑽研,很容易走入研究拳式架子的錯誤研究方向,認為手法掤應該這樣做,採是這樣....,步法前進時左腳是這樣,中定是這樣.....,以為有手法、步法的準則才實在,結果是學了八個手法、五個步法的一個空架子而已。《十三勢》衹提示研究方向,鑽研內容仍在自已尋求。
《身法》
「身法八要」是差不多每本太極拳書都提及的身法要點,各家各派以至不同的老師有不同的解釋。有一點要特別注意的,不要把「八要」的動詞作動詞看待,要把它們當形容詞或被動詞看待,這樣「八要」便不是教人怎樣做,而是指示如果做對了,會有怎樣的感覺。例如「提頂」,不要誤解為把頭頂提起,而是身法做對了,頭頂會有被提起的感覺,又例如「騰挪」,是身法做對了,會有身體懸浮,隨人預動的感覺,而不是自已騰起挪動。「身法八要」是檢查自已對錯的感覺標準。
郝月如將「身法八要」擴展為十三個身法要點,並詳加解說,詳見「附錄二」。
《十三勢行工歌訣》
這首廿四句的七言歌訣,是太極拳「行工」(或作「行功」)的感受。歌訣的一些字眼,在其他載錄中略有不同,例如「輕識」為「輕視」、「腰隙」為「腰際」、「稍癡」為「稍滯」。《十三勢行工歌訣》沒有註明是王宗岳所作,從字句的行文用字,與註明是王宗岳所作的《山右王宗岳太極拳論》相差很遠,《十三勢行工歌訣》不但字句推砌,而且後十二句衍詞甚多,最後四句可有可無,與《山右王宗岳太極拳論》的嚴謹、精煉、流暢風格完全不同,所以有懷疑不是王宗岳所作。《十三勢行工歌訣》或者是武禹襄與鹽店拳譜一併得到,也可能是武禹襄在其他來源取得,上面所指的字句出入,可能是有不同版本的《十三勢行工歌訣》所致。武禹襄寫了《打手要言》及多篇解釋附在《十三勢行工歌訣》之後,說明他對此歌訣十分重視。儘管由文學角度去看,《十三勢行工歌訣》不夠完美,但它豐當的內容是值得學習太極拳者細心研究的。
《打手要言》
全篇共有兩個解曰及三個又曰,第一個「解曰」續句解釋《十三勢行工歌訣》,以「心為令,氣為旗,神為主帥,身為驅使」解釋「意氣君來骨肉臣」總結。其實「意氣君來骨肉臣」太重主從關係,與太極思維不大相符,若用「意氣均來骨肉沉」來取代,比較合適。
第二個「解曰」在總體上從新解釋一次十三勢行工要點。重點解釋舍已從人的知人工夫。
第一個「又曰」說氣斂,注意在神不在氣。第二個「又曰」說後發先至,在「勁斷意不斷」,即貫串不間斷。第三個「又曰」詳細解釋貫串。
有些拳書單獨引用第三個「又曰」,但在前面加上「一舉動,週身俱要輕靈,尤須貫串」取代「每一動」至「轉接要一線串成」的一段,附在《十三勢》(即長拳者,如長江大海...)一文之前,並名之曰《王宗岳太極拳論》,並加註云﹕「此系武當山張三丰祖師遺論,欲天下豪傑延年益壽,不從作技藝之未也。」,而稱原譜「太極者,無極而生.....」一文為《張三丰太極拳經》,並註云﹕「此論句句切要,並無一字敷衍陪襯,非有夙慧,不能悟也,先師不肯妄傳,非獨擇人,亦想枉費工夫耳。」又有將第一個「解曰」之解釋內容與第一個「又曰」之內容合輯,稱之為《十三勢行工心解》,另又有將第二個「又曰」之內容編在下述《打手歌》六句之後。據徐震《太極拳考信錄》的討論,認為這是楊派傳人根據武氏拳譜改換的結果,應以武氏原譜為是。這解釋了何以楊派及由楊派衍生之吳派拳譜各篇之名稱、編排與內容與武派者大體相同而略異。
《四字密訣》
這四字訣不載於郝和珍藏本,永年姚繼祖指出,李亦畬自藏手抄本載有此《四字密訣》,連徒弟郝和也不傳,可見其密,這大概是武禹襄、李亦畬以此為太極拳應用最精要之訣,不輕易示人。《四字密訣》全講用氣,要注意氣是傳遞心意的介質,介乎有無之間,是精神與物質的結合,很難說得清楚而且最容易被誤解。李氏不傳不一定是自珍,可能是怕無口授以引路入門,遺害甚大,寧缺勝於誤解,故密而存之。
《打手歌》
此歌訣廣為流傳,最重要的是第一句,要認真掤、手履、擠、按,不光是手法,尚有「勢」的含義。「撥」是「拔」之誤,前面己有討論。
《五字訣》
《撤放密訣》
《五字訣》是李亦畬對太極拳的總結,文字比較詳細。《撤放密訣》則是《五字訣》的總結,其密即《五字訣》的內容。
《走架打手行工要言》
這是李亦畬為初學者寫的要點,文字比較累贅。雖然如此,如果對陰陽原理研究不夠深入的話,讀完此篇仍難以清楚明白。「撥」是「拔」之誤,前面己有討論
附錄一
徐震著 《太極拳譜箋》
徐震,字浙東,是文學教授,太極拳理論家,曾跟隨郝為真的兒子郝月如學習太極拳多年。《太極拳譜箋》大概沒有出版,此附錄引自張義敬《太極拳理傳真》,張氏由文家棠手抄本抄得,內容如下﹕
王宗岳所編太極拳譜,自武禹襄得諸舞陽鹽店,復加解說,楊露禪亦承用之。然傳者於原譜舊文與武氏解說,莫能識別。予既詳考端末,辨而析之,遂就原譜為之箋釋。其武氏之言,有須疏明者,別有論撰,茲不及焉。至若掤應作「手朋」,「手履」當作摟,若此之類,新論正名篇詳之矣,今悉加刊正,故異于他本,學者可無疑焉。
山西王宗岳太極拳論
王宗岳,清乾隆時人,所著尚有陰符槍譜,據佚名氏陰符槍譜序云﹕「山右王先生自少時經史而外,黃帝老子之書及兵家言,無書不讀,而兼通擊刺之術,槍法其尤精者也。蓋先生深觀于盈虛消息之機,熟悉于止齊步法之節,簡練揣摩,自成一家,名曰陰符槍」。觀此,則王氏之為人,可得其崖略矣。陰符槍既為宗岳所造,則太極拳疑亦其所造也,特尚無顯証,未可遽爾論定。知撰陰符槍譜之王先生即王宗岳者,說詳《太極拳考信錄》。
此論可分八節,箋釋如次﹕
「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
此節明太極取名之義,以為總揖體用之言。
易云,太極生兩儀。朱子《周易本義》云兩儀者,始為一劃以分陰陽。周子曰﹕「無極而太極」。拳名太極,蓋義取諸此也。習太極拳造乎最高之境,為能常定常應。常定為寂然不動,常應為感而遂通,寂然不動,無極也。感而遂通,太極也。應生於定,感生於寂,故曰,無極而生。易云﹕「一陰一陽之謂道」。謂一切事物,皆相反相濟也。太極拳練法,在開合蓄發,互為根紐。用法在順逆走粘,一時俱運,皆相反相濟之道。故曰陰陽之母。此二句揖盡體用,實為全文之開宗本義。
「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屈就伸,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雖變化萬端,而理唯一貫」。
此節言太極拳運用之綱領。
動靜在心,分合在形。心能宰制其形則一心主政,百骸從令。作止蓄發,無不如志。故曰,動之則分,靜之則合也。無過不及謂應合他力,須時間與方向兩皆適當。時間則不後不先,正當他力將發未發之際。方向則不即不離,正切他力難轉難化,不可抗拒之處。隨曲就伸,謂應合他力,貴能因事乘便不與扺牾,則他力皆為我用矣。此一節中,以此四句為主。走謂避彼來力,粘謂隨彼來力,彼力雖強,我能運轉靈敏,即可不受彼力,是為用柔,然必自處於順,乃能運轉靈敏,故柔與順常相合也。若筋腱未能練柔,舉止未能練順,他力雖背,我亦無由制之,以我亦不能得勢得力,即不能利用機會也。「動急急應,動緩緩隨」,謂時間須求適合。若必以急為善,則有先自見其形勢之失,若必以緩為善,又將失之遲頓。故不可自用,惟當因彼。此四句申明上四句之義。「雖變化萬端,而理為一貫」,謂法無固定,理有要歸,此二句總束本節。
「由著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 此節言功夫之進程。
「著熟」為初步功夫,不過求熟于法而已。所謂法者,在本身為各部骨節筋腱之動作能相調協。在對角為于彼來力之線路能確實辨認。所以在此一步中,可謂重在應用力學之練習。
「懂勁」為第二步功夫,由法之運用漸熟,至于習慣自如,使思念變成本能。在本身為各部內外肌之調適,進于形氣之調適。在對角為於來勁之線路,無須著意辨認,肌膚自有感覺,身體各部反射之機能,極為靈敏。所以在此一步中,可謂重在神經反射之練習。
「神明」為第三步功夫,功夫至此,惟在調伏其心,養成定力,則精神可以控制外物,而他力無異我力。所以此步功夫,全重精神修養。
三步功夫,每一步中,尚有若干節序,然未易細分,且各人之過程不同,故亦無從詳分。至于練成之時聞,初步功夫,若不謬蹊徑,速者年余,遲亦不過兩載。然自初步進入第二步,時之久暫,即已難定。自第二步進入第三步,亦復難言。要能持之有恆,精進不懈,親近良師益友,常相講肄,則功至自悟,故曰、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左重則右虛,右重則右杳。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此節言練法及功效。
「虛領頂勁」至「不偏不倚」,專就演架而言。「忽隱忽現」一句兼其演架打手之法。自「左重則左虛」至「我獨知人」,專就打手而言。英雄二句,言功效也。
「虛領頂勁」者,自外形言,頭容端正,若以頂勁領起全身。 由內心言,寂然著合體于虛無,而腦聞常自爽朗,故「虛領頂勁」,實兼內外而言,若但說外形,則虛義不明,若專說內心,則頂勁何指,故當內外兼及,義乃滿足也。氣沉丹田為伏氣之功。丹圍為臍下少腹,意系于此,漸加挕斂,將覺如有孔穴,為呼吸之根,息之出入,乃極深細,至于安勻調暢,舉體自爾和順,運用自能隨意,乃至不覺有孔穴,不覺有氣相,此須體驗方知,非可以意測度也。「不偏不倚」即為中正,乃專就外形言也,外形欲其中正,當先謹守身法十目,即武禹襄所標示「提頂、吊擋」等是也。此十目能練至悉當,即為合度。統觀此三句,「虛領頂勁」與「氣沈丹田」,皆「不偏不倚」,為基本功夫,太極拳練法,不離演架打手,予演架中用輕清閃倏之勁,是為練本身之「忽隱忽現」。於打手時使突變猝發之勁,是為練應敵之「忽隱忽現」。
自「左重則左虛」,至「退之則愈促」,此乃練走練粘之法。其要訣總歸不與彼力相犯,而因勢利用之耳。至於「一羽不加,蠅蟲不落」,則皮膚感覺之敏,全身運用之靈可知矣。故人不知我之動靜,我獨知人之虛實。「人不知我」,則能出其不意。我獨知人,則能攻其無備。依此練法,施諸拼搏,自有奇效。故曰﹕「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別,概不外乎壯欺弱,慢讓快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也。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耋能禦眾之形快何能為」。
此節明太極拳之特長。
「斯技旁門甚多」四句,謂太極以外之各派拳術,皆形式有殊耳,據實論之,無非恃先天之力與捷,其不合正法一也。震謂太極獨到之處,在超越形骸之作用而練成心神之凝定。故功夫不隨血氣之盛衰而進退。太極而外,各派拳技,雖有其高美之理法者,然皆不免隨年事為盛衰。如摔角之術,非無巧法,年逾五十,功夫即不免衰退,惟太極拳功夫,可以至老不退,此亦其獨到之處也。
「有力打無力四句」,明太極之妙,在不恃本有之力與捷,而能由學以成智勇。然太極之外,各家拳術,亦有其高美之理法者,謂其未若太極之深妙則可,直謂皆是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未免抹煞太甚。
「察四兩撥千斤」之句,謂太極拳家,不取力與捷,其實何嘗不取力與捷,特其力與捷,皆由鍛煉而得,非先天本其具耳。太極拳所用之力,粗者為肢體聯貫動作之合力,精者為意氣一致之剛勁。太極拳所用之捷,粗者在肢體之能調,與時、方之有准,精者在感覺之敏,心神之定。故其力不爭強,捷不爭先,惟在當機赴節,(當機則能后發先至)故有四兩拔千斤,耄耋能禦眾之效。
「立如平准,活似車輪。偏沉則隨,雙重則滯。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
此節言太極拳之得失。
「立如平准」四句,上二句言勢法之本。下二句言得失之由。秤之為物,能權輕重而得其平。人能將重心位置得當,則雖在變動之中,全身之力,仍得平衡,就其姿勢言之,則有立如平准之象,若能養成此種功夫,則作止變轉之時,自爾穩定便捷,已能保持此種平衡力,方可練全身處處圓轉,能全身處處圓轉,則與外力接觸時,可以順勢滑過,故能不受他力,此即活似車輪之義。又圓轉之法,大圈之中更包小圈,此種復合之轉法,最能利用他力之來勢而變更其方向,故「立如秤准,活似車輪」,乃一切勢法之基礎,乃可隨而不滯。所謂隨者,須將兩足分清虛實,使重心常在一足之內,作止變轉,常將兩足交互相代,以支其身,則重心不至提高,動中依然穩定,動時仍可發勁,此所謂偏沉則隨也。以支身著力於一足,故曰偏沉,以身體各部可任意而動,故曰隨也。
輕靈之功,果造其極,絲毫不受他力,所謂「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此二語最為善於形容,若他力來時猶有與之扺牾之意,則與左重左虛,右重右杳之義不合,如是則犯雙重之實。犯雙重者,必顯其力之方向,方向既顯,則為人所乘,每至不及轉變,故曰雙重則滯也。
「每見數年純功」四句,即專言雙重之失,大扺犯雙重之失者,多由步法虛實不清所致,所以者何?緣動步之時,不能圓轉自如,遇有他力突然而至,乃不得不與之扺拒,如此即成雙重之病。論中以偏沉與雙重對舉,意在是也。
「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此節言取徑高,則病去而技日進。
陰陽走粘之義,已見上文。「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者,以本身言,則一時能為復合之動,錯綜而運也。以應敵言,攻守俱時而有,取勢相反相濟是也。舉例明之,如推手之時,彼力前擠,我須一時將身向后向側向下按勢而不著力,足反陰自下進,並於此時將我欲發勁之方向取准,及彼勢已窮而將回,我乃隨其回勢而用勁下按,此即一勢之中,含復合之動,錯綜之運也。至于當彼擠進之時,我以避讓為蓄勢,故守即同時為攻,相反適以相濟,此陰不離陽,陽不離陰也。然此特就顯見之法式言耳,故為粗淺之動作。功力既深,動作造微,雖有復合錯綜之實,一泯攻守避就之蹟。此亦非言語所能達,而當征諸體驗矣。「陰陽相濟」,總括上四句而言,果能臻此境地,自能知己知彼。是以謂之懂勁。由是愈練愈精,直可視他力如己力,是為從心所欲。自懂勁以後,全是內省功夫,非復求諸外形所能到。故以默識揣摩,示用功之途徑。
「本是舍己從人,多誤舍近求遠.,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此節明太極拳功夫之歸究也。
「舍已從人,舍近求遠」,應作四種料簡,一為既不「舍己從入」,又復「舍近求遠」。世俗拳師,但練花拳,或專練硬功,不識門徑,不通勢法,大都如此,此最下也。二為雖知「舍己從人」,未免「舍近求遠」。習太極拳功力淺者,易犯此失。三為不能「舍己從人」,尚非「舍近求遠」。內功之粗者,外功之精者,往往如此,其用法未嘗不簡捷,特非變化圓融.,隨觸即轉,未免有起有落,雖就勢法言,已不見「舍近求遠」之失,究極論之,尚未盡切近之能事也。四為太極功夫之歸究,必于「舍己從人」中,求其至切近之運用,所爭只在毫厘,功夫若此,方為造微也。故結論云﹕「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意謂太極拳之所以敻絕,正以有此精微之境。不到此境,不足以識其特異。學者于此,小有差忒,即不得太極拳之真諦,故辨之不可不審也。
統觀此論,足見太極拳之真諦,惟在輕靈。今之習此拳者多矣,而于此論略不措意。徒憑訛傳,以為得真。遂使輕靈,反成拙滯。久練竟無功效,豈不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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