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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4 00:22:41| 人氣79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它誤(wood)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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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誤(wood)我一生

                                           日式老木屋

  人什麼時候開始學會思考,是學會語言後,還是出生的那一天,還是會叫媽媽的那一天。

  三歲那一年,應該距今快五十年了,我還不太會講話,但對於影像卻有無法抺滅的深刻記憶,家是一棟古老的木屋,我並不了解到底這棟木屋有多久的滄桑歷史,但對於木屋縫隙灑下的一道道閃爍的光線,不經意的烙印在幼小的心靈深處,那一道一道的光芒,參雜著微小的白灰色粉塵在屋裏的一角閃閃發光。

  大部份時間在木屋裡的我,沒有什麼東西是感覺巨大的,除了抬頭仰望那一根根架在屋子上的橫樑,聽說許多日本時代的房子樑柱是台灣檜木,但我家是什麼時期的房子,用的是什麼木頭,對於當時只有三歲的我來說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四歲時,常常在家前面的空地玩,對於家裡的老木屋有著更深刻的印象,其實我家前面斑的水泥空地,是一座日本時代軍事防空碉堡的屋頂,碉堡的側面有個長方型機槍孔,我家的牆面是黑色的,好像柏油塗在上面,外牆是一片片的木板橫向交疊,屋頂是一塊黑色的片,大門是一片充滿了歲月的刮痕的木門,進門後地上是粗糙的水泥地,四歲以前對於父母、哥哥、妹妹的記憶是模糊的,腦袋裡面有的清晰映是山腰上景色如詩如畫的那間老木屋。

  五歲開始去附近的幼稚園上學,每天從家裡走到幼稚園不用五分鐘,記憶中我總是一個人背著小書包,從新店的國校路底穿過整排的日式木屋,左轉沒有一百公尺就到一所基督教附設幼稚園,幼稚園旁邊有一間很大棟的日式木屋,裡面住著一位老伯伯,他姓張,小孩子都叫他張伯伯,本來以為他是屋子的主人,後來才知道他是替人顧房子的,我們小朋友常常去裡面玩耍,那是附近有名的鬼屋,老伯伯說他曾經在半夜聽到清楚的脚步聲,有一天深夜他在睡覺時,驀然驚醒,看到一位穿著和風的日本女孩站在他的床邊,他用被子蓋住頭,心中恐一直持續到早晨。

   對母親的記憶是從四歲開始,印象中母親總是抱著妹妹,她小我兩歲,其實我四、五歲的那段期間母親帶著妹妹常回娘家住,我也去過幾次阿媽家,當時並不了解那裡是台北車站附近鐡路局的日式房子,只覺的為什麼阿媽家離火車鐡道很近,鐡道旁煤炭堆著跟小山一樣高,我總喜歡爬到鐡路旁的天橋上,看著蒸氣火車頭,對於車頭上不斷噴出的濃煙有著名的興奮,後來只要去阿媽家一定會去附近看蒸氣火車。

   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要去住在阿媽家,家中還有一位哥哥,他大我三歲,已經讀國小了,他是學校童軍社的,他那套帥氣的童軍服總是讓我羡慕不已,常常聽他說要去參加什麼露營活動。幼稚園下課後一直都是一個人獨自回家,家裡的木門上有一個號碼鎖,當我打開木門並沒有直接進到屋內,我總是拿張木椅靜靜的坐在大門口,等著父親與哥哥回家。

  父母的感情好不好?我們是一個正常的家庭嗎?其實慒慒懂懂的年齡應該什麼都不知,只想要快樂的過好每一天,但大約在四歲,心中有著一直無法揮去的陰影,那個清晰的影像圍繞在我腦海五十年了,恐怖與懼怕如影隨形,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父親去梨山訪友,回來帶著一大袋的梨子,父親回來的時候家裡並沒有人,那天母親去阿媽家,傍時分,我們從外面走進家門,母親抱著妹妹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

   進門沒多久父母就大聲的爭吵,吵得很兇,四歲的我話都說不清楚,根本不知道父母到底在吵什麼,沒多久,母親一手抱著我,一手抱著妹妹,走過門前碉堡屋頂的水泥地,離家大該十公尺的地方,她把我與妹妹放了下來,她抓起一把地上的小石子,狠狠的向小木屋,一次又一次,小石子擊著木板牆面,發出巨大的聲響,我抱著妹妹,身軀不停的顫,鄰居聽到聲音,全都跑了出來。後來的十幾年,這樣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家裡有個大房間,有一張大床,是父親、母親和妹妹在睡,我與哥哥睡旁邊的小床,由於母親和妹妹跑去阿媽家住,父親獨自睡那張大床,每天早上父親會準備一鍋稀飯,還有簡單的花瓜或蘿蔔乾,從小就沒有人我整理服裝儀容,出門時常常上衣沒帶沒綁,從小就過敏嚴重,子上總掛著兩串鼻涕,因為沒有衞生紙,常常拿衣角或袖口擦鼻涕,袖口長時間擦鼻涕,有點泛黑變硬,看起來有點噁心。

   家裡沒有電視,沒有冰箱,僅有的電器是桌上的大同電鍋和衣櫃上的收音機,由於年紀太小,生活中沒有什麼物質上的慾望,放學回家就是玩,累了就睡,午餐在幼稚園吃,晚餐父親會回來煮,門口有一大包煤炭,炒菜都是用煤炭,生火的時候滿屋子黑煙,家裡很少吃肉,一年難得一次,最常看到的是空心菜、小白菜和南瓜。

   在那個年代,晚上聽到的是滿滿的蟲鳴聲,雖然睡在床上,閉起眼睛,好似融入了宇宙大地。有一天深夜,也不知道是幾點,全家都熟睡,一陣陣急促的門聲劃破天際,全家驚醒,父親跑去開門,是舅在門口,隠約聽到舅舅充滿恐懼與不安的說話聲,母親在娘家吃了老藥,被救護車送到台大醫院急救,父親與舅舅衝出了家門,重重的關上了大門。

   那一夜是驚恐,是無助,第一次感覺離死亡如此的接近,會再也看不到母親嗎?妹妹也在阿媽家,她應該會沒事吧。夜裡一直沒睡,眼睛望著頭頂的幾根木頭大樑,光線漸漸灑進屋裡,這一天早上我沒有去上學,我一個人坐在門口的水泥地上哭泣,鄰居路過,上前關心,我沒說話,只是哭的更大聲,我一直哭,一直哭,從早上哭到中午,從中午哭到了晚上,喉嚨都哭啞了。

 

                                      華的平口地板

  母親住進台大醫院到出院,我都沒去,母親是活了下來,但她還是跟妹妹住在阿媽家。父親告訴我母親身體不好,所以在阿媽家休

  那一年過年父親帶我們去阿媽家,對於自己的母親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其實一直對大人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包括自己的父母。

   好喜歡阿媽家的感覺,標準的日本木屋,走進屋內,全室有著架高的木板,房間內舖滿了榻榻米,阿媽家附近全是日木造房子,由於離鐡道很近,不時可以聽到蒸汽火車的汽聲。

   讀國小後,母親搬回家住,幻想著全家從此過的幸福快樂的日子,妹妹也去上幼稚園,當時國小一年級只有上半天課,下課後有半天的時間是跟母親在一起,母親國語有著濃濃台語腔,國小一年級開始學注音符號,碰到的又是一位有著外省鄉音的老師,自己好長一段時間,許多中文的發音都搞不清楚。

   父母常常為小事爭吵不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心相愛,有一件事讓我深深感受母親對父親的愛,有一天傍晚,父親沒有準時下班回家,在那個通不發達的年代,母親開始胡思亂想,晚餐時間父親還沒回來,母親坐在門口,飯也吃不下,到了八點多,等不到父親回來,母親開始涰泣,越哭越傷心,十點多父親終於回來了,晚回來的原因只不過是公司臨時加班。

   十歲那年,國小四年級,家裡多了一個弟弟,聽說他要跟母姓,後來又沒有,為了這件事,家裡的氣氛一直不好,娘家說是父親答應後又後悔,父親對我們說是戶政單位不准,長大後發覺周遭從母姓的人很多,實在不懂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多久我門全家從新店搬去新莊,在新泰路附近的一個工地,住進一間還沒完工的一樓公寓,從那天起,母親不再說話,只是一直抱著弟弟,我再也沒看過母親的笑容,其實從小母親就很少笑,每當母親嘴角揚起微微的笑容,心中就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滿足與喜樂。

   工地條件很差,我們住的是一間房子的粗,以前覺得住木屋不好,現在才知道以前的家有多溫馨,轉學到新莊的小學,一切新來過,要認識新環境、朋友,父親在工地負責交屋的事情,他拿著一塊木板,上面掛滿了鑰匙,那是整個社區的鑰匙。

   新房子的地板用磨石子的最多,其次是貼透心塑膠地磚,用平口的實木地板已是當時最奢華的地板。

工地每天都敲敲打打的,非常不習慣,母親已經不講話兩個月,不知道是在做無言的抗議,還是哀莫大於心死,我可以感覺的到母親的無奈,母親常常在夜晚到附近的水果攤買水果,搬來這裡,她不曾跟大家一起用餐,全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是否已經成為遙不可及的神話。

   同樣的夜晚,同樣母親去附近買水果,不一樣的是,母親再也沒有回來。

   父親隔天去報警,我在家沒有哭,裝做不難過的樣子,其實我一直是一個很愛哭的男孩,只是在家裡總是故做堅強。

   母親沒有回家,但學校還是要去,那一天,我無心上課,扒在桌上涰泣,老師上前關心,我說媽媽不見了,不回來了,然後繼哭了一天。 

   從學校回到家裡,我擦拭眼角的淚水,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其實家裡的氣氛也很奇怪,大家好像也沒那麼難過,是刻意壓抑內心的情緒,還是真的不在乎。

   真的沒想過從此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弟弟才出生幾個月,躺在娃娃車裡。放學回家,照顧弟弟成了未來最重要的責任。  

   又隔了幾個月,父親把母親所有的衣服拿到門口的空地,一把火把母親的衣服全燒了。

   一個仲夏的午後,阿媽來家裡,我跑去工地找父親,父親不願意見阿媽,我跟阿媽在家裡大眼瞪小眼,阿媽除了問我們過的好不好,對於母親的事,一個字都沒有提,女兒都不見了,阿媽如此鎮定的來家裡拜,實在不尋常。

  阿媽帶來一盒餅乾和一串香蕉,阿媽離開後,父親才回來,看到餅乾和香蕉,要求我把它丟掉,父親是不會給小孩零用錢的,好不容易有餅乾可以吃,我把餅乾和香蕉起來,找機會把它們都吃了。

  時間是不等人的,一轉眼就放暑假了,當時新莊新泰路附近都是農田,沒有什麼大樓,一天夜裡,聽到遠處放煙火的聲音,從住的工地可以看到淡水河六號水門放的煙火,雖然遙遠,但在無趣的生活中,還是在心中激起了一絲絲漣漪。

   七月份為什麼放煙火,後來才知道那一天是美國國慶日。

   工地的房子幾乎都蓋好了,沒有過多久,我們又要搬家了。

   這次搬去了高雄。

 

                                    擁擠的木板通

   搬家前幾天,父親把所有的東西都丟了,除了要穿的衣服,家裡那台真空管收音機送給了鄰居,其實有點捨不得,那是母親的最愛,母親為了買那台收音機,還跟父親起了很大的爭執。

   在十歲以前,記憶中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基隆,去高雄跟出國一樣遙遠,終於有機會坐蒸汽火車,阿媽家旁的景色又映入眼簾,繁忙的台北車站,熙來攘往一列列蒸汽火車,鐡道旁堆著有高好幾層樓的煤炭,站在天橋上,火車從橋下駛過,濃郁的黑煙從橋的兩旁直而上,身處在濃煙中的我,有一種騰雲駕霧的快感。

   來到高雄,有點興奮,卻有著更多莫名的傷感,我一直覺得自己感情太豐富,常常對於許多事,會不小心感動到哭。

   高雄的房子並不大,大概不到二十坪,有一個小客廳,三坪左右,一間餐廳,廚房在餐廳的旁邊,裡面有三間房間,每一間都用木材架高成通舖。

   房子在高雄市區,旁邊是高雄高商,那是整排的磚瓦平房建築,是台糖的員工宿舍,那是伯父的房子,母親離家後,担心父親一個人沒有辨法照顧家裡的四個孩子,把我們送來高雄給伯母照顧。

   伯父是高雄港的警察,聽說過去曾做過台糖的駐警,所以分配到這裡的宿舍,伯父有四個小孩,再加上我們家的五個人,二十坪不到的房子,十一個人在裡面生活,伯父做這樣的決定,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

    伯父家有冰箱、有電視、有洗衣機、有電風扇、有收音機、還有一台唱片播放機、十一年了,在眼裡奢侈的生活,不過是大部分人平凡的生活,那條街上所有人都是這樣過生活。

    伯父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家裡的三間房間,伯父、伯母和弟弟住一間,妹妹和堂住一間,剩下的六個人住一間,三坪大的通舖,六個人排排睡,晚上不能隨便翻身,以免壓到睡在旁邊的人。

    新興國小是我讀過的第三間小學,這所學校離當時高雄最大的百貨公司很近,中午休息時,跑到裡面逛逛再回去上課都來得及。

    從小就沒有零用錢,根本不可能買什麼零食,連買文具都沒有錢,對於錢的幻想盡然是擁有一百元,可以用它隨心所欲的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想想,好卑微的願望。

    班上有個同學姓龍,家裡是做貿易的,他說他父親是在做沙烏地阿拉伯的生易,其實這不重要,真正的重點在於他那異於常人的財力,他說他一天的零用錢有一百元,那是我父親一天的薪水,在那個時代,大部分的人一個月的薪水不過三、四仟元。

   在他身邊有一群死黨,加入他們之後,下課後就常常跟他們在一起,在那沒有電遊、手遊的時代,小孩子最喜歡玩電動的彈珠台,玩一一元,有三顆彈珠,龍同學每次都換一百元,再把銅板分給同學,大家桌上都有一疊銅板,玩彈珠台玩到錢花不完,這部分的剩餘款成了我唯一的零用錢。

   五年級那年發現自己很愛寫文章,寫了一篇文章,叫我的祈禱,被登在校刊裡面,內容是想念母親,希望她能回來,校刋拿回家,一點喜悅也沒有,反而怕家人看到文章,不知道為什麼連思念母親,都會深怕讓家人知道,有一天,我把自己文章的那一頁撕了,丟進了垃圾筒。

    從小就沒有買文具的習慣,大部分時間是撿人家丟掉的那些用到短的不能再短的鉛筆,更不可能有鉛筆盒。

    一天傍晚,不知道那來的勇氣,問父親可以買一個鉛筆盒給我,我們到了文具店,最便宜的鉛筆盒五元,但我不喜歡,我比較喜歡一個價值十元的鉛筆盒,父親有點不悅,不過五元的鉛筆盒真的很,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透明塑膠盒,中間也沒有隔層,我說我不買了,回家後,被父親用皮帶打得半死,我不明白,明明就沒有買,為什麼還要被打。

   六年級的某一天,父親說要把妹妹與弟弟送到兒院,其實很想制止,但沒有勇氣,六龜的孤兒院離市區很遠,到了晚上,父親都還沒有回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弟弟妹妹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晚上九點多,父親回家了,也帶著弟弟妹妹回來了,父親最後還是沒有把他們留在孤兒院。

   其實在高雄那段時間,舅有去找我們,一天下午,舅舅在青年一路附近循著住址找路,他看到我,有點驚訝,從母親離開後就沒有見過舅舅,我著舅舅回到伯母家。

   我跟弟弟待在家門口,後來他們在房子裡聊了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國小就要畢業了,班上的死黨龍同學說要移民沙烏地阿拉伯,坐我前面的一位姓許的女同學說要移民哥斯大黎加。

而我呢?又要搬回台北了。

 

                              牛頭班的日子

   進入國中前必需經過分班考試,想也知道,那個國小不太用功的我,順理成章的進入了B段班,那是牛頭班或放牛班的另一個好聽的名字,而學校真正重視的是所謂的A段班,又叫好班或資優班,其實家裡的小孩,只有我是牛頭班的,父親說家裡小孩多,要把資源留給會讀書的孩子,進入牛頭班,就決定了我在家裡的地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時幾乎所有人都把這樣的觀念奉為圭臬,其實過了三十幾年,還是一樣。

   國中一年級,因為個子高,身高176公分,所以被分到後面的位子。後來學校在考田徑隊員,反正不會讀書,就去參加田徑隊,每天淸晨五點多就要到校訓練,先跑操場半小時,然後體能訓練、做體操,直到升旗典禮才回到班上,一年級成績一直在前十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會讀書,一年級下學期,田徑教練把大家集合到一間教室,告訴大家除非對運動有很高的興趣,否則還是回去専心讀書比較好,他說要全縣第一名很難,全國第一名更難,何況還要亞洲第一,世界第一,幾十年來台灣有幾個田徑選手擠入亞洲前幾名。

從那天起我就沒有再去學校的田徑隊了。

   暑假快到了,學校要大家參加暑期輔導,沒有零用錢的日子很痛苦,沒有錢買參考書,已經有點近視的我,也沒有錢買眼鏡,從小到大感覺沒錢很可怕,一定要趕快賺錢,我跑去跟老師說不參加暑期輔導,老師有點失望,他說成績好的學生都不參加暑期輔導,又怎麼說服其他同學參加,何況學校自由參加只是晃子,原則上全班同學都要參加,我說家裡環境不好,一定要出去賺錢,老師要我回去拿家長證明,隔天我把父親寫得家長證明給了老師,老師有點失望,但還是希望我回去考慮看看。

   當時的台灣什麼東西都可以外銷,家住在板橋,附近大小工廠一堆,家對面公寓就有一間紡織廠,旁邊還有一家電子工廠,我選擇了一家小型的玩具工廠,它是専門製造兒童搖椅,主要是外銷美國,十三歲應該算是童工,做了一個多月,領了三千多元,一千五給了父親,給了妹妹幾佰元,自己剩下一千多元,國中學費繳了七佰多元,買了一本綜合參考書花了一佰多元,如果是單科的參考書,每一科都買一本,剩下的薪水根本不夠,只好買了一本每一科都有的綜合版,本來想去配眼鏡,但已經沒錢了,只好拜託老師讓我坐前面一點,否則已經快看不到黑板的字了。

   國中二年級,成績都維持在班上前三名,但又有什麼用,牛頭班還是牛頭班,被貼了標籤的學生,再怎麼努力也是被人看不起。

   二年級升三年級暑假,不想讓老師為難,決定參加暑期輔導,由於只有上半天課,下午還是去找了份工作,是一家做特殊螺絲的鐡工廠,我的工作是操作一台鑽床,在一根螺絲的中心在鑽一個孔,其實完全不了解它的用途,由於鑽頭旋轉時的溫度很高,旁邊還會不停灌入機油降溫。

   時間過得很快,國中又畢業了,國中三年級那一年,大部份段考成績都拿第一名,學校有二十六個班級,畢業時的長奬只給好班的學生,而學校的好班也只有六班,其他班級成績好的學生就頒了一個成績優異奬,拿到那張奬狀,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有點感傷。

 

                    忙碌的高中生活

   聯考完的第二天,我就到工地打工,工地在台北市富錦街附近,十五歲的我滿腦子都是賺錢,曾經是田徑隊的,搬角材、模板,扛鋼筋、水泥,都難不倒我,當時的台灣經濟起飛,又沒有外勞,大部份的人不願意到工地工作,工地裡最多的是原住民,當然也有像我們這樣的工讀生,在工地做了兩個月,終於也賺到近視眼鏡的錢,當時近視已超過五百度,所以領到薪水就趕快去配眼鏡。

為了要去讀五專還是高中,跟父親有點小爭執,最後去讀了新北市一所公立高中,讀了幾個月,辨了休學,又回到工地賺錢,第二年決定去讀夜校,學校在台北市植物園對面,一邊讀書,一邊工作,日子忙碌到沒有任何休閒時間。

   高中曾經送過一年的報紙,由於送報是沒有假日的,那一整年我只休了過年的初一和初二。

高二那年我到新店的一家塑膠射出成型廠工作,是製造插頭的工廠,說是外銷阿拉伯國家的。

去上班時,工廠完全沒有告之機器的危險性,在工廠的操作員不是家庭主婦,就是工讀生,暑假時工讀生更多,當時有一位剛考上北市高工機工科的同學,來這裡工讀,就坐在我旁邊。

七月底的某一天下午,我聽到一聲慘叫,看到隔壁同學的白手滿是鮮血,染紅了手套,機台上的血滴一路延伸到地上,他脫下手套,右手指已被機器壓得血肉模糊,後來右手指全被截肢。

當時我想到的是那好不容易考上的北市高工機工科沒辨法去讀了,為了一個月幾仟元的工資,一生都了。

隔天我依去上班,雖然陰影還在,但如果沒有收入,連明天都活不下去。

又過了一個星期,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和往常一樣,一到工廠就先熱機,工廠的機器是先來先選,那一天比較晚來,只剩下上個星期出事的那台機器。

我打開機器熱機,翹起右腳,搭在機器下方的油壓零件上,我平常都是熱機的時候吃早餐,邊吃邊熱機,熱機完成後,我啓動機器,下方的油壓柱緩慢上升,我右腳一陣疼痛,腳被機器夾到,根本無法動彈。

機台上整排的按鈕,除了平常在操作的按鈕知道它的功能,其他的好陌生,我按下一個箭頭符號向下的按,結果腳被夾的更緊,我重新按下另一個箭頭朝上的按鈕,下方的油壓柱緩慢下降,我抽出右腳,血從布鞋滲出,我脫下布鞋和襪子,右腳大姆指的整塊皮外翻,可隠約看到自己的骨頭,我被送進了新醫院手術房。

   受傷後休息了一個多月,後來漸漸好了,但也沒有再回去工廠工作了,過了三十幾年,受傷過的地方不時還會隠隠酸痛。

   很多人說讀私立大學花費很高,當時文組的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如果考上私立學校還是要去讀,要讀書就先努力多存點錢,

   高三那一年我回到建築工地工作,在台北市民族東路上,是一家上市公司蓋的房子,由於離機場很近,沒事時我常跑到樓頂,看松山機場的飛機起降,在那個時代那樣的房子已經可以稱的上豪宅了,我睡在工務所裡,隔壁房間睡著一位工人,他姓孟,大家都叫他老孟,是一位退伍的老兵,他有一位中年的女朋友,常常來工地找他,聽說過幾個月就要結婚了。

   工地對面有一棟透天的別墅,門口的庭園很大,裡面有一隻狗,平常不太會叫,女主人常常在工地前面狗,在台北市住透天別墅的人很少,不注意也很難。

   那一年初秋,已經有點涼意,一日傍晚,覺得電梯怪怪的,裡面的燈閃爍不止,驀然地聽到救護車的刺耳警報聲,我了出去,看到工地的守衛帶著救護員沿著樓梯下到了地下室,我也跟了過去,樓梯旁有一大水,有一條電線掉在水裡,不時冒出火花,守衛過去關掉總開關,樓梯後面躺著一個人,我從側面看過去,他不就是睡在我隔壁房間的老孟,由於已斷氣多時,全身已僵硬,救護員並沒有搬動他,因為要等法醫及檢察官來,老孟手裡還握著插頭,應該是被漏電電死的,沒有多久,他的未婚妻趕了過來,她站在屍體旁邊,臉上全無表情。

   那一夜,對面的那條狗哭了整晚,以前一直無法體會台語吹狗螺的意思,經過那天,我覺得狗真的可以看到我們看不到的世界,屍體在地下室,那隻狗應該什麼都看不到才對。

   工地本來就很危險,以前的工地對公安並不十分重視,當然意外也多。

   從小就過敏很嚴重,工地粉塵多,我每天不停的咳嗽。工地的工程完工後,主任叫我留下來負責交屋的事情,因此認識了許多客戶,公司的房子不便宜,客戶有教授、有老板、有明星,有一位客戶是做成衣貿易的,買了我們公司的房子,她妹妹長期在美國,房間空著,免費讓我住,還有一位製鞋廠的老板姓俞,每天都會在我辨公桌上一顆蘋果,還常常問我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其實真的很感謝那些曾經在我年少時照顧過我的人。

當時級數較高的地材還是平口實木地板,公司的地材除了平口實木地板,另外還有義大利進口的地磚可以選擇。

離大學聯考不到五個月,我決定回去専心讀書,那幾年存了十幾萬,也不知道夠不夠讀大學。當時台北市的大樓一坪六、七萬,我的存款可能只能買一個厠所的面積,現在年輕人買不起台北市的房子,其實三十幾年前要在台北市買一間房子也不容易。

接下來的四個多月,生命中除了高中課本,還是高中課本。

 

                               詩情畫意的宮灯道

  當時大學並不多,文科的科系又少,心裡只想考上就好,志願要怎麼選,真的沒什麼槪念。

 大一讀的是淡江德文系,進去之後才覺得沒興趣,升大二時班上有十七個同學轉到別的科系,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大二轉到教資系,班上有很多其他系轉來的同學,其中中文系轉來的同學最多,有四位,我很快的就跟其他轉系生混熟了。

 有一位中文系轉來的女生,她常常跟她的室友在一起,是原來中文系的同學,在很多年後,她的室友成為了我的老婆。

 不管過了多久,我都非常懷念大學的生活,期中考前常常在學校讀書讀到晚上十點多,然後一個人抱著一疊書,漫步在宮灯道上,從宮灯道可以看到淡水河口,河口的漁船隠約閃著微的燈火,那樣的氛圍,心中總是會出現一絲絲動,大部份都在忙碌工作的我,也許四年過去了,這樣的生活就再也回不來了。

大學畢業後,抽中了陸軍野戰部隊,被分發到兵器連,剛下部隊,就被送去師部幹訓班受訓,師部就在楊梅高山頂,二十年後,,那個部隊的禁室竟影響到後來台灣的政治結構。

由於五仟公尺要跑在二十二分鐘以內,為了達到部隊的標準,幹訓班早上起來先跑五仟公尺,下午四點再跑五仟公尺,每天一定要跑一萬公尺,過了一個多月,幾乎大部份的學員都通過測驗,我十八分鐘就跑完了五仟公尺,這應該是我這一生跑最快的速度。

 四個月後,回到原單位,部隊裡居然沒有人,除了幾位留守的士兵,由於我們是器連,武器有六零迫擊砲、八一迫擊砲、一二迫擊砲、一零六無後座力砲等各類武器,我們的部隊都拉去屏東實彈演訓,自己也只好在部隊留守。

 我們部隊號稱天下第一營,已下基地一年半了,當時在師部抽時抽到這個單位,其他沒抽到的還紛紛股掌叫好。

其實沒有人喜歡下基地,大家喜歡去守海防、守山防、守教勤,那個時代大陸經濟還沒發展起來,大陸偷渡客很多,抓到一個偷渡客可以放一個月榮譽假,守海防的部隊最期待抓到偷渡客。

部隊從屏東拉回駐地,由於下基地時間已久,我們這一營被調去守教勤,過了半年,就去守海防,但大陸偷渡客實在太多,本來抓到放一個月榮譽假,後來改放一星期,最後連長說保衛國家是軍人的義務,連一天假都沒有了。

 未來的日子,大家已經不期待放假了,而是深怕偷渡客從自己勤的地方上岸,因為如果沒抓到,是會被送到師部關禁閉一個月,曾經有一艘偷渡船從隔壁的班哨的正哨前方搶灘上岸,正哨居然沒有發現,而是兩邊的班哨發現並通報,                         

後來偷渡客全跑了,正哨的士兵差點被送軍法,由於連續勤超過十二小時,逃過了軍法審判,但還是被送去關禁閉一個月。

   在守海防的日子裡,偷渡客實在太多,每天神經都極度緊繃,曾經抓到一個平潭來的偷渡客,大五十幾在地上求我們不要抓他,他說他們生活很苦,才險偷渡來台灣打工,他伸出雙手,讓我看那長滿厚的手掌,但我們還是把他抓了起來,送交師部處理。
  
本來以為會在海防退伍,沒想到我們這一連抽到三二九體能戰技測驗,被拉到軍團受訓一個月,每天都要跑五仟公尺、跑五佰障礙、練刺槍術等。

   測驗完畢後,又回去守海防,繼續過抓大陸偷渡客的日子,過了幾個月,終於退伍了,當時萬萬沒想到二十幾年後,是台灣人渡過海峽到對岸去找工作機會,好不讓人唏

 

                              呼叫器與映像管電視的時代

   退伍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到一間美國品牌呼叫器的台灣代理商公司上班,當時我負責是南投區的業務,分公司在台中市昌平路,每天要開車到南投,來回要一佰多公里,二十幾年前一顆呼叫器要五千到八千元,現在看起來很貴,當時卻是大家搶著申請門號。

   一年後我又換了新的工作,是一間生產映像管電視的公司上班,負責新竹地區的業務。

工作了一年半,心裡總是想著要去讀書,那一年女兒剛出生,老婆在補習班當老師,不知道那來的勇氣提出辭呈,開始準備去考研究所。沒想到一天傍晚,接到一通電話,那是一家法國公司台灣分公司的CEO打來的電話,問我是不是剛離職,願不願意到他們公司上班,他們公司有多個德國及美國品牌的家電,後來我又工作了一年。

 

                        木頭的年輪是最美的藝術品

在都市水泥林生活久了,早已忘了年少時的木造小屋,實木平口地板已是記憶中奢華的象徵,也許是一種因緣際會,再一次接觸到木頭,深深被花梨木(padauk 蝶形花科)的清香所吸引,決定從事這個行業,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看到那每一片實木的年輪都是世界唯一,都是上天創造最美的藝術品,總有一種想把它介紹給所有人的衝動,第一次開始賣的實木地板(solid wood)就是花梨木。

當時台灣木地板工廠很多,台灣木業的技術本來就很精良,連台北市都有地板工廠,在研究路上,後來它也是第一個結束營業的工廠。其實在樹林、三峽、大溪、桃園大園、新竹、苗栗都有木地板工廠,而中部更是木地板的大本營,集中在神岡、大雅、后里、豐原,台灣的工廠長期代工,因此工廠分工很細,抽廠、UV塗裝廠、乾燥廠,大部份都是各自獨立的。

不知是否運氣好,企口實木地板漸漸地取代了平口實木地板,當時最流行的是花梨實木地板,十通電話有八通是要花梨木。

後來東西越來越多,尤其是從巴拉圭及巴西來的木材,有一陣子象牙木(marfim、雲香科)、重蟻木(ipe lapacho紫薇科)、南美花梨(jotoba、蘇木科)、巴西金檀(garaba、隸豆科)、紅檀香(balsamo、豆科),玉檀香(verawood蒺藜科)等樹種都開始熱門起來。

二十幾年前,許多台灣的年輕人,總是拿著皮箱,跑遍全世界,為了尋找貨源,認識了許多木材商,其中有一位姓劉的木材商,明新工専畢業的,在新幾內亞開木材廠,還有一位姓林的木材商,中興大學畢業,在印尼開木材廠,真的很欽佩這些在國外打拼的台灣人。

最要感謝的是一位姓邱的外科醫生,本來在台中做醫生,轉行在台南關廟開藤傢具工廠,後來把台灣的工廠遷到印尼,其年紀大我超過二十歲,對木材非常瞭解,他介紹一位印尼華僑給我認識,我跟他買了許多印尼的木材,進口最多的是鋼柏木(kampas、蘇木科),因為價格便宜,當時批給同業每坪不到兩仟元,當然其它木材,像龍腦香地板(keruing、龍腦香科)、四籽木地板(punak、四籽樹科)、金檀香地板(daru-daru)、柚檀(keranji、蘇木科)等各種地板也都開始在市場上流行。

地板從平口地板發展到企口地板,同時發展出超耐磨地板、海島型地板、實木地板,當時就認識進口歐洲超耐磨地板的進口商,如果是商業空間,我還是會建議用超耐磨地板,但用的人一直很少,海島型地板中又以銘木地板較多人使用,真正最暢銷的還是實木地板,幾乎占所有地板量的百分之八十,苗栗三義有一間地板工廠發明了卡扣式的實木地板,但那個時代連歐洲的地板都只有公母榫,誰會用卡扣式實木地板,沒有釘釘子或上膠的施工方式,很少有人敢使用,沒多久這家工廠就結束營業了,誰會知道二十幾年後到處都是卡扣式地板。

由於是自己進口地板毛料,再找人加工,所以要常常跑工廠,當時每家工廠加班到十一、二點是常有的事,而且還要排隊,有時候等了半個月才輪到。

台灣人在生產實木地板與購買實木地板,都毛到了極點,有結、紋路太亂、色差太大、有蟲孔,全部都不行,原木的東西本來色澤就有深有淺,年輪每一片也不一樣,但隨便一種地板,至少要分五個號色,像Ipelapacho這種色差大的地板,最高紀錄分到十二個號色。

有一天,在大雅的一家UV塗裝廠,聽老板在抱怨,有一個貿易商委託他生產一批kampas要外銷到義大利,並再三叮嚀不要分色,平常台灣人kampas至少要分五個號色,他看不下去,自作主張分了兩個號色,被要求重新打亂,只要自然就好,不要刻意去分色。

又過了幾年,台灣還是以實木地板為主流,但許多地板工廠已開始加開生產線,製造海島型地板,也就是實木複合地板,由於外銷訂單是有時效性,內銷的訂單總是被排在後面,大部份地板主要外銷美國,也有一些外銷日本及大陸,我曾經有一櫃柚木(teak)送去神岡一家電子的乾燥廠去做乾燥處理,因為工廠在趕外銷美國的訂單,我要等兩個月,只好把櫃子再拖到彰化的一家蒸氣窯的乾燥廠去做乾燥處理,地板毛料進口到台灣常常要三、四個月才能製造成成品。

好景不常,越來越多廠商把工廠遷到大陸,房地產又不景氣,內銷市場極凍,工廠不是出走,就是結束營業。

十三、四年前、已經是海島型地板的天下了,是否要再進口實木地板,真的很掙扎,有一位姓吳的貿易商來找我,東吳大學畢業的,他認識一位在非洲坦尚尼亞開木材廠的德國人,主要是生產afrormosia木料,我又有一種想把好東西介紹給台灣人的衝動,他千里迢迢的去了非洲,還說公路旁最常看到的是動物,長頸鹿頭最大又最顯眼,他也把afrormosia 實木地板的毛料進口到台灣來,並送到我指定的加工廠。

Afrormosia 是穏定度非常高的木料,耐腐、抗蟲蛀,是代替柚木最好的材料,非洲的afrormosia 主要是銷往歐洲地區,也有人稱它非洲柚木。

陸續做了幾櫃的afrormosia 實木地板,由於台灣真正懂木材的人太少,推廣困難,決定放棄。

反正海島型地板(實木複合地板)已成主流,不但是台灣的主流,也是世界的主流,不要再跟趨勢抗衡,從此也不再推全實木地板了,賣實木地板已經把它視為與客戶之間的一種緣份。

台長: 木地板專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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