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小小的斗室是愈來愈擠了。
有回在本簡易的風水書上見這麼一段話:「好的風水其實就是讓人能在自然的狀態下自然的感覺舒服」,點頭繼續看下去,心想老祖宗的風水理論原來可以這樣科學的解釋,底下接著的一段話更是發人省思:「千萬記著給自己留點兒空間,就連老鼠在擁擠的空間裡都要生病的!」到這兒突然覺得不對勁,再想著自己俯仰的生活空間:「難道我的生命力更勝老鼠?」
哎呀,我這愈來愈見狹仄的斗室,該拿它怎麼辦呢?
女人的天性,在街上晃著晃著,就不自覺抱回那「啊,好可愛」的小東西;只是想進服飾店瞄一眼這一季剛上的新裝,踏出步伐前還告誡自己:「才剛換季,價錢不便宜的喲!」踅晃一圈下來,忍不住又動了惻隱之心,為拯救那亦步亦趨專櫃小姐的業績,走出門口時又帶走不少慈善捐款的慈善品;好不容易心血來潮想填充文藝氣息逛逛書店,盯著書架上陳列的文學著作,以為將書搬回家就能順便搬回氣質,根本忘了上回買的張愛玲這會兒正孤零零躺在書桌上,她的上海仍在她的世界美麗著,還沒機會駐紮腦海,我就又陶侃搬磚的搬堆磚頭回家擺……我想,我的斗室空間愈見狹促,是有原因的。
紀弦的詩:「甚至於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都要危及四壁與天花板的」沒錯,正是。我總想著,會不會哪天呵欠打得過大了,或是伸懶腰時手不小心一揮,我所有堆疊的物品便會嘩啦嘩啦像骨牌應聲而有秩序的倒下?
那肯定是個不知所措的滑稽畫面:混亂的還冒著煙塵的雜物堆中,一個莫名而驚慌的我。
當書桌擺滿了,櫃子發揮它最大的容納效用,連衣櫥、走道都堆滿東西時,我只好繼續將腦筋動到那張雙人床。桌上放不了的參考資料就這麼一字在床緣排開,工作未結束前,只好犧牲從床頭滾到床尾,從床東滾到床西的樂趣,還得小心不能在酣睡之際任身軀伸展成大字。當得在電腦桌前打資料,而資料卻在床上時,就只好兩頭奔波,或將脖子伸的老長,明明像隻長頸鹿,還在心裡阿Q的得意:「真是忙碌充實的生活」,一切的可笑優越只為了房間的雜亂帶來的錯覺。
終於得到報應了。那天朋友打電話來要一個重要的證明文件,腦子裡想著那東西上回在某個角落見過,卻是任我翻箱倒篋也尋不著它的芳蹤,一邊翻一邊著急,要是真不見了再重新申請可是件吃力折騰的苦事呢!心中的冷汗幾乎就要滴淌出來了,對正確的擺放位置仍是沒一點頭緒。
沒多久緊繃的氣氛又放鬆了,歸功於我那樂觀善忘的優點。前一秒還在咒罵自己的粗心大意,下一秒我居然因為翻出早以為丟失的某次出遊的照片而蹲坐地板,自顧自的陷入快樂的回憶!收穫還多著呢:朋友在我低潮時期貼心寫來的小卡、寫著心情手札的小冊子、隨手畫下的圖片便條、找了好久的照片圖章、某個好喜歡的書籤、花了好多心思做好卻沒送出的卡片、還有要聯絡某位學長卻老找不著的大一系上通訊錄!……房間內放著陳姍妮的音樂,「天很藍,水很藍,人很懶/雲很白,沙很白,沒有人在/只是把回憶拿出來曬曬…….」我一點也沒意識到身處的危險,幸福的沉醉在溫馨的回憶、溫暖的想像。
等我回過神:「文件!」環顧四週,我真想將自己敲暈,怎麼又莫名其妙讓自己陷入更混亂的處境?我的那些溫馨溫暖,無辜的散落一地,如果它們會說話,會不會羞慚的說:「對不起啊,又打擾你了」?
結果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我終於狼狽的找到我要的,事後的收拾才叫人抓狂,為了該如何讓所有東西歸回原處,我著時傷透腦筋,突然想起幸福的大雄,如果我也有哆啦A夢,就能將所有物品催眠,請他們自動跳回原位,乾淨俐落的結束這場鬧劇。
那天之後痛定思痛的反省:「這樣下去怎麼得了,連人生都要混亂了啊!」於是果決的開始規劃房間區域,清出早該丟的垃圾,還拿抹布煞有其事的擦擦洗洗,邊工作邊覺得自己真是有為的青年,周圍的一切也開始朝氣光明起來。
然後,隔了一天的晚上,我又發現我的東西回復渴望自由的態勢了。沒想到我的所有物居然和主人一樣,不喜歡受拘束。只好再阿Q的想著:「我這不就像在岩縫中掙扎生長的小草嗎?」人生本來就混亂啊,我要懂得在夾縫中求生存,不能為外物所役,哲人都是這麼告誡我們的。
只不過還是改不了搬東西回家的惡習,唉,這下只好訓練自己,無論多困阨的環境,即使是僅能容身的縫隙,都要讓自己的精神屹立如一參天的古木!
當隻快樂的鴕鳥吧!我這斗室真是愈來愈能淬礪人的生命韌度了,人生的不由自主與荒謬,居然從這兒就能窺見端倪!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