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幾次來到這了?風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這裡情有獨鍾。
這裡是吉芬西郊一處空中浮亭,一塊塊用魔力連結起來的半圓草圃,延伸至一座略顯狹小的空中涼亭,亭上設置了三台望遠鏡以便遊人一覽風光,不過風羽很少去用望遠鏡,他只是盯著底下清澈的湖面發呆,彷彿某種悲涼制約。
有人!風羽驚覺身後不加掩飾的腳步聲,風羽輕笑,他聽的出來,這是思的聲音。
「就知道你在這。」有如銀鈴般的女聲,風羽不自覺感到一陣酥麻,自己老聽不慣
思的聲音,總覺得如此純淨的聲音,不該說給自己聽。
「挪,早餐。」 「謝謝。」 一慣的開場白,風羽吃著思帶來的三明治,眼神不斷打量著湖面,似乎想看出哪裡不同。
思在風羽旁坐下,也吃著三明治,兩人就這樣坐著,不依也不聊,任憑微風吹拂。
「你看!」思伸出手心,語氣裡說不出的興奮。
風羽笑,看著思手心散出的霧氣慢慢凝結成一塊冰晶,輕輕地在手心飄浮。
「你終於學會了。」他只想的出這樣的讚美。
「喂!人家很努力的耶!」思作勢要把冰晶朝風羽丟去,卻發現冰晶早已化為一灘涼水。
風羽掌心凝聚出一團火球,臉上掛著令人火大的微笑,瞬時,笑容隨著火球消失,手一揮、一抓,四支銳利修長的冰刃夾在指間,風羽怔怔地看著冰刃,又看了看思,笑。
「你是笨蛋啦!」思說,憤然起身,拿起籃子就要走。
「等等…」風羽說,思回頭。
風羽看著籃子:「我還沒吃飽…」
思表情扭曲。
「拿去吃啦!」思甩手,籃子不偏不倚砸在風羽頭上。
看著賭氣離開的思,風羽搔搔頭,隨手將冰刃往下一丟。
方才手指不自覺揮動的瞬間,有股熟悉的感覺衝上心頭。
那是他兩個月來第一次使用冰魔法。
風羽是個巫師,所謂的巫師就是比一般魔法師走更多路、更早走的人。
冰刃激起漣漪,風羽拿起三明治想終止疑惑─
自己為什麼會用魔法?為什麼是巫師?
為什麼沒有比兩個月更久以前的記憶?
天空蔚藍,雲悠然,風羽有別以往洋裝思考,慵懶地躺在涼亭草坪上,看著永遠不閒膩的風景。
思今天又沒來,往常思總在上課前到這給風羽送早餐,久而久之風羽也習慣在這待到中午再找思吃午飯。
掏出懷表,已過了正午一段時間,無奈地笑了笑,風羽起身準備打發餓壞的肚子。
吃飽後找思道歉好了,風羽抓了抓後腦杓,奇怪自己怎麼忽然想起思,耳邊依稀響起思的聲音,最後,是感覺。
是發現思從身後走來那種放心的感覺,是思待在身邊時那種自然的感覺。
有點失落,某種被剝離的感覺。
風羽更加迷惑了,究竟自己是喜歡思的存在還是只是習慣?或者是,喜歡習慣。
不知不覺間已快到了南門。
思?風羽聽到了思的聲音,雖然只是絲絲細語,但只有思的聲音才會讓自己發麻。
遠遠看到城門口,除了身著魔法師裝扮的思外,旁邊還站了個人,一個把短髮染成
和衣服一樣藍的男子。
風羽不自覺放輕步伐靠近,他對倆人的談話很感興趣,可他更在意他們的關係,風羽靜下心專注聆聽。
但再怎麼集中精神還是只能聽到思的細語,男子的嘴唇若有似無地跳動,要不是思正和他對談,風羽決不會想到他在說話。
風羽搖搖頭,打住自己近乎偷窺的行為,打算直接上前攀談,反正會讓思聊的那麼起勁的人應該很好相處。
正要踏下的腳步停止,怎麼回事?有那麼一瞬間,遠處模糊的男子好像用眼角瞄了一下自己,莫名的戰慄隨著眼神湧出。
那時,自己竟忘了呼吸。
壓迫感很快消失,風羽站在原處盯著男子,忽然,男子伸出食指放在思唇上止住聒噪。
接著,靠近、靠近、再靠近…
風羽冷冷地看著擁吻的倆人,心裡好酸好酸,原來如此,自己根本是自作多情,思所給予的,是對一個失憶病人的施捨。
罷了,沒有立場去管。
風羽等到倆人分開才走近,看開了,就不需顧慮。
思在風羽快到時才發現他,揮揮手,喊著他的名字。
「好巧,正要去找你吃飯的說!」思的笑很自然。
「嗯。」風羽回了一個微笑,只是嘴角有些沉重。
「水藍。」
平淡卻瑞利的男聲刺入腦海,風羽轉頭,疑惑地看著男子。
「抱歉,認錯了。」男子說,露出笑容。
可風羽看的出來─他沒在笑,一點都沒。
風羽認出男子一身藍的裝束,那是沙漠之都頂尖份子的標誌。
刺客。
狹道上,四道黑影以高速消耗著目標體力,每刺出一刀便退回殘影圈出的隊形。
火龍暴起,吞噬掉正從目標身後偷襲的黑影,黑影燃起的焰光照亮四周。
持巨劍死守狹道的女騎士,拿法杖撐住身體的男巫師。
以及,不斷齊聚的藍色殺神。
男巫手中激射三道飛燄打亂刺客包抄的完美默契,法杖觸地,數根偌大的冰柱自地面刺出堵住通道口。
一陣暈眩,男巫忽然向前一傾,沾滿血汙的雙手立即將他托住。
「別再用魔法了。」女騎說,掏出翠綠色的解毒藥水遞給男巫。
男巫喝下,雖然他知道自己中的毒是特製的,不只消耗體力和魔力,每次施法也同時吃食著生命。
「真是的,怎麼還沒好…」女騎摸摸男巫蒼白發冷的額頭,喝下純白色藥水。
夜晚並不寧靜,接連不斷的破冰聲令情況持續升壓,女騎握著劍柄的手沒有放鬆,男巫盯著冰牆的眼神沒有顫動。
暈眩夾帶痛楚,甚至可以感覺到毒液順著血管侵蝕腦神經。
「羽!醒醒!」女騎用力搖了搖男巫肩膀,將最後一瓶藥水灌到他嘴裡,說:「等下我去引開注意,你跳下去朝東邊游回吉芬,懂嗎,羽?」
男巫搖搖頭:「我引…你跳…」
毒逐漸滲透,沒必要為了即將死去的殘命犧牲。
女騎眼神閃爍,旋即黯淡,晶瑩淚珠滑落。
「我又不會游泳,跳下去不是死得更快,笨蛋。」女騎微笑。
男巫正要開口,卻發現有道身影躍起,直直站立在尖銳的冰柱上。
陰冷的殺氣風般襲來,死神的手,在倆人身上挑逗。
「快逃,這人好強。」
女騎咬牙拾起巨劍,男巫這才發現她身上多了幾處創口。
「我跟你…一起…」
男巫語音未落,通道口的冰牆已被突破。
女騎輕笑:「連我的份一起活。」
左手飛快貼住男巫胸口,碰一聲將男巫推下。
落水前,男巫清楚看到,那人以詭譎身法閃過女騎狂舞的巨劍,猛然朝腹部刺入拳刃…
夜,風羽喘息著,盡全力捕捉方才的夢境,已不是第一次夢見過去,有別於一般的夢,帶有回憶的夢總是特別真實,但不管是記得還不記得的夢,都比不上剛才的夢深刻。
畫面已模糊,留下的,是感覺,緊張、害怕、自責、不捨…
風羽坐在床沿,胡亂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殘缺的記憶開始浮現,卻怎樣也無法想起,過去一年的部分。
最後的片段,只停留在自己佇立於吉芬街道上,一年前。
那刺客一定知道些什麼。
問思。
這是風羽躺回床上前的念頭。
「上次的刺客是誰?」風羽說,撈起湯裡的蘿蔔。
「朋友。」思答,漫不經心地切著牛排。
風羽有些驚訝,他曾以為思口中不存在謊言。
「我想找他聊聊,他好像知道我的過去。」 「他幾個月才來看我一次。」 「為什麼?」 「工作吧,我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思皺眉:「別說他了,好嗎。」
「嗯。」
倆人安靜下來,良久,思打破沉默:「你想知道過去,可以問我啊?」
風羽愣了一下,說:「妳知道?」
如果思知道,這兩個月來怎麼連提都沒提。
「好歹我也住在吉芬吧。」
「那妳之前怎麼不說?」風羽雙手貼住桌面,有些緊張。
「你又不問,笨蛋。」思頑皮地笑了笑。
風羽早就問遍城裡的人,得到的不過是平凡至極的消息,風羽隱約覺得,思說的過
去,就是缺失的主軸。
「城裡的人都不清楚你的事吧?」思吃著切好的牛排。
「嗯,為什麼會這樣?」風羽在桌子下掰弄著手指。
思吞下最後一塊牛排,擦擦嘴,說:「你請客我就說。」
「嗯。」風羽佩服思總有理由讓自己買單。
思向侍者招招手,點了杯果汁和餅乾。
「等等再幫我送份冰淇淋來,牛奶的,謝謝。」
風羽開始佩服思的胃。
「你剛畢業就離開吉芬去旅行,很少回來。」
難怪城裡沒什麼人認識自己,一般來說魔法師都會留在城裡進修,風羽等思吃完第
一片餅乾才說話:「我只記得大約一年前,我在吉芬。」
「嗯…我有看到你,你回來考巫師資格。」思用吸管撥弄冰塊,想著。
「嗯,我想知道後來我去了哪?」
短短一年的記憶空窗期,這期間自己做過什麼,才是重點。
思放下剛拿起的餅乾,盯著風羽,彷彿想從他眼裡挖掘出某種東西。
「夢羅克,你去了夢羅克。」思頓了頓,一口氣將剩下的果汁喝完。
沙漠之都?自己怎麼會去那裡?
「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去夢羅克?」風羽露出疑惑的表情。
「猜的,那時你從西門出去,不是夢羅克就斐揚,可你一向不喜歡斐揚。」
「那我去做什麼?」 「我連你去哪都不確定了,笨蛋。」 「嗯…」
思吃完了餅乾,事者隨後送上冰淇淋。
風羽看著再吃冰淇淋的思,覺得很可愛,隨著記憶的恢復,對思的感覺也越來越深刻。
「喂!」
風羽回過神,發現思正望著自己,臉上一片紅潮。
「我要走了。」思說,又把剛剛的侍者招過來:「剛剛的餅乾幫我包三份帶走,謝謝。」
「你還要吃啊?」風羽有些難以置信。
「我要帶去請朋友啦!你再說我就包全班的份!」
風羽不敢再講下去,乖乖等著帳單。
噴水池旁涼椅上,風羽托著下巴想:是不是該去夢羅克一趟?可照之前夢裡情況來看去夢羅克非常危險,還是到中央之城查查夢裡女騎士的身分和下落,或許中央城知道自己的人還多些,不過也有可能是跑到斐揚去也說不定。
風羽晃晃混亂的腦袋,重新整理思緒,第一,看思的反應和夢裡被刺客追殺,自己八成去了夢羅克,第二,昨天的刺客一定認識自己,既然如此應該去找他問個清楚,第三,水藍,這名字和自己似乎有某種牽連,吉芬裡的人不知道,答案也許就在夢羅克。
交錯的可能,雜亂的過去,反覆咀嚼,嚐出傷悲。
「為了我,別去好嗎?」女孩眼角含淚,替男子披上長袍。
男子轉過身摸摸女孩的頭:「我答應妳很快回來,別為難我。」
「我不管!你不要去啦!」
女孩把男子推開,不斷捶打他的胸膛。
「難道妳要我丟下他們不管嗎!」
男子大吼,瞪著女孩。
女孩低頭,淚水無助地落下。
「有什麼比我重要…」
大門敞開,打斷倆人的對峙。
門外佇立著一道銀白,那是中央之城普隆德拉的驕傲。
騎士。
「該走了。」騎士說。
男子點點頭,不顧女孩挽留的眼神,走出大門。
關上門前,男子看了看屋內的女孩,說:「比妳重要的是整個吉芬,整個米德加爾特王國…」
門闔起,留下跌坐在地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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