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禮儀社的建議之下,我為父親登記了牌位,參加法鼓山的「梁皇寶懺感恩祈福法會」。為期六天,第一到五天誦《梁皇寶懺》,第六天早上是「齋天」,類似「拜天公」,謝謝護法們讓法會得以圓滿;下午到晚上是「焰口」,主要是施食給餓鬼道的眾生,有些像是普渡。
期間和許多人因此有交集。第一天早上因不舒服中途去休息,那位在門口接待的阿姨和我有了短暫的因緣,法會六天每日她都會稱讚我一下,因為我又繼續參加,直到最後一天,她才知道我是為了父親,不過還是和前五天一樣,只不過有福報的對象多了父親。中午時候吃飯開始與隔壁的阿姨交談。第一天結束時她跪得腳痛問我會不會,我說我比較年輕,她說他應該是業障太深吧!後來她朋友借她「海青」(音譯,黑色的在家居士穿的袈裟),也幫她補了位置,她坐到有桌子,比較靠近大三聖佛的區塊。她說她比較容易緊張,他們都會比較擔心她。往後每天她看到我都會像個孩子看見布丁,發自內心興奮得跟我打招呼,除了最後一天也許她累了。她說:「我好喜歡看到你!」
第二天,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住在南投的退休老師。她向我求證我是否是學生,不用上課來參加法會。因為是研究生,課少。她女兒也是,兒子沒考上。快結束時她問我怎麼會知道訊息來參加法會,我說因為父親,她的表情寫在臉上,當我說父親比她年輕,爺爺奶奶還健在。略略驚訝後了然於心的無奈似的。之後她又偷偷分享了她的秘密,她不信宗教。她不相信佛或者鬼神,不過我沒有問她是否相信靈魂。她邊說邊笑,有種爽朗,看清世事就是如此,有些像是拯救你之後你問要怎麼報答他他哈哈大笑搧著摺扇拂袖而去的大俠。「好累喔!我要六點就起床,所以我只來這一天。」她說。
第三天早上人明顯變少,一個短頭髮的年輕女生(她是T我覺得)穿著愛迪達的亮藍色運動長褲,包包好像也是該牌,被引導到我旁邊坐下。上午中間休息時她忍不住開口。「我媽兩個禮拜前去世了,是最慘的那種。」自殺。「我在素食店看到廣告就報名了。」「之前我們球隊會來這裡比賽,熟悉的地方卻因為這種原因而來,好奇怪喔。」她講完一句話就會呵呵笑一下,掩飾的是什麼?或許她本來就是這樣,不是掩飾而是釋放?她有時看看手機,或者被一些話語逗笑時看看我,表情又誇張一些。我想與她保持距離,她需要的空間她並不知道,也許我更需要安靜的沉澱。她說下午要回學校一趟,晚點再來,我再也沒看過她。
有時候,並不是接受而放下,所以可以看似往常;其實是暫時遺忘、感覺遺忘。牌位上充其量只是名字,一樣的三個字常常在各種地方出現,念念有詞的只是樣板祈語。因為父親一天大半的時間不在家,離家的我也是。假裝那只是他離開的片刻,噢是根本如此認定。我睡著時他回家,我起床時他早就去上班了。一直以來也許都是這樣,我只是在等他回來。在誦經時某些瞬間想到我的「失去」,不禁鼻酸,下一秒盯著佛經上的字,又以為只是總是沒在家裡遇見他。
時間會加重習慣;假裝的失去,久了也就成真了。
也許有天我會出家為尼。看起來滿偉大的。「我願救拔一切罪苦眾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有種偉大犧牲的、悲劇般的浪漫。光憑這一句我就過不了出家的第一關,太過感性。但洞察世事想來十分痛快(人情練達卻不如身心自在),不過是要利益眾生,終極目標並非快樂自在。雖說聖嚴老和尚以身作則(我個人也非常喜歡他、崇拜尊敬他),法鼓山裡仍是龍蛇雜處。當然普遍來說他們仍是非常好的,上百人一起做善後工作時卻是每個人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我也算是開了眼界。不過人的劣根性不少,要全盤修正就得要對自己吐出的每個字有錙銖必較的心態。
廁所裡一位老菩薩轉頭瞅著我,咧著嘴說:「我不喜歡用坐的,蹲得比較好,座得很髒,我都把蓋子掀起來,踏在上面。」我禮貌得笑了一下,站在她後面的阿姨說:「你那樣下一個人要怎的用?」老菩薩不高興了,說她又不是踏在蓋子上,阿姨去洗手,老菩薩歪著眼看我「有的人就是這樣自以為是,對吧?我們學佛啊。」我笑笑。輪到她了,慢沒幾秒鐘她哇哇叫的跑出來:「哎唷!這廁所那麼濕,我要怎麼上,會『古豆』喲!快點叫人來拖拖!」這樣快出來也好,我也樂得不必再等。
法會最後一天下午的「焰口」,也許是因為要請餓鬼道以及十方三界受苦受難的眾生前來接受佛法,化火為蓮如飲甘露水,在儀軌中有許多梵文(那是印度話還是藏語?)當主法的金剛上師及兩為維那法師吟唱梵文咒語時,我感動莫名,宛如置身於遼闊的黃土大地,前世今生未來三世並置,梵唱悠悠流轉於時空,今生知我何其渺小;時間之河如此亙長,每一瞬間稍縱即逝,千千萬萬的我忽死忽生,從不存在也未曾消失。真諦是否如此心領神會,頓悟成佛?
再加上法師在休息時提醒我們注意閱讀經文,有蘇大文豪東坡先生之筆,於是一場法會在最後成了享受(?),體會深深綿綿翻湧,稍動出家之念。
等待未來的因緣和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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