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有可能在下一期之澳門新生代雜誌刊登(有可能而已).大學時代曾在此雜誌兼職,獲益非淺. 個人認為其刊物內容雖不怎麼樣, 但印刷倒還精美. 相信若此文受編輯們精心剪裁,再配以精美插圖後必煥然一新!!!到時各方好友務必人人手執一本細細翻閱!
巴西尋找自我之旅
在2月初的嘉年華(Carnaval)期間,我獨個兒揹起背囊到了距Paranagua家55公里外的Antonina,這個號稱Paraná州嘉年華之都的僻靜小鎮。時值午夜,卻正是這個一年一度大型舞會開始之時。充滿中世紀歐陸味道的石街及建築物、震耳欲聾的音樂、隨森巴拍子舞動的人群、幾個被吹成氣球狀被人拋上半空的避孕套,人們的笑聲滲透在每一顆空氣粒子裡,使大街彌漫著一股歡笑的味道。與所有環境都完全格格不入的我混在街道旁石階上的人群中默默抽煙。
就在這時,在我所坐的石階對面不遠,有一個中年漢從一所兩層高建築物的窗戶中探頭出來,注視著場中唯一一個東方人面孔的眼睛。他偶一沈思閉目不語︰那個抽著煙眼神閃爍的東方人、他那飄移不定目光的究竟在追逐些什麼?
我在茫然四顧之時彷彿感到他那股殺氣般的提問。所以我也嘗試隔著大街默默回應︰我並不追逐什麼,我只在感受這一刻的音樂、色彩、動作帶給我一種Deja Vu式的心靈激盪。正如我對生命的看法︰並不追求什麼,而在感受些什麼。我並身體力行,回想在十個月前開始的巴西之旅,我並未追逐過什麼,而一直只在感受南美空氣給我的獨特感觸。
由於工作關係,我在巴西穿州過省,到過四個州的首府,其它經過留過住過的大小城市不下十數個。其中三個城市給我感覺最深。
FLORIANOPOLIS, Santa Catarina州 ──尋找感覺之旅
我最初對拉丁美洲的想像與憧憬,源於中學時代讀哥倫比亞作家馬奎斯(Gabriel Garcia Marques)的小說百年孤寂(Cien anos de soledad)。小說內容與情節固然已忘得七七八八,但某些場景卻像某種狂熱教義那樣根深蒂固的植入心底。
去年五月,友人Jeronimo邀我到Santa Catarina的首府Florianopolis市旅遊一番,我倆遂坐在他那三門小車在此城市內左穿右插。那通向沙灘的小路、其兩旁的不超過兩層高的小平房,都彷彿與我腦海的某些觸點有所聯繫。旅程中我不只一次被那種奇妙而強烈Déjà Vu弄得暗暗激動起來:長長的斜度驚人的坡路、被塗上拉丁字母標語的小平房、擠迫的露天架啡茶座中裡喧雜人群及表演Samba的傳統樂隊……在陽光映照下進入眼簾的都是稍微泛黃影像。我站在那個被下午四時的陽光映照下的一列暗黃色平房、某個附於店面恰如其份的小簷蓬旁邊,目光不時停留在那個從窗戶探頭出來的老邁婦人;目鋒一轉,觀察另一邊寬闊的石街、慵懶的路人、衣衫襤褸的街童、瞳孔混濁的抽煙老人、破敗牆壁上不知所云的拉丁字母、標語、廣告及塗鴉、炎熱而高濕度的天氣……等等。心裡忽然起了極大的衝動想立即在這城市找一份輕鬆的工作找一個小巧的單位好好的住上幾年,然後買一輛小車走遍城中每個角落去尋找我一直追求的、要在酩酊大醉後抱頭大睡中才會出現的、那於中學時代暗中植根心底如夢似幻的既視感。
PARANAGUA, Parana州 ──尋找自我之旅
I spent my first Brazilian night at Paranaguá. 猶記得當天花了三十多小時、從國際航班到巴西內陸客機一直到最後一小時的高速公路飛馳,最終到達了這個位於巴西東南部,一個不怎麼可愛的沿海港口小城。
看過不少書藉漫畫之類,都以「尋找自我」為主題, 彷彿只有尋找自我才能找到人生的唯一意義。我想人的自我其實不只一個,不同的環境、元素能誘發的自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我在Paranagua過了差不多半年,空閒時間前所未有的多,而陌生城市+大量時間+缺乏推動力所誘發的卻是一個極其懶惰的自我。有時想想,如人們發覺所謂的自我竟如此不堪的話,還會不會以尋找自我作為人生主要目標呢?
長時間的無聊,卻催化使我一點一滴的慢慢融化在南美蒸氣裡。記得一夜我正在孤身歸家途中,忽然大雨滂沱,我狼狽走到一家地道巴西舞廳的小簷蓬下避雨。那時我無奈站著並叉手胸前, 靜待雨勢減弱,忽然想起似的從口袋掏出香煙點燃、並靜靜觀察身邊的一切。身後一個打扮性感的女郎在撥弄點唱機;一個站在門口的面目掙擰的警衛彷彿把香煙當作搞事小混混一樣在惡狠狠的猛抽;門口旁的一個老太婆正與幾個婦人在聊聊些什麼;一部一九六五年出廠的霍士華根甲蟲小車剛剛停在門口前、兩個照例打扮性感的巴西女郎下車;舞廳內傳出不知名巴西森巴樂曲;先後有幾輛制造年份不詳的霍士華根甲蟲小車於門口對面的雙程行車線瀝瀝駛過;汽車濺起的水花以慢鏡頭落回地面,水珠在空中清晰可見;同一時間我的腦中卻響起“Non Stop to Brazil”這首歌來……一切都麼平淡且理所當然,想要刻意追求的感覺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坎進腦細胞深處。
VILHENA, Rondonia州 ──尋找感情之旅
因為工作關係, 我在巴西內陸、位處亞馬遜森林邊緣的Vilhena小鎮度過了兩個月的時間。期間都在傳統的Pousada (即由家庭式管理的小型旅舍)裡蝸居。在這裡的最後一個星期,我認識了M。M在一間工廠當「行政經理」,每天工作十二小時,餘下的六小時上大學,而每天只剩下六小時休息. 她比我少三歲. 褐色捲曲的頭髮優美地搭在鵝蛋臉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個身材豐滿的義大利裔巴西美人。儘管她的英文跟我的葡文一樣羞澀難懂, 但我們的確在第一次約會就談得十分投契。而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我們都在小旅館外的膠椅堆、在她與妹妹同住的那一間簡陋公寓的軟床墊、在我租住的旅館房間狹窄的單人床上進行約會。關系的確極盡瞹昧。
可是,我們什麼都做了,但卻什麼都沒有做。
夠莫名其妙了吧? 但這是事實,連我自己都不想承認也不想如此的殘酷的事實。
我們的確把什麼都做了,可是到頭來什麼都沒做,到底什麼都沒做嘛。無論是到頭到底到天堂還是到地獄,都沒做什麼。
因為她說我們是朋友。
但我很想向她解釋,在中國,這樣的吻這樣的眼神這一切的Interaction,在雙方是朋友關係的原則下,這叫作「性騷擾」。而在中國,若果有一對少男少女能這樣子互訴心聲,照理是可稱之為「戀愛」的。可是我的葡文畢竟太差,而她的英文又不好,我始終都未能把這個意思轉告她。而她又無意改變自己對我們關係的看法,所以在這個多星期內我們都維持著這一種莫名奇妙的關係。這是文化差異? 感情表達模式的不同? 還是我與她的個人宿命? 是我命中注定要碰著這樣的一個莫名奇妙巴西女孩? 還是人馬星座牛郎織女星系什麼的星體引力間接導致我要出現下她的人生歷程中? 誰都搞不清楚。雙方對此都表達不好。
無論如何,,M都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熱情、獨立、聰明、乖巧、倔強、有時又顯得柔順、脆弱。我們曾一起慶祝她二十歲的生日;一起躺在她家的床墊上分享各一邊的耳筒聽黎明的「大城小事----兩個人的煙火」電影原聲音樂;她喜歡拉著我的手在Vilhena街頭到處蹓達; 她留在我的枕頭上的香水味兒也曾隨我度過幾個酩酊大醉的夜晚。她說過她很喜歡巴西南部Parana州的Curitiba市並很希望以後能到那裡生活。我說好啊那你大學畢業後和我一起到Curitiba並一起開展美好的新生活吧! 她卻笑說她會在六十歲以後才會結婚。我說沒所謂啊我可以和你一起多等四十年。她又說會在結婚四十年後才會讓丈夫親她的咀……之後她就一言不發、把臉埋在我的胸口上。而我則死死的盯著懸在天花板那一直搞動著房中熱氣且旋轉得過分暴躁的吊扇,雙眼不斷的去嘗試追逐那轉得瘋狂的扇葉。連著吊扇的吊燈忽地抖動,彷佛以一種鏡子般的反映模式在代替我低訴埋於心裡原始人類的衝動與慾望。在這時候,粗糙難懂的語言再不派上用場,兩個來自不同文化背景有著不同性格不同信念的人就此透過雙方的心跳聲直接並準確無誤地互相傳達一些模糊的訊息與概念。令人驚喜的開端、莫名奇妙的過程、不了了之的結束。也許自此以後雙方都不能再相見,或者有那麼千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再相遇,或者到時候大家都已成家立室,話語會比以前更加模糊;我可能會嫌她的臉龐過早殘落淍零,她更可能嫌我的談吐太過無聊空洞,那時候雙方更不可能再互相依偎著以我們獨有的貪婪而直接的方式去溝通…………單是想想已覺得傷感。這與她一起十多天的時間, 是太多還是太少呢? 假若換上另一個較不莫名奇妙的女孩的話那麼我又會些什麼遭遇呢? 這究竟是老天對我開的一個玩笑還是一些見鬼的什麼神秘力量在搞什麼名堂呢? 以我駕馭文字的能力去表達我當時的情感那充其量只能表達30%左右。用話語表達的話那就更差。一種揉合二十三年對人生對社會對感情的無力感抽離感碰著一些奇妙的事之後在腦神經發生的化學作用,本來就難以付諸語言。
在Vilhena的最後一晚,M用她老板的有廿五年車齡的老爺車送我到長途巴士站,當我跳上長途巴士後或許往後一生都不會再訪這個內陸小鎮。與她的關係一直撲朔迷離,可我心裡竟未曾介意或抱怨過什麼,只有一種缺失了些什麼的感覺一直泛上心頭揮之不去, 好像失去了一些珍貴的東西什麼似地。可是我又能怎樣呢? 我儘管生而瘋狂,也對這個小鎮有著獨特的感覺,但也絕不會從此以後安於這個小小的巴西內陸小鎮。矛盾哪!年歲漸長,每每覺得人生有很多東西不是straight forward,沒有任何公式、也不能事事如意。以前或許會覺得是受著一些客觀條件的限制,每每不能隨心所欲稱心如意;如今卻漸漸覺得,自己最大的敵人反而是自己本身,一個「我」愈想唯心而行,,另一個「非我」卻以一種反作用力的形式跟「我」作對,到頭來往往產生令人遺憾的結果,無論「我」及「非我」都只得到一種孤單的惆悵感。到頭來什麼「我」、「非我」、「物質的我」、「精神的我」加之其它依依我我統統都像被拋棄在動物園裡困在籠中任人觀賞的獅子。每天都在重覆發生昨天的一切、除了偶爾在籠裡大聲咆哮喊叫發發自己脾氣以外就只得默默的接受管理員給的一切。無論是動物園啦管理員啦遊客啦籠子啦咆哮聲啦什至是獅子自己本身,都無法或是無意去改變些什麼………總之我在大學畢業以後很多時都竟然不知自己做得是對是錯。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是對是錯。因為是非對錯本身並不存在。
巴西──中國
巴西還有許多城市給我很深刻感覺:主要城市Sao Paulo、Parana州首府Curitiba、小鎮Joinvelle、Morretes、海濱城市Camboriu;Mato Grosso州首府Cuiaba、小鎮Juina等等。全都值得一遊。
來到巴西後不斷有朋友問我:巴西的國情、民風如何? 事實上我對於一些只在巴西晃過幾天的過客以偏蓋全的認為巴西人都很熱情、性開放、工作不賣力等等的說法絕對不以為然。的確巴西有著九成於中國的肥沃土地,卻只有相當於中國15%的人口,這些客觀因素使得巴西人不必像中國人那樣螞蟻般拼命卻只為掙一口飯;然而我認為在同一星球上,各民族的所謂國情民風並沒有太大落差,人們的社會行為不取決於種族、膚色、語言邏輯、地理因素等等,而在於個人先天遺傳、後天培養、文化傳統以至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巴西有不少懶得到家的地痞流岷,也有不少輜珠計盡的商人;有討厭足球的白領中產,也有在球場亂放煙花大叫大嚷的瘋狂球迷──而其實這些描述放諸四海皆準。不能否認的是巴西的節日特多,而足球、森巴、嘉年華等「國綷」亦只不過是巴西人生活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我認識的不少巴西人對中國這個遙遠的東方國度都有浪漫想像,我記得有一次跟隨友人Jeronimo到他兼任英語導師的夜校與七、八個巴西學生圍桌討論,席上一些我們討論的問題頗發人深省,節錄如下:
碼頭倉務員Alexandre:我想中國都有著很多生產技術一流的工廠。
我說:大多先進的生產技術都掌握在外國人手中,他們只不過利用中國不可思議的廉價勞動力而已。
見習律師Nely:巴西的傳媒常常動不動肆意攻擊政府,常常使官員很是尷尬,中國的情況怎樣?
我說:在中國好些地方,人們說實話、或傳媒如實報導,是冒著隨時被「意圖顛覆國家」的罪名被官員抓入獄的。
財務經理Jonas:你們中國人民的宗教信仰是什麼?
我說:不像巴西這個天主教國家、人們有宗教教義指導個人行為;大部分的中國地區,政府只容許有限度的宗教自由。這個國度所奉行的主義並不容許宗教崇拜,因為極權政府強迫人民相信一個反宗教、與人類天性相違背、且真正實行起來會令百姓蒙受相當苦難的理想主義。雖然近十多年來這極權政府放寬了一些對正常買賣行為的管制,可是那被壓抑甚久對私有財產的慾望一下子爆發出來、加上沒有宗教教條約束、使得一些中國人往往為著一已私利不擇手段傷天害理滅絕人性無所不為。
以上對話,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中國與巴西,同樣的貧富懸殊及貪污成風,而如果硬要分析兩個民族之間的分野,我想以上對話就是我國國情、人文質素與巴西的一些結構性根本差別。如此繼續思考下去,會反而發現中國是個更「妙不可言」的國度呢。
看過一個頗令我感動的MTV:Mr Children的“くるみ”(Kurumi)。四個在現實生活得不怎麼如意的中年漢了,為了尋回真正的生活感覺而與青年時代的隊友重新聯合一起組Band。我想,如果有這麼的一天,我變成一個在命運湍流中失去方向不知所措的中年漢,我想我不會選擇與老朋友重聚,而會再次獨自揹起背囊,到巴西尋找屬於我青年時代的真正生活感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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