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天放學,我刻意走到後藤身邊。
「後藤同學,要回家了嗎?」我帶著絕對和藹的笑容接近她。
「嗯。」真是簡潔的回答啊。
「那,老師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嗎?」微笑微笑。
只見後藤果然楞了一下。
正當我準備進行接下來的計畫的時候,搗亂的人出現了…
「老師,你很曖昧喔。」常跟後藤一起回家的吉澤矢口發現了我。
「我的意思是家庭訪問啦,家庭訪問。」迫不得已我只好提早解釋了。
本來是想用更委婉的方式誘導的,例如:老師好想看看真希住的地方喔之類的。
用誘導的她應該會答應吧?經過昨天相處後得來的奇怪直覺。
既然計畫被破壞了,我只好直接等後藤的回答。
只見後藤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今天這樣不行。」
什麼意思?我看看自己,明明很正常啊。
「你這樣進不了我家家門的。」真希搖了搖頭。
「為什麼…?」有這麼糟嗎…
「後天吧。」
說完這句,後藤轉身就走。
只留下滿是疑問的我,忍不住委屈的扁起了嘴。我,我身上是有哪裡不對了嘛!
兩天之後。
其實,我本來以為後天這句話只是後藤的托推之詞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約定。
今天放學時分,後藤攔下了我。
只見她向教室外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個保鑣走了過來,那保鑣手中提著一個袋子和一套衣服…?
「換衣服吧,你不是說想去我家。」
後藤冷冷說完後,轉身走了。
結果,完全搞不清頭緒的我只好乖乖的從保鑣手裡接過東西,到洗手間換上。
衣服是套白色的褲裝,有著無袖的上衣,袋子裡則是一副長耳環和手錶。
嗯,我是不太懂啦,不過這個手錶,好像就是某個常被掛在嘴邊的名牌錶,總之,就是非常貴的那種啦。看來,現在的黑幫可能喜歡用手錶來標示身分吧。
穿上全身的行頭,站到鏡子前自己看看,好像還不錯嘛。
等我回到教室,發現好像其他人也換過了衣服。
後藤看看我,好像在考慮什麼,轉頭向矢口遞了個眼神。
「矢口,交給你了。」
只見矢口拿出不知從哪來的化妝箱向我走來。
在矢口的協助之下,我的頭髮被梳向了一邊,臉上也上了妝。
後藤點點頭好像是滿意了,而我則是完全不知其然的被帶著坐上了黑頭轎車,朝後藤家前進。
12.
賊窟。
我進了貨真價實的賊窟。
人家只是想做個家庭訪問,好多了解自己的學生而已嘛。
為什麼事情會變這樣…?
車子開到一棟西式豪宅的門口,停了下來。豪宅的庭院裡似乎正在舉行著宴會,巷道裡黑色的轎車停了長長一排。
遠遠望一眼宴會裡走動的人群,似乎都是些排場很大的人物呢,還有許許多多帶著墨鏡保鑣類的人杵在那,像一根根黑色的柱子。
唔,還沒走進去就已經可以感到一陣肅殺之氣了啊,這,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黑幫聚會吧?為什麼我要到這種地方嘛!
下車之際,後藤向我叮嚀。
「等等記住絕不能笑,你一笑就破功了。」
破功?是指被認出是正常人嗎?
我能怎麼辦呢?只好緊張的點了點頭。
板著臉看看映在汽車玻璃上的自己,好像還蠻有樣子的嘛。
該怎麼說呢,好像多了一股成熟冷冽的氣質吧。忍不住摸了摸頭…這樣形容自己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呢。
總之,我努力把自己想像成黑幫人物的樣子,隨後藤下了車。
今晚的後藤穿著一套白色的西裝,長髮往後束了起來,再加上舉手坄足間散發出的氣勢,還真有種年輕頭目的風範呢。
而我呢,因為被後藤挽著手臂,也只好跟著她的步調前進,總之,只要不笑就行了吧。
就在我們穿越庭院走進主宅的沿途,可以看到不時有人恭恭敬敬的向後藤行禮,稱呼她為總長,就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的被叫做了「大姐」。呃…我能怎麼辦呢?
反觀走在我們背後的吉澤和矢口,吉澤雖然也換上了襯衫,但手卻插在褲子口袋裡,晃晃蕩蕩的走著,就像是痞子在逛大街一樣,矢口也只是換了套粉紅色的洋裝,跟普通的少女也沒什麼不同啊,為什麼只有我要變這樣嘛,真是不公平。
但是,我的這些學生雖然走在可怕的人群中,表情卻是出奇的自然,相對的,我這個當老師的,卻緊張的要死,恐怕那些明星走星光大道都沒我這麼忐忑呢。唉,只能說是我氣勢不足,才需要用外表來唬人吧?
但是,這本來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啊…嗚,頭好痛。
大廳裡,西裝革履的人們逡巡來往,捧著酒杯互相交談著。
那些戴墨鏡的保鑣都被留在了門外守衛,這麼說來,這裡面的可都是大人物呢。
後藤以一派沉穩的態度,和不知道哪裡的頭目們交談著,我則小心的玩著躲貓貓,看到有人似乎想跟我交談的樣子,就連忙閃開,生怕一開口就被看穿。
但還是可以不停的聽到和我有關的對話。例如:
「那邊那女人是啥來頭,好像沒見過的樣子啊?」
「是總長帶來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咦?那是新大姐囉。」
「說不定是唷。自從老幫主的夫人去世之後,我們幫裡好久沒有大姐了。幫主一向把總長當兒子看待的,沒想到,已經可以期待總長了呢。」
「嘿,我們總長可是年少有為,新大姐也這麼漂亮,真是天生一對。」
「是呀,大姐可是小弟們心裡的女神,有個漂亮的大姐的話,組織向心力會大增的啊。」
真是見鬼了,誰是你們的大姐啊,兩個大男人滿口大姐大姐的,真是討厭。而且說的我好像是後藤的女人一樣,真讓人受不了……不對不對,後藤她是個女孩子呀,雖然老是很酷的模樣,可是明明是個還可以裝可愛年紀的高中女生呀。我在腦子裡重複提醒自己這回事,不知道為什麼,周遭的人似乎都把後藤當成他們心目裡的年輕總長。而且,為什麼我非得當自己學生背後的女人……
因為光顧著生悶氣的緣故吧,一時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情況,結果,被逮到了。
那是個留著落腮鬍的中年男人,很客氣的想與我交談。唉,逃不掉了…
「小姐是後藤總長的『好朋友』,是吧?」
好朋友,幹嘛說的那麼曖昧嘛。可是,我能怎麼解釋呢?
只好點了點頭。
「那不知道小姐貴姓?」這男人似乎是想打探我身家的樣子。
「敝姓安倍。」我學著後藤的口吻冷冷的回答。
「啊,原來是關西的安倍大哥的女兒啊,我年輕時跟你父親有過一面之緣,你跟安倍大哥年輕的時候長的很像呢。」那男人露出了一副長輩的笑容。
什麼嘛,我爸爸明明是公務員,什麼時候成了安倍大哥?我又怎麼可能跟那個關西的安倍大哥長的很像呢?
「不是的,我們家本來世居北海道。」是父親這一代才搬到東京的啊。
「那是北據一方的安倍爺的女兒囉,不,是孫女吧?」男人的口氣變的十分恭敬。
雞同鴨講,這一切都是雞同鴨講…誰,誰來救救我啊?
忍不住轉頭四顧,卻只能遠遠看見,矢口和吉澤在掠奪了大量食物之後,雙雙躲到角落,吃起兩人的燭光晚餐了,天曉得他們是怎麼弄到蠟燭的?說不定還是自己帶來的。
誰來救我啊?
後藤,快來救我吧…
這時,正在和人交談的後藤,似乎察覺到我求救的眼神,向這邊走了過來。
「對不起,滇叔,我得帶她去介紹給父親了。」
「呵呵,你們小倆口去吧,不用理我這老人家了。」男人揮了揮手。
我向他微微躬身,算是告辭。
只見他似乎還是把我當作什麼安倍爺的孫女,滿臉恭敬的看著我。
算了,我又能怎麼辦呢?
我被後藤帶著,漸漸朝屋子的內部走了進去,只見走廊上的保鑣似乎越來越多,看來我們正漸漸深入了核心吧。
12.
「後藤,你為什麼陷害我?」趁著只有兩個人在,我忍不住抱怨。
「你說要來我家,這不是來了嗎?」
「可是我是來家庭訪問的啊,你竟然故意挑今天叫我來。」沒錯,她是故意的,我已經完全覺悟了。
「家庭訪問不就是想了解我的家庭狀況,今天正是一個了解的好機會啊。」
是這樣說的嗎…?
「你家每天都是這樣嗎?」
「宴會不是每天有,不過各地的頭目,倒是每天都會有幾個來拜訪,和我父親商量事情。」
真是誇張的生活啊,不過對真希而言說不定是稀鬆平常吧。
「到了。」真希在一道門前停下了腳步。
門裡面就是傳說中的黑幫老大了啊,我想到這忍不住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真希敲了敲門,和站在門旁的保鑣交換個眼色,帶著我走了進去。
門裡的沙發上坐著個男人,大約六十出頭的年紀,灰白的髮鬚替他增添了一股無法形容的威嚴,穿著一襲男式和服,似乎剛剛還在擦拭著身邊的武士刀。
「父親。」
那男人放下了手中的刀,抬頭凝視著我們。
他應該完全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為什麼來拜訪,但是卻沒有任何一絲的驚訝,只是靜靜地等著後藤開口。
「父親,這是我的導師,今天是來家庭訪問的。」
雖然這是實情啦,但是在這種氣氛之下說出來,聽著真的很怪。
但是後藤先生似乎完全不以為怪,反而換上了和氣的神情招呼著我。
「原來是老師啊,請坐啊。」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在後藤先生的對面坐了下來,而後藤則隨侍站在他父親的身後。
「是小女做出了什麼事情,惹的老師費心呢?」後藤先生親切的指示著手下端上茶來。
「不是的,真希她是這學期的班長,幫了我不少忙,只是我個人想多了解班上的學生,如此而已。」
「是這樣的啊,那老師有什麼想了解的嗎?」
「因為真希也已經三年級了,馬上就會面臨畢業,不知道後藤先生對真希的未來有什麼想法呢?」
其實這番話完全是急中生智,因為我自從走進這棟可怕的房子以來,早就忘了自己是老師的身分,對於正常的家庭訪問該說些什麼,實在是忘的一乾二淨。
「原來是關於未來出路的輔導啊。對了,還沒請問老師貴姓呢?因為從沒有小女的老師來過家裡,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招待老師你了。」
「敝姓安倍,後藤先生就不用麻煩了。」當然不會有老師敢來啊,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場面。
「安倍老師真是熱心呢,不過因為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孩子,所以真希她畢業後會慢慢繼承起家業的,關於她的未來就不勞老師費心了。」
繼承家業啊,後藤是下任幫主的事果然是真的。
「原來後藤同學是要繼承家業的啊,不過,還是可以先唸完大學,再繼承也不遲啊。」
「說來慚愧,這只是家傳的小生意,實在用不著什麼高深的學問,我想還是讓孩子在實務中親身經驗,反而容易成長。」
家傳的小生意…?真是太謙虛了。
「後藤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不過關於未來的決定,最後還是該看孩子自己的意思的,是吧?」我客氣的問著。
「老師說的對,看來我是落伍了呢。」後藤先生露出了笑容。
呼,鬆了一口氣,幸好他沒有生氣。
「父親,時間到了,該出去見見大家了。」真希適時的插口提醒。
「啊,看我跟老師聊的都忘了時間了呢。我看老師你跟我們一起出去吧,你是今晚的特別貴賓啊。」
唉,跟這位幫主講話還真累啊,總是提心吊膽的。要是可能的話,我還真想隨便跑出這幢房子算了,至少,也要離這位幫主越遠越好吧。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又是一句老話,既來之則安之,再怎麼說,如果往好的方面想,這也算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麼正式的宴會。好,乾脆再度擺出架式,跟著後藤幫主走向了會場,反正今晚,我豁出去了。
想到這裡,就豁出去吧這句話,最近好像常出現耶…
13.
「阿影,你們留在這就好了。說好所有人都不帶保鑣的。」
後藤幫主交代了一聲,只帶著我和真希兩個,走進了大廳。
原來是有約定過的,感覺好像有電影裡單身赴約的味道在呢,今天該不會要談判什麼的吧?
後藤幫主不愧是宴會的主人,只見他一走進大廳,就吸引了大家的注目。接著,現場一片安靜,所有人一齊舉起酒杯,向後藤幫主致敬。
嗯,類似的畫面我好像在哪裡看過耶……
是電影嗎?還是…啊,對了,真希提名自己為班長的時候,班上的氣氛是不是也有點像…?
只見後藤幫主很自然的接受了大家的致意,緩緩的也舉起了手上的酒杯,一口喝盡。接著,眾人也紛紛喝乾自己手上的酒,會場又恢復了熱絡的氣氛。
一方面,是後藤幫主主動和身旁的人打招呼,另一方面,大廳裡的人似乎也把跟幫主交談視為榮幸,紛紛的湧了過來。在會場短短走一遭的時間裡,後藤幫主幾乎就跟全部的人都對過了一面,這也算是大人物必備的才能吧。
而我和真希呢?事實上,根本沒有我們的事,我們只需要負責站在幫主身後,像個孝順的孩子一樣,讓驕傲的父親向別人介紹,然後接受別人的指指點點和品頭論足…
是的,品頭論足。我真是討厭這樣的行為啊,我開始體會模特兒的辛苦了,而且我又開始聽到關於新大姐的事…
如果是把我和真希配在一起也就算了(雖然也是不太對啦),但是竟然有個醜老頭,說我該不會是後藤幫主的新太太,而真希的養父那個死老頭,竟然只是笑了笑也沒有否認,吼!我生氣了啦。
正當我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洩,後藤那個死老頭(我決定以後在心裡都叫他死老頭),終於揮退眾人,走向窗邊的一張圓桌,那張桌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擺上了一道道的料理,咦,我剛剛沒發現啊?
「今天老師光臨寒舍,沒什麼好招待的,只好叫家裡的廚師隨便弄幾道菜,請老師吃個便飯。」後藤老頭(因為人家要請我吃飯啊,所以死這個字就算省了)擺出一副好客的主人的模樣,請我入席。
看著這個男人,我突然發現,從頭至尾,他沒有顯露過任何的情緒。是的,他有笑容有跟別人說話,但給我的感覺卻是,我完全沒辦法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突然,有種冷冷的恐懼在心裡慢慢地爬了出來。
他把我留在身邊是為了…
是的,我有種直覺,他在觀察我。
之所以要我走在他身邊,之所以讓眾人隨意的談論我,都是為了看我的反應,為了方便觀察我。
可是,有什麼理由要觀察我呢?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高中教師啊。
或許是因為我是個外人,或許根本是我自己胡思亂想,或許…
就在我們一行三人漸漸離開人群,準備向餐桌前進之際,也就是我正在胡思亂想的瞬間。出事了!
一個長相毫不起眼的男人,衝向了後藤幫主。
事情的進展快的讓我來不及看清楚。
等到場面暫定下來的時候,只見卻是真希擋在後藤幫主的身前,被男人用槍指著的,是真希。
幹嘛啊!是槍耶,拍電影喔?我快哭出來了啦。
大廳裡的人開始圍了過來,那男人沒辦法,只好拿真希當人質。
「別過來,再靠近我先斃了他。」殺手的額頭上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眾人果然停下了動作。
「我知道你身上有槍,自己拿出來。」殺手喝令著真希。
難道他想挾持真希逃走?
只見真希冷靜的從腰後掏出一把銀槍,用兩根手指拎著槍托,緩緩的,兩手高舉過頭。
「丟掉它,讓它直接掉到地上,不許耍花樣。」那殺手的雙腿似乎微微地顫抖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彷彿可以察覺那名殺手的心情。他很緊張,真的很緊張,而且慌亂得不得了。他根本不是什麼冷靜熟練的殺手,只是個緊張的要死的男人,他只是被某個不知名的原因逼急了,所以跳出來做了這樣的事。事實上,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現在這樣的局面……
真希微微側過頭,看了離他最近的我一眼,兩根手指放開,銀色的槍從真希高舉的手中落下。
放開銀槍的剎那,真希向遠離我的另一邊竄了過去,殺手被這突發的狀況干擾,手中的槍不知道該指向真正的目標-後藤幫主,還是要跟著真希移動,就在這樣片刻的猶豫裡,事情發生了變化,那個變化是,我。
殺手的槍沒辦法再指向誰了,因為他自己被另一柄槍指住了頭,那個拿槍指著他的頭的人是,我。
我在殺手的注意力被真希引開的瞬間,接住了那把銀槍。在殺手意志還不堅定的時候,衝到了他的身邊,雙手舉起了槍。
「不要動。」我用低沉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這一次被定住的人換成了他。
真希走向前,奪下了那男人手中失去目標的槍。
其餘的眾人上前擒住了他。他,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我,則茫茫然的站在原地,彷彿墜入夢境。
被擒住的男人開始大聲咒罵,狠命的吐出一口唾沫,正落在我的褲腳。
我還是茫茫然,若無所知。
真希拿下我依然高舉著的槍,倒轉握著,用槍托狠狠往男人的下巴揮擊,雪白的牙齒灑落。
我真的到了夢境……
老實說,我真的記不太清楚我是怎麼回到家的。
只記得,我在車上一直哭一直哭。
「對不起,今天來的都是友好的幫派,我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是真希在對我道歉。
但是,我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你…要是…死了…怎麼辦嘛?」我嗚嗚咽咽的說著,但其實也不瞭解自己的心情。
「死了,那也沒辦法啊。」真希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害我忍不住從嗚咽中脫口而出:「什麼話嘛,死了有什麼好呀。」
聽到我這樣的要求,真希沉默了。
「後藤,你去唸大學吧。」
「咦?」
我知道這樣突然的要求很奇怪,可是…
「唸什麼都好,你不要太早進入這樣的世界,外面還有很多很快樂的事的…你不要再說死也無所謂這種話,我討厭這樣。」
接下來,我們兩個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夜色中,模糊到無法捉摸的心緒。『這樣的世界』指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呢?我根本沒辦法定義出來吧。但是,我彷彿可以看見,有些東西包圍在這個年輕女孩的身邊,漂浮著,或者是…綑綁著…?
我背過身子,努力看著車窗外的夜景。可惡,這討厭的眼淚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停啊?
14.
嗯,隔天起床之後,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其實我,第一個直覺是:很丟臉。
真的很丟臉咩,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成人了,一個大人竟然在別人(而且是自己的學生)面前哭的那麼慘,真的想到就很丟臉。
而且我回到家,在幸好家人都睡了的情況下,偷偷溜回房間一看,臉上的妝全花了啦,丟臉的程度更是加倍,嗚…
至於我到底為什麼要那麼難過呢?嗯,不知道耶,或許就像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原理吧,因為受到太大的刺激,所以情緒的反彈特別大。哈哈……也有可能人類有時候就是會隨便哭一哭的啦,所以,就別再提了(快速帶過快速帶過)。
好啦,我承認是我根本不願意想起,對於某些怎麼想都得不到答案的事,還是別碰它得好,至少,這大好的清晨不宜嘛。
總之,我,安倍夏美,可不是個會把憂愁留到隔天的人。
不過,丟臉的感覺倒是還留著…
唉,人啊,真的是越怕什麼事,就越會遇到什麼事。我也才剛走到校門口而已,竟然就遇到迎面而來的後藤真希。
只見後藤很好奇的走向我。
「老師你沒事吧,你昨天哭的很慘耶?」
呃…這種丟臉的事就別再說了。
「沒事了沒事了。」我企圖用笑容掩飾過去。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口中說著放心,臉上還是帶著疑問。
「沒事啦,昨天我只是被嚇到,睡一覺就忘了。」
邊說我還邊大力拍著後藤的肩膀,顯示自己很有元氣的樣子。
後藤大概是被我拍的又好氣又好笑,連忙遠離了我兩步。
「不過,昨天的老師真的讓我刮目相看喔。」
咦,什麼意思?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後藤已經在前頭跑遠了。
算了,我自己緩緩走著。
刮目相看?是指我做的某件事嗎?不過…我昨天作出的非常態演出實在太多了,不知道是指哪一件呢?
那天放學,當我們四個人再聚首的時候,你看我,我看她,總覺得有一種,該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僵持氣氛。
幸好,這時候吉澤就派上用場了。
「小祐,什麼時候再帶我們去大吃一頓啊?」哼,那兩個人果然是為了食物才去的。
我在真希回答之前搶著說道:「你們竟然自己吃起了燭光晚餐,實在太不夠義氣了。」
「嘿嘿,話說,老師你昨天可是全場的焦點喔。」吉澤從容不迫的回嘴。
「是呀,我們還聽到什麼新大姐新大姐的…咦,老師你什麼時候跟後藤家關係變得這麼近的啊?」矢口則故作天真的為吉澤助威。
可惡…
我勢單力薄啊。
「老師,只有你單方面的了解我,似乎不太公平喔。」竟然連後藤也針對起我來了。
「什麼意思?」
只見,酷酷的後藤竟然也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我也好想到老師家去喔。」天啊,連後藤都說出這種話,一定是被帶壞了。看來,損友果然不能多交…
「我也好想去喔。」
「我也是。」
另外那兩個損友也開始跟著一起起鬨。唔,我的頭好痛…
「那,就這個禮拜天吧。」我做出了該死的承諾。
「耶!」惡魔們開始歡呼。
15.
星期天,在樓下大門外等候的我,心裡充滿了各種糟糕的想像。
我腦中浮現後藤平日的那個調調,想像她一定會用她那一貫冷冷的眼神看著爸爸,這樣我家那個頑固老爹絕對馬上發火……
而吉澤要是見到我可愛的妹妹麻美,想必又會激發她那花心的本性,對可愛的麻美伸出魔爪……我一定要小心保護好麻美才行啊。
矢口?嗯,這女孩倒是還好…不!要是她和吉澤一不小心,在我家客廳上演熱情的戲碼,我該怎麼向家裡交代呢?
我的家人全都是些未經世事的平凡人啊。
我,安倍夏美,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菜鳥教師,正在為著守護家人而苦惱。
反觀我的家人,似乎因為這是我第一屆帶的學生,而非常的好奇興奮,媽媽還特地一大早跑去買菜,準備煮一大桌菜,歡迎我帶三位優秀的學生回家。
是的,三位優秀的學生,因為我用的藉口是,這三位當幹部的學生幫了我很多忙,所以想請他們吃個飯,慰勞他們。
唉…想到這裡,心裡更是沉重了,總覺得今天連說話的語氣都變的悲壯了起來。
這時,巷子口出現了三條人影。
遠遠看過去,走在中間的矢口更是顯的嬌小,一眼就可以認出是她。
嗯,矢口不論是外表,或者是個性,都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呢。不過…該怎麼說呢?總覺得她似乎有著很重的防禦心,雖然平時被她對人友善的態度掩飾著,不是那麼容易看的出來的。
但是,除了那待人處事上的友善之外,她並不是個會輕易與人做進一步接觸的人,也就是不喜歡顯露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吧。似乎,只有跟吉澤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會放開那股隱藏的防禦,綻放出真正開心的笑容。
吉澤這傢伙呢…?隨時都有揮灑不完的活力,似乎從沒有讓她傷腦筋的東西,看來大而化之,卻能適時的帶走身邊的人的憂愁。
我想她腦子裡的港口,大概是從不讓煩惱這種東西停泊的吧,這點說不定有點像我……不過,她那不安定的家庭背景,是不是也帶給了她一些看不見的東西呢?會不會是缺乏安全感,造成了她用過份的開朗來掩飾?
最後是後藤真希這個女孩,同時也是最讓人頭痛的一個。看似異常的早熟堅強,有時卻又像是脆弱的不堪一擊,讓人擔心要是那層用冰築起的高牆,有一朝竟崩潰倒塌了,她會變的怎樣呢?
我又該拿她怎麼辦呢?
不自禁的,又回想起從後藤家回來的那個夜晚。被無形的東西包圍著的這個女孩,叫人又是心疼,又是想伸手幫助她……
看著三人並肩而行的樣子,在我心裡突然浮現,很久以前,他們還是三個矮小瘦弱的孩子,在那不安的街區,一定也是這樣互相扶持,經歷了一切而走到現在的吧。
想到那樣的景象,只覺眼眶竟有些熱了起來。不行呀!夏美,你可是個老師耶,要比自己的學生堅強才行啊。
好!我不自覺的握緊拳頭,暗自下了決心。這三個都是好孩子呢,我一定要盡全力幫助他們,這樣我當上教師才有意義啊。
綻放出笑容迎接他們,今天就讓你們嚐嚐安倍家的家傳料理,保證吃了會溫暖人心的喔。
「老師,你特地在這裡等我們的喔,真讓人不好意思呢。」口中是這麼說啦,吉澤小姐臉上可沒有半分的不好意思喔,反而是一副想馬上大快朵頤的模樣。
比起來矢口就懂事多了,只見矢口笑咪咪的向我微微躬身。
「先謝謝老師的招待囉。」
我連忙點頭回禮,矢口的笑容好可愛喔。
對了,後藤呢?我將頭轉了過去。
「咦?後藤你…」
今天的後藤穿了黃色的無袖T恤,配上紅色的長褲,整個人亮了起來,而且還把頭髮綁成了左右兩束,配上有點羞澀的笑容。
天啊!可愛度竟然跟矢口不相上下。
雖然早就知道後藤是個長的好看的女孩,可是,可是我從來也不曾把她跟印象中可愛的女孩子聯想在一起,誰叫她老是一臉酷樣呢。原來,後藤也可以這樣可愛啊……
「老師,我們可以進去了吧…?」大概是被我看的不好意思吧,後藤忍不住開口問我。
「喔,可以,可以啊。」我連忙回過神來,希望不要被看出我剛剛在發呆啊。
呃…來不及了。那兩個開始抿著嘴偷笑了,算了……
17.
呵呵,情況比我之前想像的好太多了呢。
客廳裡,老爸和吉澤談的正熱烈,其實,應該是我家老爸在滔滔不絕啦,不過吉澤真的聽的很專心就是了。
當時,眼看老爸又搬出他寶貝的釣魚全套時,我就知道他一定又想用那套他釣魚多年的「長談」來待客了,我連忙想阻止他,畢竟,不會有哪個高中女生想聽人家的釣魚經驗談的吧?
誰知道,吉澤卻對釣魚表現出高度的興趣,簡直就是跟老爸一拍即合,一老一少就這樣成了忘年之交。
矢口呢?矢口大概一進家門,就被妹妹麻美拉走了吧。只見麻美邊拉著她一起上樓,邊就等不及地開始問她身上的小飾品是在哪買到的呢。現在,這兩個愛打扮的小女生,大概正躲到二樓麻美的房間,欣賞麻美那琳瑯滿目的收藏了吧。
而後藤呢?今天這個Q版的真希正在廚房裡幫媽媽料理食物,儼然是個小助手的模樣,害我只好把位子讓給她,自己負擔起洗菜之類的重責大任。
不過,真希下廚還真是有模有樣呢,贏得了媽媽連聲的稱讚,害媽媽開始數落起我來,說我長這麼大了手藝還沒有後藤好,什麼嘛,哪有人這樣糗自己女兒的,也不怕傷了我的自尊心。
算了算了,別跟老人家計較。
我把洗好的菜交給後藤,今天的後藤臉上掛滿了笑容,都快把我家媽媽迷倒了,這也難怪,其實就連我這個被傷了自尊心的人,心情也跟著她的笑容飛揚了起來啊。
餐桌上,笑語繽紛。
吉澤豪爽的吃相,讓媽媽成就感大增,芳心大悅,不停的幫她挾菜,勸她多吃一點。爸爸趁機向矢口探聽我在學校裡的表現,而矢口則很有禮貌的應答著,幸好問的是矢口啊,要是另外兩個呀,不是不說半句話,就是絕對會亂說話吧。
這時,麻美卻開始把攻擊對象換成了後藤,硬是拉著她東聊西扯的,也不管人家還在吃飯,就猛送殷勤。咦?這小妮子的眼光好像有點不對喔,一副有所期盼的樣子,該不會…?該不會對後藤別有居心吧?
不會吧…別再亂想了!連忙警告自己。
不過,當初我還怕麻美會遭受吉澤的魔爪,看來是太小看這個小妮子了,現在看起來可是麻美在向別人伸出魔爪呢…
正當我還在想著吾家有女初長成時,吉澤似乎是暫時吃飽了,對食物的慾念稍減,開始在其他事上動腦筋。
「老師,你妹妹長的好可愛喔,也跟我們一樣是高中生嗎?」吉澤擺出迷人的笑容,問的雖然是我,目的卻分明是想引起麻美的注意。
「是呀,剛好跟你們同年呢。」
我偷偷瞪了她一眼,果然還是不能對她放鬆戒備啊。
不知道是收到了我的暗示,還是對面的矢口發出的殺氣,吉澤終於乖乖閉嘴,繼續低頭猛吃,看來,她是了解自己嘴巴的最好用途了。
看著飯桌上的三個學生,先前總以為任性妄為的他們,到我家來應該會有格格不入的感覺,沒想到,竟然會有這般融洽的畫面出現呢。我並不覺得他們是為了到我家作客,才特意裝出這樣的表情,而是,該怎麼說呢?
其實,現在這樣和諧的表情才是真正的他們吧。
卸下了心裏的重擔,在我平凡的小小家庭裡,自然顯露出來的,真正的她們,都還是純真的孩子啊。
吃完飯,後藤擺脫了麻美,向我跑來。
「我想看看老師的房間,可以嗎?」
等等,這句話好像有點熟悉,這不就是我當初準備好要用來誘導後藤的嘛,沒想到竟然反而從後藤的口中說了出來。
可是,她的笑容好燦爛喔。我能怎麼辦呢?
只好帶著她上樓囉。
在開門之際,突然想起,這禮拜因為工作繁忙(當大姐之類的發生了很多事嘛),已經一個禮拜沒整理房間了…
吸口氣,咬著牙打開門,果然看見後藤露出好笑的表情。
「老師,你都把東西丟在地上的喔?」
「呃…這禮拜比較忙嘛。」
我連忙把雜物堆到一邊去,挖出兩個坐墊請後藤坐下。
只見真希卻不坐下,而是在我房間東摸西摸的,對我架子上堆的滿滿的書,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
真希似乎眼睛一亮,發現了什麼?
「老師,你也有基度山恩仇記啊。」
「有啊。」我大學的時候還蠻喜歡看西洋名著的。
只見後藤捧著那本書,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真希,你喜歡這本書嗎?」
「嗯,最喜歡了。」
「喜歡哪個部分呢?」這是本還蠻複雜的書呢。
「喜歡…喜歡他在牢裡遇到老人的事,還有逃獄的經過、挖到寶藏的事,這些是最喜歡的部分了。」
「小時候看到這本書,馬上就被它迷住了呢,那時候真的很羨慕書裡的主角可以逃出監獄,還找到了寶藏,最後變成了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厲害人物。」
後藤的臉上真的很興奮呢。是因為本來被欺負的人,突然變得很厲害的緣故嗎?
「那,真希你也有這本書囉?」
「沒有,小時候的那本弄丟了,一直沒再買…」
臉上的表情變的有點遺憾,一定是忘不了那本在小時候陪伴著自己的書吧,所以才不想再買嶄新的書。
「那,老師這本送你,好不好?」
「可以嗎?」後藤有點驚訝。
「可以啊,頂多我再買本新的囉。」
這本書陪了我不少年,也是本很有感情的書了,希望可以彌補一些後藤的遺憾。
「嗯。」真的很喜歡這本書的後藤,終於還是接受了。
「啊,對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連忙拿出一個袋子。
「這些還你,衣服我已經洗乾淨了。」是宴會那天,來不及還她的東西。
只見後藤默默收下手錶和耳環,卻不碰那套衣服。
「那衣服,還是丟了吧。」後藤微微皺著眉。
「好吧。」我點了點頭。
「對不起。」後藤突然對我道歉。
「為什麼?」
「我本來該保護老師的,卻害你受到那樣的羞辱,對不起。」表情似乎有些黯然。
「沒關係啦,小事情而已,我早就忘了。」沒想到後藤會這麼在意啊。
後藤終於在坐墊上坐了下來,房門也關上了,小小的房間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突然發覺,這樣兩個人安安穩穩的坐著,似乎是第一次呢,從認識以來就風波不斷啊…
難得的機會,有一種可以促膝長談的氣氛醞釀著。
「真希,告訴我你們小時候的事,好嗎?」
「老師想知道什麼呢?」
「例如,你們平常都在玩什麼遊戲啊?」
「嗯…大概很少外人知道吧?其實,街區的後面藏著一條河喔,就在上次那條街的街底。雖然因為水有點髒的緣故,不能下去游泳,可是大家都喜歡在河岸邊玩,大概是因為有條河在身邊,特別有幻想的題材吧。」
因為都是小孩子的關係吧…小時候的腦袋裡似乎總是可以存在許許多多希奇古怪的東西。
「例如,這條河是從什麼樣的地方流過來的啊,又會流到哪裡去之類的,當然了,最後的結論河一定是會流進海裡的。可是,一想到大海,那故事的題材就更多了,像吉澤就一直嚷著有一天一定要渡過大海,到西班牙去。其實,那時候我們才只是小孩子而已,根本就不知道西班牙是什麼樣的地方吧,也不知道她從哪聽來的,就一直西班牙西班牙的掛在嘴上……」
「我想呀,她一定是想到西班牙找自己的親生父親吧,奇怪的偏執狂。」
「吉澤她的父親在西班牙嗎?」我有點搞不懂。
「她父親是誰連他媽媽都沒辦法確定呢。是那傢伙一廂情願的覺得自己長的很像混血兒,就一心想到西方世界去萬里尋父。我知道她一直把自己的親生父親想成是個大大的好人,不過,為什麼一口咬定是西班牙,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們都在河邊玩些什麼呢?」
「釣魚啊,我們那裡的小孩都會自己自製釣竿呢,雖然好像沒人釣起過什麼可以吃的東西,不過還是有人樂此不疲,老是想像自己正很帥的釣著魚。」
嘻嘻,我可以猜到那個人是誰唷…
「另外,我們三個還自己釘了一艘船,其實只是把三個大木桶釘在一起啦,因為吉吉每次都搶著要當船長,所以只好把船取名吉吉號,真是難聽死了,一點都不威風。最後吉吉號在一年一度的賽船大會上,被我們弄散了,三個人都掉進水裡,那水油油膩膩的真是噁心呢。」
真希講起這些往事時,臉上充滿了孩子氣,想必是很愉快的童年回憶吧。
「那學校呢?不知道街區的人都讀哪所學校。」這算是三句不離本行嗎?嗯……
後藤看了看我,又繼續饒有興趣的說了下去。
「街區裡有所天主教會設立的學校,街區的人大多是讀那裡吧。我一直到國中也都還在那的,那所學校因為經費的關係,什麼都破破舊舊的,而且老是有人在牆壁上即興創作,對了,我打架的功夫也是從那裡修練出來的呢。」
「因為是教會學校啊,負責管學生的是神父修女。那時候的我們最喜歡對他們惡作劇了,覺得他們正經兮兮的樣子很好笑。」
「不過,那些修女們來久了以後,跟我們街上的媽媽們都變的很熟,還會到家裡來串門子,就開始覺得她們也是一般人而已。像我小的時候,媽媽就跟一個叫葛莉絲的修女是好朋友,唉…每次媽媽被那賭鬼打的時候,也都是她來照顧媽媽的,那時候我還小根本派不上用場……」
後藤像是想到了什麼,靜靜地停了下來。
是什麼樣的呢?快樂和傷痛並存的童年。
記得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老是覺得棉被的盡頭,腳還伸不到的地方,藏著一隻怪物,等著我把腳伸到那個地方,它就會一把把我抓去吃掉。所以,我一直就討厭長高,而且習慣把腳縮起來睡。
但是,即使總是一個人害怕地度過還沒睡著前的黑暗,等隔天一起床到了學校,還是跟要好的同學到處玩鬧,回到家,跟父母撒嬌,跟妹妹吵架,就像是完全把晚上的事拋在腦後,只有到了晚上鑽進被窩的時候,那種來自腳底板下的恐懼,才會再度出現。
會不會有點類似呢?在夜裡,無奈而又習慣性地承受著自己家庭裡的不安,所以在白天裡,就更加努力的和同伴肆意玩耍,對友情和快樂的需求比誰都深切,街區的孩子們。
「好啦,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我們到頂樓吹吹風吧,吃飽飯光坐著是不行的。」我故意站起來伸個懶腰,試圖化解這場沉默。
就在走出房間之際,後藤把那副長耳環遞還給我。
「老師送了我一本書,這個就當作回禮吧,你戴起來很好看喔。」
「嗯。」不忍心忤逆重新冒出來的笑容,我把耳環隨意放在桌上,跟後藤走上了頂樓。
今天的天空萬里無雲,是一大片輕輕柔柔的藍。風也軟軟的吹著,站在頂樓看出去,住宅區的風光盡收眼底,因為是假日的關係吧?道路上幾無行人車輛,沒有吵雜,只有一派的祥和。
我和後藤肩併著肩,用手肘撐著圍牆,一起向外看去。
「我好羨慕老師唷,可以住在這麼好的地方。」
「是嗎?」
「嗯,是一個充滿幸福的地方啊。」
「真希,你心中夢想的幸福是什麼呢?」
「夢想嗎…?我的夢想是有能力保護身邊的人,如果身邊的人都能幸福,我也就覺得幸福了。」
「咦…不對,老師,問的人應該要先說自己的答案吧。」
「我呀?大概跟現在差不多吧,能這樣過著小小的平凡的日子,對我來說就很幸福了,頂多……」
「頂多是再加上一個喜歡的人,對吧?」
「大概吧…能跟真正喜歡的人一起守著小小的幸福,是最棒的了。」
言至於此,似乎不用再多說些什麼了,只是靜靜的享受難得的時光。
寧靜的午後時分,這種時候最適合懶洋洋的賴在床上,睡個飽飽的午覺了吧,想著想著,似乎真的有了一絲的睡意。
我和後藤的手臂緊靠著,在帶著半分睡意的情況下,這樣肌膚上的的碰觸似乎使得一線知覺悠悠的醒來,如細絲般的在周遭盤旋,漫不經心似的撩撥著。
好比暖洋洋的太陽下,涼沁沁的草地上,一縷微風在額頭上散落的髮絲間愛撫似的挑動;就像春日的雨,無聲無息地浸潤了乾枯的土地。我不敢輕率的移動,怕嚇跑這種神秘的知覺,在我的縱容之下,這線知覺似乎變的更加活潑和大膽,擅自的滲透進我的身體。
突然地,我有了微醺的氣息,明明沒碰過酒啊,為什麼好像有點醉了呢?
我偏過頭,由下往上的看著後藤,有點淘氣的幫她把遮住眼睛的瀏海撥到一旁。
在我做出這個動作之際,後藤像是驚醒了一般,臉突然漲紅,身體也變的僵硬。
她吻了我。
我一定楞了三秒有餘吧。
為什麼?
我只是撥了她的頭髮啊,為什麼她要吻我?
這是怎麼回事?
一種迷惘的心情盤據了我的思想。
不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我用力把她推開。
看著整個人呆掉的她,我下意識的轉頭就走。
背後傳來她艱澀的話語。
「老師,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剛剛你的手指碰到我的那一剎那,我的心突然跳的好快,全身的血液都熱了,我好像突然醒了,我情不自盡…」
我知道她正緊握著拳頭,僵直的站著。
可是,我很慌、很亂,我忍著不回頭。
「老師,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了…」
接近沙啞的聲音從我背後遠遠的傳來。
我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我選擇了逃跑。
夜晚,我待在房間裡,望著後藤沒帶走的書和耳環失神。
「叩叩。」有人敲了門。
我轉過頭,原來是麻美啊。
「姊,你在幹麻?」
「沒事啊。」我連忙掩飾失神的模樣。
「那,我問你唷。」麻美一副神神秘祕的樣子。
「問呀。」
「下次可不可以幫我約後藤出來啊?」
「咦?」
「今天她要走的時候,我有約過她,可是她不知道怎麼了,竟然鐵青著臉瞪著我,好可怕的樣子。」
「不過,你到底為什麼要約她呀?」
「一起出去玩嘛,姐你怪怪的唷,我只是想多交個朋友,而且她不是你班上的精英嗎,不會帶壞我的啦,還是你怕我帶壞人家?」
「……」我的思緒好亂,再也撐不下去。
麻美好像看出我的異狀,拍了拍我的肩膀。
「姐,你臉色不太好唷,早點休息吧,後藤的事就算了,你是老師嘛,可能有點不太好開口,我自己想辦法吧。」
麻美走後,我一頭栽到床上,或許,睡一覺真的可以忘掉煩惱吧。
但是,事實上,我翻來覆去。
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一度,有一股衝動,真想拿出老師的架子,義正嚴詞的訓斥後藤一頓。她怎麼可以這麼做呢?竟然對我做出了那種事情。無論怎麼想,也是不對的吧。
但是…
我做不到。
我是在氣她,可是隱隱又覺得沒辦法因此怪罪她。她喜歡我?這不是一種可以生氣的起來的東西……
就這樣,後藤的事、吉澤的事、矢口…還有麻美,就像電影的快速換鏡,一直不斷有雜亂的畫面出現在腦海。有時候覺得自己一定是在作夢,有時候又像是根本沒有睡著,彷彿夢中的自己也在不斷苦惱著什麼。
醒來的時候,感覺愈發的疲倦,簡直比沒睡之前還累。
罷了,還是去上課吧。
今天一到班上上課,我就知道,我把事情弄糟了。
17.
後藤又擅自的調了位置,這次是搬到窗邊。只見她像是刻意不想看到我一般,硬是盯著窗外看,唉,外面是有什麼好看的嗎。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她,現在這樣也好吧。
自從上次跟別校的糾紛之後,二宮和神田成了我的後援團。雖然不知道聽不聽的懂啦,但是,至少都做出了上課的樣子,再加上好奇地探頭探腦的吉澤和矢口,和各自忙碌的其他同學,班上的人數還是一樣多呀。為什麼?一個人站在講台上的自己,今天似乎覺得特別孤單,是因為少了後藤看著我的眼光吧,她總是坐在正前方的座位,就像是在陪伴著我。
不習慣,真的好不習慣。
上完了十三班的課,接著,也還有許多其他的任課班級,生活還是依著原本的規律過下去,只是,多了種疏離的感覺,似乎沒辦法認真的投入進去,是心不在焉嗎?
本來,對於各種事都能一頭栽進去的熱情,也算是我唯一的優點了吧,今天卻怎麼也做不到,唉,果然還是有芥蒂在呀。
就這樣,表面平靜無波的撐到了最後一堂課,又是十三班的課,而且還是班會,真是讓人無力啊。
「再過不久就要舉辦運動會了,今天,我們班會就來討論一下選手的人選。請同學們先仔細想想自己要參加的項目,我想還是以自願參加為主。」
不知道是因為運動會引發了話題,還是終於逮到了說話的機會,頓時整間教室陷入了吱吱喳喳的聲浪之中,我也懶的管他們,乾脆搬張椅子坐到講台下面去。
「咦,神田,你在做什麼啊?」我看見神田正利用這段空暇,跟手上的小小機械奮鬥著,左眼還戴著個放大鏡,很專業的樣子。
「喔,上次二宮的手錶被砸壞了,這手錶是她已經過世的爺爺送的,因為看她真的很難過的樣子,我答應要幫她修好的。」神田停下手上精細的工作,抬頭回答我。
原來是手錶的內部啊,看起來很複雜的樣子呢。
「老師,神田她從小就對機械很行呢,應該是手特別巧吧。」坐在旁邊的二宮也探了頭過來。
「是嗎?真讓人羨慕。」看手巧的人工作是種享受呢。
「對了,老師,你知道嗎?其實以前兩次的運動會,我們班都是沒有人想參加,最後乾脆全班翹掉,我看,這次的情況也不妙喔。」二宮有點擔心的提醒我。
「是嗎?這麼誇張。」我皺起了眉頭,果然是一盤散沙呀,要他們懂得團結,實在是不大可能的事吧。
唔,如果她肯出面就好了…
不行!身為老師怎麼可以只想著依賴別人呢。
這種時候就應該好好發揮一下導師的魄力才對呀,雖然是這麼想著,卻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正當我終於勉強自己站了起來,突然看見後藤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默默的走上了講台。
「啪!」後藤的手上拿著某樣東西,重重的拍落在講桌上。
頓時,吵雜的教室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呆呆的盯著前方。
眼看大家的注意都到自己身上了,後藤懶懶的開了口:「好煩呀。」
她把雙手撐在講桌上,盯著全班看。
「等一下回去還要主持衝鋒組的會議耶,這邊可不可以快點結束啊。」
後藤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事需要拖拖拉拉的嗎?」
沒有人敢應聲,甚至連動都不敢動,只是直直望著前面,彷彿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這是當然的,因為,後藤拍落在桌面上的東西,不是別的,是一把槍,正在講桌上閃閃發光
就像是完全沒發覺其他人奇異的眼光,後藤拿起筆,在桌上寫起了字。時間,在所有人的靜止中,像是也跟著冷凍了起來,只有後藤一個人繼續寫著。是終於寫完了吧,後藤拿起那張紙,用磁鐵擱在黑板上。
一切的動作是那麼順理成章。
「名單在這裡,自己想參加什麼項目,自己填上去。」
咦,原來那張紙正是我留在講桌上的選手名單啊。
這時,後藤露出了若有深意的笑容。
「我只有一句話,那就是,要贏。」
後藤拾起了槍,又看了黑板上的名單一眼。
轉身走出了教室。
不行!怎麼可以放任她呢。
我像是突然醒了一樣,憤怒的上前攔住她。
「後藤,你怎麼可以拿槍威脅同學呢?」
「我只是覺得東西放在口袋裡太重了,所以拿出來放在桌上,這樣也不行嗎?」後藤竟是一臉的無辜。
可惡!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
「不管怎麼樣,威脅同學就是不對的。」
「老師,你有聽到我說出什麼威脅的字眼嗎?」後藤反而露出了笑容,有恃無恐的詢問我。
呃…是沒有啦。可是,就是這樣所以更可惡了。
「你帶這種東西來學校是犯法的。」我快氣炸了。
「老師,你知道的,會有人想殺我的,我只是防身啊。而且,老師你自己難道就沒碰過這種東西嗎?」
我氣到說不出話來了,伸出食指指向她的那條手臂,也變得僵硬無比。
說到這裡,只見後藤還向我揮了揮手,才很瀟灑的走了出去。
這孩子,怎麼這樣做事的嘛……
我氣鼓鼓的回到教室,發現班上的人已經開始很認份的填寫著名單。無論我怎麼氣後藤,總不可能叫他們不要填吧,只好一個人坐著生悶氣。
名單填滿了,放學的時間也到了,學生也紛紛散了,我收起名單,突然看見,咦?有五個項目的第一格都寫著同樣的名字:後藤真希。
原來…那時候她是在填上自己的名字啊,而且一個人就參加了五項,這已經是個人參賽的最高限度了呢。
突然覺得,氣不起來了。好複雜的感覺…
「矢口,後藤她是怎麼了啊?」我叫住了正要離開的矢口。
「這應該要問老師你自己吧,雖然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是因為,我嗎?」如果是那就難解了。
「老師,雖然後藤老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其實她心裏的情緒不會比別人少的,我看呀,今天的她根本就是在鬧脾氣。」
「鬧脾氣?」是在…鬧脾氣?裝酷老大的後藤竟然鬧起了脾氣?
「就這樣囉,我先走了。」矢口似乎有種,自己的事要自己解決的意思,說到這就藉機脫開了身。
只剩我自己一個人了……
哼,事情為什麼會變這樣嘛,她鬧什麼脾氣嘛,好像都是我的錯似的,作出那件事的明明是她呀…
之後的幾天,後藤對我的不滿似乎越來越嚴重,有一次在走廊偶然碰見,明明已經迎面看到我向她的方向走去,還故意轉身走開,這樣哪裡只是在鬧脾氣嘛,根本就是在討厭我了,而且是非常討厭。
TA教學日誌
18.
「喂,麻美,你還記得奶奶的樣子嗎?」
剛吃完晚飯,端了盤水果。我硬把麻美給拖上了二樓的陽台。圖個有風乘涼,也圖個安靜。
只見麻美趴在欄杆上,側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啃著手裡的那片蘋果。
「記得呀,因為奶奶和姊姊你一樣,笑起來,眼睛都會像月亮一樣,變的彎彎的。」
麻美把剩下的半片蘋果扔進嘴裡,又從我手中的盤子偷了一片走。
「喔,還有,我記得每次爸爸帶著我們全家回北海道探望奶奶,我吃飯的時候就會辛苦得不得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光吃菜的嘛,一定要配著白飯吃。可是,每次好不容易,把一堆菜吃掉一個角落,終於清出一塊地方可以看到飯了,一定會在被奶奶夾來的菜蓋滿……」
麻美露出了調皮的笑容。
「現在想起來,是個有趣的回憶,可是那時候可是真的很苦惱呢」
看著麻美皺起鼻子的樣子,我忍不住也覺得好玩了起來。因為麻美從小就住在東京的緣故,其實奶奶也跟這個孫女不是很熟,所以,才忍不住一直挾菜一直挾菜吧?
我好像就沒有這樣的苦惱呢……
「不過,奶奶過世好多年了,你知道的,我那時候也還只是小孩子,其實真的記住的也只有少少的……」
「倒是姊姊你,小時候跟奶奶住過一段時間,又比我大了四歲。應該比我記得更多東西吧?」
我點了點頭。
「最近…」唔,該怎麼說呢?
我抬起頭,從屋簷下看見了星星。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常常想起小時候的事。像是北海道老家門前那一條土黃色的小路啦,隔壁那座會有牛悠閒地散步的牧場啦……」
「每天清晨,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醒來的奶奶,總是會帶著我和大白小喵…對了,你知道他們是誰吧?」
「知道呀,就是那隻會對著爸爸亂吠的白狗,和那隻老是一副厭惡我的表情的黃貓……」麻美又是皺了皺鼻子。
「哈哈,反正就是會帶著我們一起出去散步。通常那時候,霧都還沒散呢,白茫茫的一片,前方是什麼樣子根本就看不清楚。可是呀,每次遇到岔路口,奶奶就會叫我選一條,我就像這樣,隨便用手指了一條。」
我在陽台上,伸出手臂,將食指在夜空裡點了一下。
「然後呀,奶奶就真的聽我的,往那條路走了過去。」
突然想到,奶奶是用著什麼心情看著我的呢?
看著還是個小不點的孫女兒,站在交叉路口,天真的用短短的手臂指出了想探險的道路……
一句話伴著奶奶的樣子,從腦海中浮現。
『走哪條路都沒關係的。反正,路只是為了讓人類遇到其他的人而已,只要能珍惜在路上遇到的人,走哪條路都沒關係呀。』
那時候的我,並不真的懂這句話的含意,但也知道,走了不同的路,真的就會遇到不一樣的人。
而不管路上遇到的是什麼樣的人,騎著腳踏車正在趕路上學的學生啦,還是駕著小卡車的叔叔伯伯,或者是也像在散步的別人家的爺爺奶奶。奶奶總是可以跟他們親暱的點頭招呼,而小小的我,在旁邊學著學著,也開始會大聲的對別人喊著早安早安的……
「喂!」我背上好像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姊,你是怎麼啦?神經不正常呀?」
麻美的臉湊到了我的面前。
哼,我把她的臉硬是扳了回去。
「發呆不行呀?」
「喔,那你突然說起這番話,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什麼特殊的意義?」
「就是你突然說起奶奶帶你去散步的事呀,是有什麼特殊的含意醞釀其中嗎?」
「沒有呀,就是突然想到,就想說一說……」
「喂,這算什麼嘛!我還以為你有什麼解不開的難題,需要善良的妹妹來開導你、安慰你咧……」
「難題的話,有呀。」我停了停。
「有種面臨關卡不知道該怎麼抉擇的感覺吧,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做。」
「喔。」麻美的眼睛好像亮了起來,還故意直了直身子?
「我家老姊不是都一股勁地往前衝的嗎?不管是升學啦,還是自己就決定要當老師什麼的。老是讓人看的心驚膽跳,可是自己倒是很滿足的樣子,像是不知道除了往前衝之外,旁邊的事有什麼好憂愁的。你就繼續這樣子下去就好啦,這是你的風格嘛。」
「對了,這次是什麼樣的煩惱呀?」總覺得這傢伙表情有點奸詐?
不過,原來我在這傢伙眼裡是這種形象呀…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這次呀,大概是…愛情煩惱。」
「啊,我家傻姊姊也會有這麼一天!?」
「啪!」我重重地在麻美的前額拍了一下。
什麼嘛,什麼傻姊姊的……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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