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後來我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麼樣才能不被別人看見的牽住她的手。假裝拿東西給她嗎？藉著走路擦身而過的時候，悄悄地握住嗎？靠著牆聊天的話，可以利用裙子遮掩吧。
可是我和紺野靠著牆聊天嗎？這是不可能的。太奇怪了。
如果可以在眾人的眼睛底下偷偷牽住她的手，那麼心跳一定會變得很快。一下子跳到一百五十下也不一定。
唉，幹嘛想這些呀。亂七八糟。
下午第一堂課下課，午後慵懶的氣息到處瀰漫。因為午睡沒睡好，我沒精神地趴在桌上休息。連認真的紺野都抵受不住，她站了起來，在座位旁伸著懶腰，還用手掌遮住停不了的呵欠。
連紺野都懶洋洋的。
我把眼睛閉上，下定決心睡個短暫的午覺。閉上眼睛之後的黑色背景，伴隨著越來越模糊的喧雜聲響。溫暖又沈悶的午後，空氣像棉被一樣包圍著我。
「我也好想睡。」有人在我的頭頂上說話。小小聲的，除了我大概不會有人聽見。「從剛剛上課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也是呀，要不是為了看你，我大概就真的閉上眼睛了。你不知道，上課的時候總是有我在看你。
看老師呼喚你的名字，然後你冷靜地從座位中站起來，饒有自信地破解各種問題。其實我被你拯救了，因為這樣老師就不用叫其他人解答，包括不知道答案的我。
很久很久，沒有再聽見任何一點聲音。我終於憋不住好奇心地睜開眼睛。
她就站在我面前。背後靠著窗戶底下的短牆，雙腳稍微往前傾斜地撐住身體，裙子在膝蓋附近的飄動很好看。她微微歪著頭，用額角靠在金屬色的窗框上。眼鏡被拿下來了，兩隻眼睛輕輕地閉著，正在小憩的模樣。
風往我們吹過來，吹動她的睫毛，把她的髮絲帶向窗外。背景是飄著稀薄的雲朵的天空，太陽還很活力十足地照亮大地。
教室裡老是吵吵鬧鬧的，其實也沒有人會真的理會我們兩個。她的手就垂在我的桌邊，一伸手就可以握在自己的手掌中。可是我不想吵醒她。
就好像天使一樣，藏在人群中的天使。
我也好想睡，但是又捨不得閉上眼睛。好痛苦呀，可惡……可惡的慵懶的下午。
隔天我看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賽。是田徑社的社長來請紺野和她們社裡的新生進行一千五百公尺的練習。她們希望能在縣大賽之前做一次實戰的調整。
這天的夕陽很紅，把雲也染成了橘紅的顏色。在雲的底下，靠近天際的地方是鐵灰色的。然後是被高樓搗亂了的地平線，顯得高高低低，一點都不平直。
紺野指著一位一年級的女孩告訴我，那是今年才進來的強勁新人，矢島舞美。我側著頭看去，是個綁著高馬尾，身材瘦高的女孩。
「好像很強的樣子？」我說。
「國中的時候聽說是縣大賽的前三名……啊，其實我輸過她一次啦。第一名被她搶走了。」換上了體育服和短褲的紺野穿著運動外套，和我一起蹲在場邊說話。
「所以…那次你是第二名囉？」
「嗯。」有點不甘願的回答。
「第二名不好嗎？」已經很厲害了呀。我自己其實不是好勝心太重的人。該做的事就去做，如果在做的過程中感覺到了快樂，就坦率地去享受。大概就是這樣而已。
紺野已經開始扭著腳踝做暖身運動。她低頭俯看著我，好像在說著一項稀鬆平常的事。
「有時候不好。第二名。」她脫掉了運動外套交給我。我負責保管的還有她的眼鏡。運動的時候不需要。
起跑了，雖然是非正式的練習賽，田徑社還是派出了全體社員來充當參賽者，也有似模似樣的槍響。
站在起跑點的二十個人同時起跑。
跟我通常參加的短跑不同，一開始大家都沒有使出全力。有點像是懶洋洋地在跑著。
是在保存體力吧。因為總共要跑五圈呀。我們學校的跑道是三百公尺的。
但是紺野不同，大概還不到半圈的距離她就穿越到前頭去了，然後是越來越大的領先。那位備受期待的新人矢島也跟著追在她的後頭。
她們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不到三公尺的距離前進。我盯著紺野的步伐。太快了。這樣到後面不會沒有力氣嗎？
可是她一直保持同樣的速度。一圈兩圈三圈，優雅又不失力量的跑步姿勢仍舊保持不變。在跑道上的身影讓人移不開眼睛。我好喜歡這樣的她。既有埋首在書卷中的聰明執著，又有運動員的專注強勢。
在後頭追著的矢島利用長腿跨著俐落的大步，條件真好的年輕女孩。她也是認真的。不想輸掉有機會贏的比賽。
終於進入第五圈了。在過了起跑線的五十公尺內，紺野開始加速。拼命的，拼命的往前邁步。矢島遲了一步，她似乎沒想到紺野會這麼早開始衝刺。於是，紺野終於拉開了距離，她們相距有十公尺了。
矢島開始追趕。她追著紺野，兩個人以十公尺的距離縮短著與終點的距離。我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沒辦法判斷她們之間的距離是縮短或拉長。太激烈了，兩個人都是。
終於，在最後的一百公尺，矢島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那十公尺的長度正在縮短。沒有人放棄，矢島的眼中只有紺野，而紺野的眼中只有終點線。
田徑社的人在終點拉起了白線。最後，最後的衝刺。我看見紺野咬著牙往前奔，靠最後的一股氣勢往前衝。而矢島追著，只剩三公尺而已。
紺野衝過了終點線，閉上眼睛享受抵達目標的愉悅。她贏了，是第一名。
我看見她高舉著雙手為自己歡呼。後頭還有人，是落後了一圈以上的成員正在通過。紺野注意到了，幾乎是匆忙地躲到場內，避免妨礙到繼續比賽的人們。
她自己一個人跌坐在場內歡呼。筋疲力盡地倒下，又坐起身來舉手歡呼。她好高興，從沒見她這麼高興過。
我趕到她的身旁，看見如此興奮的她臉上還是那麼溫和的笑容。只是微笑的時間很長，眼睛看起來很開心。
田徑社的成員遞了一張小紙卡過來，上頭寫著：『1』。是表示名次的紀錄。跑回終點的參賽者也各自領了不同數字的紙卡。
紺野舉起了紙卡，展示在我面前。
「我是1唷。」
「恭喜你。」我訥訥地說。想不到其他能說的話。
她不理我了。轉頭向跟她打招呼的矢島說話。剛剛還是對手的兩個人卻在場邊流著汗說話。輸了的矢島似乎也不懊惱，她知道自己還年輕，還可以更厲害。
「你好厲害。」等她們說完了話我才能開口。
「因為你一直跑在最前面呀。這樣不是很不安心嗎？」我解釋著自己的話。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害怕其他人追上來。害怕前頭沒有其他的目標，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控制速度。
「那就是我的速度啦。不管對手是誰的都不會改變的。」還真果決的回答。
「其實也改變不了啦。」她笑了。「最近都沒再練習了，也不可能跑得更快。」原來是這個意思。
「不過最後還是因為有人追才那麼努力。」
「所以，能拿到第一真是太好了。」
「因為你很努力。」很努力所以才會這麼高興。她沒有否認。
「我覺得有點寂寞耶。」我說。
「為什麼？」運動過後，全身都泛著好看的粉紅色的紺野扭過頭來，疑惑地看我。
「你跟矢島呀。比賽的時候，整個場上好像就只有你們兩個人。」
你剛剛整顆心都放在她身上了，對吧？
「你覺得很寂寞。好像被丟在一邊了，是這樣嗎？」
「嗯。」我點了頭。
「那怎麼辦？」她誠實地問我。
「哼，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我摸了摸鼻子，跟剛剛的垂頭喪氣完全不一樣。
「我要去跟田徑社長抗議，讓矢島下次來幫我們比賽。」
「誰叫她偷挖角我們足球隊的隊員幫她們做練習賽。」對呀，也沒跟我這個隊長說一聲，太沒禮貌了。
「讓她當守門員嗎？這樣就可以把我換掉。」聽起來紺野對我的主意不是很贊成。
「那把我換掉好了。我負責在場邊看。」就好像今天一樣？
田徑社的傢伙們在場邊做了做舒緩的運動後，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真是隨便呀，冠軍的獎品也只有這張小紙片。
紺野輕輕地在手裡翻轉著那張紙片，我知道，她又想起自己的事來了。
「當第二名有時候真的不好唷，像是……」她站起身了，重新穿上保暖的外套，邊踢著腳放鬆肌肉邊繞跑道走。看起來是要回教室拿東西的方向。
「像是，什麼呀？」我站起來追問。
「像是在心裡的位置呀。」紺野式的回答。她回過身對我揮了揮手，就在那夕陽底下。
留下我一個人。
那天回家我開始調查這個地區會舉辦的五人制足球比賽。還有曾經參加過比賽的隊伍。我想開始比賽了，從練習賽開始。
我需要一個對手，我也想奔跑，也想全力以赴。我不想被拋在一邊了，這樣太寂寞。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