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紺野沒有來上課。我趴在桌上放鬆，整個人就像一灘融化的液體。我的下巴頂著木頭的桌面，如果把重量全放上去的話就會很痛。
我乾脆把精神全放到組足球隊上頭。該怎麼辦呢？貼傳單嗎？
我又不會畫圖，字也寫的很醜。
還是到運動場上抓人算了……看到有會運動的人就抓過來，然後死纏不放。太麻煩了，其實我不是很喜歡纏著人的，更討厭的是麻煩。
還是直接抓人來問要不要參加足球隊，不要的話就算了吧？
說起來還真過份，我都已經是三年級的學生了，還異想天開的要組新社團。可是我很想踢球呀，有人一起練習，然後在比賽裡在意輸贏。贏的話就高興得想傳達到天上，輸了甚至還可以不甘心地哭出來。
我是沒哭過啦，不過倒是有差點和敵隊打起來……
想要有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的感覺。不是討厭平常的生活，像個平凡人一樣做些普通的事而活下去並沒什麼不好，可是還是想聽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像偶爾也想吃辣的東西，或者會想出外旅行冒險。
比賽的時候會有心動的感覺。不管贏或輸都一樣。
第二天紺野來了，班上的同學議論紛紛。因為她沒戴眼鏡，還把頭髮放了下來，除了瀏海以外的頭髮被別到了耳朵後頭，還用漂亮的髮夾固定著。其他人沒看過她這個模樣。
我看見她微笑著和女同學道早安。大家都很驚訝，可是並沒有不好的反應，而是像剛認識一樣的客氣和諧。她看起來心情很好呀……我不高興的是這點，她在高興什麼呀？
我看著她的耳朵發呆。很可愛的耳朵，小巧又晶瑩剔透。那個像迷宮般的輪廓是沒有人會一樣的，就像指紋，都是一個人獨有的特徵。
脖子和下巴的曲線也很棒。皮膚很好，透出粉紅色的光澤。
我別過頭看向窗外。操場上有男生的隊伍在跑步，在隊伍的一段有幾個人打鬧著，看起來是在互相追逐。
其實我對自己這輩子身為女孩子這件事一直是很高興的，很自然就是這樣，大概因為還蠻喜歡自己的緣故吧。話雖如此，明明覺得當男孩子也不會比較好，但有的時候還是想變換看看。
可以堂堂正正的踢足球，以國家選手為目標，這不是很有朝氣嗎？
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人打架，而且也比較能夠挨打。就算我對討厭的事一向都很直率，有時候還是會保護自己，自然而然地軟弱了下來，沒辦法隨時挺身而出。
能夠直接地對喜歡的女生表達欣賞之意，這不是很節省嗎？省略了很多麻煩。
或許我真正想要的是『男子氣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模糊的不得了的東西。不對，還是當自己好。能夠有『自己的氣概』這種東西才是最強的。
你看，我上課就是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所以才被老師留下來。
他發了一張考卷給我當練習題。懲罰我上課不專心，小考的考卷也沒寫完。
嚴肅的老伯走了，喔，我說的是老師。我看了看空蕩蕩的教室，開始咬著鉛筆跟試卷奮鬥。老師叫我寫完扔到辦公室的桌上，真狡猾，他回家了。
紺野和我在平行的座位上寫字，我們的位置同一橫列可是隔了兩張桌子。她昨天沒來上課，自然也沒考到小考。
「第三題答案是A？」我問。
「嗯。」無可無不可，不過應該是肯定的意思。
我仍舊目視前方，可是偷看到她邊寫考卷邊點了點下巴。
「你不戴眼鏡了嗎？」沒看到她臉上的眼鏡不習慣的是我。
「被我壓壞了。」她沒有轉頭，好像專心解讀著考卷，可是我看見她吐了吐舌頭，愉快俏皮地回答我的疑問。
「睡著的時候把它放在枕頭邊，結果沒想到醒來就忘了。喏，就這樣手肘一壓。」
「鏡架全歪了。」她回過頭來，不再假裝我不在，而我們各自和空氣講話。
「你就因為這樣所以沒來上學？」我不可思議地問道。
「算是蹺課、吧？」她還是微笑著，嘴角邊掛著讓人喜歡的笑紋。真的心情很好的樣子……
「嗯，第六題的答案是B嗎？」她問我。我趕緊低下頭看題目，我根本還沒看到第六題。
「是、吧？」我學著她的口氣。我真的不確定。
「藤本同學。」她根本不寫題目了。愉快地轉身，併膝朝我的方向看來。「你有喜歡過別人嗎？」
「有呀。」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趁著她還沒開口的空檔我搶先開口。
「第六題真的是B嗎？」我沒有轉身，而是偏著頭說話。連筆也沒放下，好像我急著想寫下答案。
「是B沒錯。」她沒和我計較。輕柔地化解了我的粗魯。
「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問我。
「那第七題是D嗎？」我固執地握著筆不放，連自己也不瞭解原因。
紺野回過頭看了一會兒考卷。又轉向我這邊。制服裙垂在她的膝蓋上的模樣很好看。她有曲線漂亮的小腿。
「不是D。是C唷。」她沒有生氣。眼睛很專心地看我。我喜歡她看我的模樣，我喜歡活在她的眼睛裡。
「是個女孩子。」我在空格上寫下了答案。「我是說我喜歡過的人。」雖然不是可以隨口炫耀的事，不過到了這個關頭也沒關係了。
「那剛好。」紺野開心了起來。
喂，你幹嘛開心？
我可以知道嗎？我可以分享嗎？
我可以讓你開心我很榮幸。
「藤本美貴同學，能夠和我交往嗎？讓我當你的女朋友，或者你當我的女朋友。」
紺野朝我伸出了手，手指在從窗戶滲透進來的夕陽裡發光。而我們都坐在陰影裡，那道光射在我們的中央，成了隔開我們的牆壁。
我應該站起來，應該接住她的手。可是我沒有。
「為什麼？」我問了問題。
她看起來有些失望。失望卻還得耐心解答我的疑問
「我想知道心動的感覺。DOKIDOKI，又尖銳又容易受傷，就算受傷也沒關係，我想知道那種感覺。」
我抗拒著。我抗拒著自己的回答。
「我沒喜歡過人。」她向我承認。我不知道這句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的目光很坦然卻有些空洞，又像是黯然。
她突然笑了，把那些黯然都拋向九霄雲外。
有些任性，有些驕橫。
「讓我喜歡你呀。把我帶回家，奪走我的心。」
「怎麼樣對我都可以……」
她好像快哭了。雖然還笑著……
「拜託你、囉？」
你怎麼可以這樣？用這樣漂亮的眼睛看著人，要人帶你回家。還說怎麼樣對你都可以……說不想牽起你的手，絕對是，騙人的！
「不要。」我像是把話從喉嚨裡挖出來一樣，只不過兩個字也說得坑坑巴巴。
「為什麼？」聲音很輕，像勉強說出來的，簡直就要在傳到我的耳朵以前就散開不見。紺野看起來往後退縮了，整個人躲進陰影裡，讓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變暗了。我們在這裡待的太久。
「我不要當臨時演員。我不要負責奪走你的心，我怎麼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讓你心跳。」
「你不要利用我得到快樂。你……」我亂說了一堆話，天花亂墜的不知所云。
她從陰影裡走出來了，我憑著僅剩的光亮看見她。
我又讓她哭了……我亂七八糟，我該被天罰。
「我有喜歡的人了。」我終於說實話。「我還沒忘記她。」
「我應該被天處罰。」說這句話的卻是紺野。「都是我不好。」她邊用手背擦著眼淚，邊對我微笑。
為什麼還要笑呢？
「都是我不好……」她喃喃說著。天真的讓人以為她真犯了錯。
她後退一步隨手抓起考卷，手舉在空中，她抓了考卷要給我。白色的考卷在變暗了的教室裡懸浮。我接下來了。這次接下來了。
紺野抓著書包跑出教室。不愧是學年第一名，只花了十五分鐘就足以寫完考題。
她早就寫完考卷了。我只要照抄就可以。
我為什麼要接近她？為什麼要任意接近自己喜歡的東西，明明就不打算保護她，明明就沒有想過要建立嶄新的關係。
她又哭了。我真討厭自己。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