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不是家裡的天花板……
這裡是哪裡？
她抬起手來，看見淺藍色的睡衣從手腕上滑落。也不是自己的睡衣……
這裡是哪裡？
「不要再問啦！」有個聲音在耳邊大喊。
很熟悉的聲音。
「繪理……？」田中瞪大了眼，搞不清楚怎麼會看見眼前這個人。
「你已經問過一百遍、一千遍了啦。」剪著短髮的好友就坐在床邊，正扠著腰氣惱地看著自己。
田中滿腦子的疑惑。「什麼一百遍一千遍的？」
「你每次醒來就問這裡是哪裡？已經問過不曉得多少次了。」仍掩不住氣惱的繪理指著剛醒來的田中，一本正經地宣布：「這裡是醫院，醫院，聽清楚了嗎？」
「我在醫院？」田中用手觸摸著自己的臉確定，喂，還好好活著吧？我自己。
「是呀，都已經在人家的地盤躺一天了。你每次醒過來就問這是哪裡，然後睡著以後就忘記，醒來又再問一次。護士都要被你煩死了……」
田中發著楞看著眼前發怒的繪理。她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曾經醒來過呀。
「麗奈，你不會是炸到頭了吧？」少女用懷疑的眼光盯著田中瞧，就好像真的很希望她的腦袋壞了。
「我只是腿斷了，跟頭沒有關係。」田中終於忍不住反駁。
「什麼腿斷了呀？」繪理的眼光裡增添了幾分不解。「醫生沒說你腳斷了呀？你只是擦傷和受到爆炸的衝擊所以意識不清。腳明明好好的……」
「一定是腦袋，腦震盪之類的，把你的腦袋搞壞了。」繪理鐵口直斷下了結論。
田中閉上眼睛不理她。反正從小到大這樣的吐槽也沒少過，不理她，不理她。
田中試著伸腿。肌肉用力，而腿也真的跟著移動了。一點僵硬或奇異的感覺都沒有，頂多就是膝蓋有點痛，像是跌倒了擦傷一樣。
「紺野和9號呢？」田中脫口而出。
「是說你的同學嗎？」繪理偏過頭，用『就先看看你表現如何吧』的表情試圖親切地對待田中。她順手拿過床頭的杯子，在另一邊的櫃子上熱水壺裝好水，又回來遞給田中。
田中接過了這杯水，開始感覺到口渴。真的在醫院一天了嗎？
她正想喝水，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今天，是幾號？」
「星期二，」繪理看了看錶。「下午四點。」
「昨天是你們班的返校日。你該不會連這個也忘了吧？」
可是我明明學校待了至少20個小時呀？這句話卻沒有說出口。田中的腦袋真的開始混亂，可不要又被嘲笑了。
繪理看著默默喝水的田中，終於好心地補充起了情形。「你剛才說到的同學可能在這所醫院，也可能在別的地方。因為學生人數太多，所以分散送到好幾間醫院了。」
「你是昨天12點送來的，伯母一知道就趕來了。不過知道你只是輕傷，所以今天就正常去上班了。」
「那我是怎麼受傷的？」田中現在已經清楚，自己的手肘和膝蓋關節都包上了繃帶。那些根本不算什麼，田中想。那些都只是自己在學校裡逃跑的時候不小心跌倒或擦傷的痕跡。
在那時候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
問題是：真的有『那些時候』嗎？
「你要看看自己的新聞嗎？現在每家電視台都在報導唷。」繪理問道。
田中點了點頭。她想知道電視台會怎麼報導這次的事件。
她在繪理打開的電視裡看見了被炸成廢墟的教室大樓。磚頭水泥塊雜亂地疊成了一堆，柱子裡的鋼筋在瓦礫中探頭。但是，新聞的標題寫著：
『恐怖組織入侵校園，爆炸示威後消失無蹤。學生37人平安生還。』
記者正在複述著目擊者的發現。
『少年A君，因為想起東西放在社團教室，所以才在寒假回到學校，沒想到卻發現教室被爆炸，神情恍惚的學生漫無目的地在廢墟上遊蕩。』
『根據已經清醒的學生發言，他完全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學校裡，也不記得爆炸的過程。專家推測可能是因為被施打了藥物，或遭受催眠洗腦。所以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遭遇。』
『根據時間推測，X中學的學生可能被挾持最多四個小時。有可能恐怖組織最後改變了作法，於是將學生趕出教室後啟動炸藥。直到昨日中午十二點，受傷的學生才由17歲的少年A君發現。
所有學生的家長都表示很感謝A君。』
被催眠了嗎？田中用指節敲著自己的腦袋。所以才會產生那種幻覺。
才四個小時呀，自己明明就在那種地方待了一個晚上，最後還看到了天亮呀。
教室也真的被炸了，人也真的受了傷，雖然好像被治癒了一般，只剩下淺淺的痕跡。
「其實，」繪理看著田中奇異的神情，忍不住說起了話。「雖然新聞報導沒有說清楚，可是好像只有你和另外兩個同學真的受了傷，其他人都只是精神上受了衝擊，一時沒辦法回到現實而已。醫生說他們都會好轉的。」
繪理坐在病床旁，望著垂在一旁的田中的手腕，若有所思地說：「真的很幸運呀，大家都沒事。」
「是嗎？」額頭上還纏著繃帶的田中，躺在潔白的病房裡，淡淡地說道：「大家都沒事呀，真是太好了。」
接著，她再也不理一旁自願看護的少女那包含著擔憂與期盼的眼神，只是逕自地望向窗外。
下午四點的陽光，正是燦爛。
同一個時間，在另一所醫院醒來的另一名受傷學生紺野正在家人的包圍之下，重新感受著這個世界。她趁著家人外出採購用品的時刻，在由家人帶來的數學習題上寫下了以下的字句。
或許可以說是日記也無妨。
『我好像從另一個地方回來了。回到充滿陽光而且和平的世界。但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還會再次被送到那個地方。那裡是地獄嗎？』
然後，雖然是在整個手掌都纏著繃帶，根本不便使力的情況下，總是以埋首書堆的方式過著生活的紺野，卻戴起了眼鏡，以握著鑿子般整個手掌包覆的方式握起了鉛筆，開始運算下學期的數學問題。
以另外一種思考蓋住煩惱和不安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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