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等阿布起身時,小鯉已經走了。這一走,害得阿布整天早上都有一絲絲惆悵,等以為再也見不到面時,這小妞子卻又出現了。原來她跑去跟爺爺和了好。總之,這小鯉和她爺爺一樣有著一股瀟灑勁。
下了幾天大雨,天初晴。河面的水大漲了起來,壯觀的很。阿布被小鯉纏著扎了兩隻風箏,剛扎好的風箏,削好的青竹糊上的白紙,看著也頗清淨。沒想到小鯉提來了筆墨,竟一隻風箏畫了毛腳大螃蟹,一隻畫了粉彩花蝴蝶。毛螃蟹給了阿布,自己拿了彩蝶。
「小、小鯉,沒想到你還會畫畫啊?」阿布叫起這新名字還挺不順口。
小鯉拉著阿布出了家門。「我沒說過嗎?之前我就住在楊柳青的乾媽家,那和這喝同一條雁子江的水,就在下游。」
阿布聽過楊柳青這地名,每到過年市集上就會出現花花綠綠的年畫,賣畫的販子開口閉口都說自己是正牌楊柳青的畫。看來,楊柳青這地方雖然和蚌殼鎮喝得同一條江水,卻是個人人會畫幾筆畫的秀氣地方。
雨過天青,水邊的花花草草也顯得青翠可愛。兩傢伙在河堤上玩風箏。遠遠可見一個嬌小的人兒靈活的跑在前頭,另一個高一點兒的小伙子本來腳步還有點拖拖拉拉,終於也被那股子活潑拉動了,放開手腳扯著風箏,眼看,那一隻毛螃蟹和彩蝶,相伴著是越飛越高了。
同時候,江上還有著另一個人。那人和這青青的天空恰恰相反,皺著個眉頭不放,像擔著多重的擔子。他是范統。
范統二十三歲了,是個人見人稱的好青年。除了是打魚的神手,網網豐收之外,還會一手木工活,家裡大小家具都由他一人修整,不輸鎮裡正牌的木匠。但這好青年卻老是不說話,悶著頭幹活,外加皺著眉頭。
范統的心思沒什麼人知道。在他身邊的都是些大咧咧的兄弟,他們都看得出范統不開心,卻猜不透他的心裡話。范家二老以為兒子是想媳婦了,唸著要找哪家哪家的故娘,但范統只是搖頭。說不定連他自己也不大了解自己的心思。
范統打魚的時候,習慣往岸上看去,他在等著一個人。只要那位姑娘出現在水邊,范統就移不開眼了,整個人定定的看著,連天地都可以忘記。而他的船也同他的人一般,定定的停在河中央,范統從沒想過可以往那位姑娘靠近些,可以多看她幾眼,甚至可以說上幾句話。范統沒這麼做過。反而是那位姑娘總會主動和他打聲招呼,叫聲范統大哥。
今天河堤上有兩個人兒在玩耍,范統看見了,心底悶悶的。他從小跟著爹幹活,沒念過半天書,不識得半個字。有時候對心裡的念頭自個兒都捉摸不透,實在是沒辦法說,沒辦法述,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爹娘從沒提過那位姑娘,因為她家有家累,這點范統也是明白的。
他操著槳划水,江水綠絨絨的。有時候他也會有一股衝動,想莽撞的衝到姑娘的面前,可是到了面前後該說些什麼呢?他想說:別愁了,有我在。為了你,我一肩擔兩個家也心甘情願。他想說:看著你臉上的愁,我的心會疼,比去年搶漁場時被魚刮子捅了一刀還疼。他說不出口。
水卡子的船梆梆的滑了過來,船頭直直撞上了范統的船。
長得又黑又瘦的稅警黑簑兒,扯著嗓子嚷嚷,就像隻公鴨子。
「上稅啦!」
范統停下操槳,抹了抹汗,平平和和的應道:「黑大人,我還沒賣成錢呢,怎麼交稅呢?等買賣成了交,一定老實奉上。」
黑蓑兒縮了縮肩膀,朝范統的艙裡一指點。「我就要你艙裡的大鮮魚。」
范統忍不住猶豫了起來,今天手風挺順的,一條條魚都斤兩十足,在市場可以賣上一筆好價錢的。但黑蓑兒的魚簍已經噗地拋了過來。范統也只好忍著心痛,把一條條自己親手捕上來的大魚扔進了魚簍。
水卡子的船又梆梆的滑開了。范統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他什麼衝動都沒了,什麼都不想說了。
黑蓑兒卻開心的很,他本只是個河防局的小囉囉,卻有個在縣裡當著專管銀錢的師爺的妹夫。今天那當師爺的妹夫要到這小鎮來作客,黑蓑兒便屁顛屁顛的要為申家老爺引見這位自己老是掛在口裡的妹夫,由申家備飯席,招待那位遠來的貴客。而黑蓑兒當這穿針引線的介人,便想備份禮,也好臉上添光。這一動腦筋,當然就動到了自己的轄區了,剛好,那位妹夫喜歡喝幾口鮮魚湯。
就在申家殺雞宰豬,準備來個官商勾結,替自家攀上關係時。毛爺爺也帶來了個客人。
那位客人是個五十幾歲的老頭兒,瘦的像根稻草,帶副瓶底兒玻璃眼鏡,懵頭懵腦的,就記得扛根釣竿。
這客人駝得像只蝦米,彎著腰隨著上山,吶吶的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是兩隻眼睛看著毛爺爺,像遇著了神仙。阿布和小鯉引著他說話,這才知道,原來這客人是在江邊釣魚時,被毛爺爺看見的。他在江邊待了半天,好不容易有魚咬餌,還沒拉上水,就被毛爺爺一語叫破,是條小鯽魚兒,結果,當然是中了。
毛爺看他一副癡癡迷迷的樣子,便招呼他,要他來開開眼界。
到了山裡,選好位子。毛爺爺也不打話,從江邊折了三條柳枝,綁上三捲釣線,又用備好的空草莖當浮標,綁在釣線的不同位置,就插在水邊土裡了。接著,毛爺爺打開懷裡的紙包,捻些粉末,和著玉米面揉了,灑向水面。
「來。」毛爺爺向那位客人招呼了一下。
「你就負責上餌拉魚吧。這根專釣鯽魚,中間那根是草魚,最後是鰱魚。」
客人有些半信半疑的坐下了,裝上同樣用玉米面製成的釣餌,投下了水。阿布和小鯉也禁不住好奇,都湊近來看熱鬧。
還坐下不用多久,第一條鯽魚就蹦上了岸。客人連忙裝餌,還沒裝好呢,第二根釣竿又躍躍欲試了。等投下了第一根釣竿,拉起了第二根釣竿,第三根的浮標也上上下下了。一個人忙不過來,阿布也坐下幫忙裝餌,最後,連小鯉都得幫忙拉魚。
好不容易,帶來的餌用盡了,魚也白花花的躺滿了草地,還來不及裝進簍子裡呢,就在綠油油的草地彈彈跳跳。那客人倒吸了口氣,正是目瞪口呆。阿布也冒了汗,小鯉邊把魚撿進簍子裡,邊點數著。
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呢,就釣起了十多條草魚鰱魚,外加五六斤的鯽魚。那客人像想起了什麼,一骨碌站起了身。
「毛爺,那粉是啥神仙粉末啊?」那人倒是不顧自己的年紀,也跟著叫上了毛爺。
剛剛那一陣忙亂裡,毛爺走進了林子,這時正捧著一小堆紫紅的果子,一個個往嘴裡拋,接個正著。他看了看那人,發現那人臉上的瓶底兒眼鏡給弄歪了,還來不及扶正呢,歪歪斜斜的掛在鼻梁上。他老人家笑了。遞了個果子過去。
「不就是蛆婆子曬乾後磨成的嘛,哪是什麼神仙粉。」
「是、是蛆婆子?」
「正是。要在屎裡翻滾過的。」
那客人張大了嘴,瓶底兒眼鏡後的雙眼閃閃發亮。不用多說了,這人不折不扣是個釣癡。
那師爺妹夫在鎮上住了幾天,申家上下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那時一個縣裡通常有著兩個師爺,一個管刑事,一個管銀錢,這兩個師爺便是縣太爺的左右手,權大的很。
有事該糟,這師爺妹夫聽見了黑珍珠的名頭,他極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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