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按照習俗,要先祭拜過世未滿一年的祖先。當兵的正好放假、在學的也回到家,我們燃起香,看著阿公的照片,很難想像就要一年了。
年夜飯爸爸坐在阿公的老位子上,桌上比以往的大魚大肉少了一些菜,是比較剛好的份量。從十多年前十三人的圍爐,到現在的九人(今年扣掉去打工的堂妹),桌子不再擁擠,是比較剛好的空間;可是我卻偷偷懷念起孩提時的嘈雜,大家擠在一起圍爐、爸媽會慎重其事幫我們買新衣、還得學說吉祥話的年代,阿公會用紅包金額的大小來勸誘我們不要太早下桌,飯後還要小賭一下的新年氣氛。
開了一瓶酒,言談間還是少不了阿公,堂弟說到去年的除夕,「你不覺得不尋常嗎?阿公吃了五分鐘就下桌了。」那些枝微末節都成為我們的線索、離開的預告,這些,還有,那些。是不是如此就真的比較容易告別?而我很努力要想起自己是怎麼和他說再見,在離開台北的那一天,他眼中的我又是什麼樣子?
去年的圍爐我們都哭了也都笑了,在餐桌上進行了好長好長的談話,沒有人知道那是怎麼開始的,也不用去深究。可以確定的是在各自看來似乎交集不多的生活中埋藏著的血緣關係親近無比,更驚訝於兩個毫無干係的人是怎樣連在一起,並且延續成沒有盡頭的牽絆,一個遮風避雨的堅固屋簷。發著燒的阿公進房間不久又出來加入我們,他沒有說太多,在最後的倒數第六天(天啊那時我們都太大意,還不知道這就是最後僅剩的光陰),我和他一樣聽著餐桌的對話,以為他帶著笑容。我期待他有將當時的畫面看進眼裡:長大的孫子們終於也懂得家的道理。
過年少了阿公,我心裡一直覺得是沒有團圓的,坐滿了桌子卻少一個人,知道他永遠不會出現的悵然。而在阿公過世滿一年合爐的那一天,看著牌位後一行行祖先的名字,我突然有了領悟:阿公、早走的奶奶和那些祖先,都一樣,由於有了他們的步伐,我們才得以存在並前進,子孫遞補了前人的位子,而這些就是我們要繼續下去的事。繁瑣的祭拜儀式都有了意義,每一次擲筊都是溝通和承諾,這是後代思念的方式,有傳統的含蓄和執著。
前人們或許成了族譜上的一個名字、牌位中的一行紀錄,他們不再和我們一起進餐,卻依舊不曾缺席,在血液裡,在心上。
[圖片:雲門舞集,《家族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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