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腳踏車穿越中國,從冬天的雲南騎到四月的中原,到了鄂、皖、豫三省交界,自古這裡就是三不管地帶,成為盜匪割地為王的溫床。你想想,如果安徽的官府派兵剿匪,山賊退到別省的管區,就算抓到山賊,是越界抓到的,中央褒獎你之餘難道不會順便挖苦河南和湖北?河南和湖北吃苦之餘是奮發圖強還是埋怨你撈過界?
基於簡單的做人道理,除非鬧得太厲害,官府會派兵打兩槍,過省界就不追了,山賊的蓬勃發展就很自然了。
四月三日下午騎到安徽鐵沖鄉,還在上課時間,看到一列學生結著紅領巾、擎著彩旗,由花圈領頭走出校門,花圈大大的一個“奠”。是不是在送學校的什麼頭臉人物了?因為還沒參觀過大陸的出殯,我尾隨,儘管想做個“牆上的蒼蠅”,但是全副武裝的旅行車就像火雞在飼料雞群,實在太顯眼,隊伍末端的小學生試圖對我搭訕,但是這是個紀律嚴格的隊伍,立刻被老師制止,好奇的孩子只能用眼睛脫隊,訊問外人的工作就落在老師身上,老師說每年清明節前夕要帶學生祭英雄,三年級以上孩子都參加,太小的孩子怕他們走不了這麼遠(大約三公里)戶外教學、思想教育、春遊賞景三效合一,這邊的英雄都是殺國民黨有功的吧?
老師說是“剿匪烈士”
剿匪?
匪不就是共匪嗎?
共匪不就是你們嗎?
我這麼問,老師哈哈大笑:三省交會的這裡,盜匪興旺,烈士是紅軍偵查班,有一次偷窺盜匪被發現了,七個犧牲,一個脫逃。
此匪是土匪非共匪
『那麼,墓裡有幾個烈士?包括脫逃的那個嗎?』
這麼一問,老師也愣了,說待會到了墓園要仔細看碑文。
犧牲的被紀念,脫逃的被當機靈的英雄?
還是棄戰友自己跑掉?
根本是內奸,所以盜匪放他走?
這是個吊詭的問題,我們紀念的都是犧牲的,雖然大部分的犧牲都是偉大的,可是摻雜了多少本來不打算犧牲的,只不過一出場就中彈,死了叫烈士,可以住忠烈祠;故障的叫做英雄,可以留名於石碑;如果是善於躲子彈的好身手,出生入死還能完璧歸趙,卻可能只在榮民之家孤老而終。
我問老師共黨不是不迷信,還要破四舊的,怎麼現在都過清明節了?老師說慎終追遠是一種傳統,並不是迷信,改革開放的八零年代開始,傳統的節日慢慢恢復了,宗教也各立山頭,只要不迷信不要害人就好了。
對於小學生的生理時鐘而言,十分鐘是一個關卡,標示著一節的課間休息,他們願意看待這次出校門是課間玩樂,而不是上課的四十分鐘。此時謁靈隊伍行進超過十分鐘,像燒餅免不了掉芝麻,漸漸不能不渙散,幾個小芝麻晃到我身邊,眼睛明亮,臉如蘋果,好奇問你何處來何處去,老師驅離兩次,但隊伍已經太多斷裂,補了前面,後面又散,畢竟小學生麻雀的基因多,螞蟻的基因少,來回奔波兩三次,老師也就放棄嚴格執行了。本來兩人並行的串珠隊形,變成四五人一團不怎麼緊密相接的手鍊群了,好在路上車輛稀少,不必過於緊張。就這麼鬆鬆散散心情愉快又走了一刻鐘,直到接近墓園,隊伍再次整頓。從民宅屋後穿過竹林雜木,踩的是泥土小徑,遇到高低落差近於膝的段落,孩子們互相拉拔幫助,但是男童學是不肯拉女同學的,女童學是不肯讓男同學拉的。鞋底刻紋填塞半溼泥土,沾著落葉,頭角泛汗,氣喘心跳,經過這段野趣的攀爬,總算抵達烈士墓園。
學生一起幫墓園洗臉、撿落葉,露出圓錐的水泥暮丘,花圈置於墓碑後;好學生執彩旗圍繞暮丘,似蛋糕上插的一圈蠟燭;校長(在此久候多時了)主持祭祀,獻花、上香;特好的學生以“連爺爺,您回來了”之音頻誦讀紀念文:
『親愛的烈士你們安息吧,你們的犧牲奉獻永遠在我們的心裡,沒有你們就...』
被自己的深情感動,特好的學生竟然噴淚了,這淚如同打哈欠也有傳染性,女學生紅著眼睛低頭抽吸鼻水,男學生好強地以淺笑掩飾落淚的衝動。
行禮
默哀
禮成
我趁隙抄看碑文
:人民解放軍鄂豫皖邊區剿匪部隊七烈士之墓
大意是1949年,八個偵查兵在此和山匪遭遇,彈盡援絕再加上地形不熟,全部被活逮。匪徒不受日內瓦公約約束,不想浪費食糧,而將戰俘處決,可能刀子沒磨利,其中一個只砍半死,半夜驚醒逃回,再領解放軍回來殲滅匪徒。這墓碑的特點在於匪首有名有姓叫做張天合,本著為善不欲人知的傳統美德,烈士和逃回的勇士是不具名的。
小學生離開之後,輪到中學生錦上添花再接再厲,,務必喚醒安息的七烈士,一年就放風這一日。我為了趕路,沒等到中學生來第二回合,也沒和烈士照面,不免有一絲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