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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起點要從台南一處酒店說起.....
店是充滿著杯光斛影、鶯聲燕舞、紙醉金迷……
幾乎可以想像的墮落名辭,都在酒店發生。
不過,雖然它是屬於沉淪的,但它卻也是可愛的台灣商場文化之一。
不少商人在這裡談成了大筆大筆的買賣,
也有少的暗盤、勾結等等 事蹟在此完成。
而我們這則故事的主角,也常流漣於斯。
他總希望多喝一杯,生意就多進一筆,這也是多數經商的生意人所企盼的。
但是,在他舉杯和一堆商人「同歸於盡」的同時,
他的家庭也被酒精給沖淡了。
也就是說,有的時候他家裡出了什麼事?他不會知道,也不會去關心。
還好,他有一個很傳統很傳統的妻子,
幫他把家裡打理得很好,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在商場上打拼,
賺更多更多的錢!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十幾二十年,
一直到他的兒子女兒十七八歲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變化。
他一直很自豪他有一對兒女,可惜卻沒注意到兒女已進入青春期。
那時,處於叛逆期的兒子,因為對家的失望和怨懟,開始學會了放逐,學會了抽煙、飆車、打架……等等。
他開始注意到兒子的改變是在收到學校的成績單,
一片滿江紅,讓他幾乎氣炸了胸膛!於是,他對兒子嘶吼、怒罵……
「我每天拼死拼活,在外面掙錢,結果你拿著我的血汗錢,到處 玩,到處惹事生非!我還要你這個兒子做什麼?!」
激烈的衝突和無數的爭吵炸亂了整個家,
也毀去了原本保持在某種平衡狀態的父子關係。
漸漸的,他和他的兒子形同陌路,不再交談。
兒子在高中畢業那年,因為聯考落榜又和他鬧革命,
最後,兒子提出搬離家門獨立生活,他不得已同意了!
他和妻子商量,最後決定委託住在花蓮的妹妹代為管教兒子。
於是,他的兒子就像紙鳶一樣,隨著風越飛越高、越離越遠……遠到花蓮去了。
在兒子要去花蓮之前,他曾對兒子立規定:
不管怎麼樣,書還是要唸,就算是念夜校也沒關係。
他的兒子急於想離開這個家,因此也答應了他的要求。
當他的兒子去到了花蓮,果真履行了他的要求,
找了一所三流的專科學校夜間部就讀。
只是,沒了雙親的管束,兒子變得更野了……
某天,他的兒子不知怎麼的,也許是因為趕路,
因而又飆起車來。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他的兒子以為自己閃得過大卡車,卻沒想到閃不過另一輛車。
就這樣,他的兒子高速撞上一輛正穿越十字路口的汽車,
而且是在沒戴安全帽的情況下!
當他的兒子被送到醫院時,瞳孔已呈現放大的狀態,呼吸和心跳也開始不規律。
醫生見情況危急,決定先開刀保住一條年輕的生命再說。
他和妻子接到消息,連夜趕到花蓮慈濟醫院,著急的找醫生問狀況時,
醫生說:「你的兒子已經送到加護病房去了,暫時是保住了生命,不過…很可能會腦死。」
「腦死」,這兩個字就像一道筆直的落雷一樣,
直直地擊中他的心底!他無法接受這樣的噩耗,
更不能相信一個前月還活蹦亂跳的兒子,
從今以後只能像株植物一樣,僵硬而無感地活著,
而且,是缺了一塊頭蓋骨的活著(註一)。
那夜,他在落腳的旅館裡,一口一口地舔舐湧血的傷口,
一點一點地縫合碎裂的心…直到天明。
第二天,他向他的妻說:「對不起,兒子會變這樣,是我害的……我想在花蓮租間房子,全心照顧兒子,彌補我對他的過錯,妳說好不好?」
他的妻答應了。於是他放下了二十幾年來辛苦打拼出來的生意和商場上的地位,
帶著妻和女兒,在花蓮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並將已成了植物人的兒子接回就近照顧。
為了生活,為了養家,也為了兒子的醫療費用,他找了份工地臨時工的工作。
已經步入中年且二三十年沒做過苦力的他,笨拙而吃力的隨其他工人穿梭工地,掙取微薄的工資。
扛著沉重的磚塊,每一個艱辛而蹣跚的步伐踏出,他都告訴自己:「兒子一定會醒過來、兒子一定會醒過來!」
這樣的信念,讓他有勇氣咬緊牙根踏過每一滴腳下的汗水、忍過一次又一次肩上滲血的痛楚……
在那段時間裡,讓他最快樂的,就是當他拖著一身的疲憊,
回到家聽見女兒對他說:「爸爸,哥哥今天眼睛眨了一下哦!」
眨眼,一個多麼簡單的動作!
一個對他人而言是尋常而普通的小動作,對他卻像是上天 給的極大恩賜。
也許是他的執著感動了天,或者,是妻和女兒在醫生的教導下,
每天不斷的為兒子做復健、刺激感覺神經,
起了作用,他的兒子真的--醒了!他深怕這個奇蹟的降臨只是一場夢,
所以長跪在地上,不斷的感謝上天,不斷的磕頭。
他感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放過他的兒子,
也祈求上天發慈悲,別讓兒子再睡去。
那夜,他興奮得無法入睡,就好像是怕睡醒後,
夢也跟著醒了一樣。整整一個夜晚,
他的臉上盡是滿滿的笑和淚,心裡全是滿滿的感恩和祈禱…
兒子醒了,他和妻趕緊聯繫主治醫師,
希望醫師能將兒子的頭骨裝回去,避免兒子因不小心的碰撞,
而再度傷害到大腦。但是,經過主治醫師的評估,擔心頭骨裝回去會造成腦壓升高,危及患者生命,
於是建議不要做這項手術。最後,在他和妻苦苦哀求之下,
醫師說:「這樣好了,如果你兒子能夠自己走來見我,親自跟我說他想動手術,我就幫他動手術。 」
有了醫師的承諾,他和妻燃起了希望。
雖然,兒子醒來後的智商,和一個兩歲大的孩子無異,
而且必須靠輪椅行動,大小便也不能自己控制,
但對他和妻來說,那已是無限滿足的了。
他對妻說:「我真的很謝謝老天爺,謝謝祂給我再一次當爸爸的機會。
過去,我沒陪兒子一起成長,從現在開始,我要陪他一起長大,做一個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的爸爸……」
從那之後,他更加賣力的工作,甚至是別人不願做的工作不願加的班,他都願意。
因為他想要重新學習當一個「爸爸」,他要給兒子最好最完整的復健療程!
告訴我這個故事的志工形容說:「就算你告訴他,我給你一百塊,但是要先打你一巴掌!他都願意賺這個錢。」
為了節省開銷,給兒子做復健。每天中午,他就只吃一個白饅頭、一杯白開水。
而他的兒子,也在妻和女兒細心的照顧下,一天比一天進步。
終於,兒子從牙牙學語中,學會了說「爸爸」兩個字。
當他聽見兒子含糊地說「爸爸」的那一霎那,
那種歡喜,比給他幾千萬的頭彩還要來得快樂;
快樂到只要一想到都會笑的快樂、連做夢夢到也都會笑的快樂。
那陣子,他工作的時候,常會開心地跟人說:「我兒子會叫我爸爸了,他學會叫我爸爸了……」
可惜,就在他覺得他的好運來了的同時,
沒想到他這一世最大的劫數也跟著來了!
某天,他工作到一半,忽然昏倒了。
送到醫院之後,醫師檢查結果竟是肝癌!而且,已經到了末期!
醫師建議他趕緊住院接受治療,但他拒絕了。
他說他還有很多事還沒做,還有未挑完的擔子,他不能住院。
他離開了醫院回到租屋,
不敢將自己的病情告訴家人,一如往常地,陪著孩子笑、陪著孩子做復健……
然而,他的病終究是會被家人知道的。
當他第二次在工地昏倒的時候,他的妻知道了他的病,知道了他只剩三個月不到的生命……
他依然堅持不住院,即使妻要求他、醫師強烈建議他!
每天,他忍著癌末帶來的痛苦和腹部日漸隆起的積水,拼命地工作著。
在他心裡,想的只是多賺一分錢留給家裡。
他還沒看見兒子能夠自己站起來之前,他不願倒下,不願就此放手。
這時候的他,只剩這樣一個對「家」和「兒子」的信念在支撐著他,支撐著已經瀕臨不堪使用的軀殼,繼續向前走。
癌末的疼痛是澈入心扉的,是非一般人能忍的!
因此,才會有疼痛控制的安寧療護。然而,
那樣的療護需要的是時間和金錢,而他最缺的,正是時間和金錢!
因此,他只能一再的忍,忍到幾乎咬斷牙根的忍著!
但是,再堅強的人總會有脆弱的時候,他也不例外。
好幾次,他真的忍到了極限,
而妻也不斷的哀求他去醫院打一針止痛劑止痛,他才默許地點點頭。
但他總在臨出門之際,都會這樣問妻:「家裡還有沒有錢?」
如果妻回答有,他就願意走這趟醫院。
如果妻有所猶豫,他便會調頭回屋,寧可真的咬斷牙根也不願去!
他和死神之間的搏鬥,在歷經了幾個月之後(超出醫師的預估),
終於等到他得以親眼見到他的兒子推進手術室。
他等到了他的企盼,精神也因此鬆懈而第三度倒下。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氣力告訴醫生他不想住院,他想回家…
此刻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之前他一直不想去的地方,「加護病房」。
這時,他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死神也已走到他的腳跟前,向他招手。
但是他仍有心願未了,他仍放心不下他的家人,所以他試圖拼搏,
跨在生死的界線上,和死神拔河!
接連著兩天,插在他身上的生命徵候儀時強時弱,心跳和呼吸也時虛時實,
但他就是頑強地不肯停止、不肯妥協。
到了第三天,他和死神之間的比賽,輸贏已經十分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只要死神輕輕加點力,這場生死競賽就會宣告結束。
這時,醫院的志工帶著他那甫能下床行走的兒子,來加護病房看他。
當他聽見兒子輕聲地在他耳邊說:爸爸」的時候,生命徵候儀上原本 近乎是一直線的心跳曲線,忽然顫抖掙扎起來,
就好像是他已經全然無力的軀體,亟想掙扎坐起一樣!但是,此刻的他再怎麼樣努力都是白費,
那條綠色的心跳監視線,才抖了幾下,就又回到方才那樣,近乎一直線的輕顫……!
志工看著監視器近乎平直的線,知道他的心還是放不下。
志工不忍見到他不能安心的走,
因此一直的給予安撫,告訴他:「你放心,家裡的事我們會幫你的。你放心。」
綠色的線仍在輕顫!他仍在拼…
志工輕喚他的兒子,希望他的兒子給父親最後的安慰。
於是他的兒子輕附到他的耳邊,
用著一種童稚而真摯的聲音,緩緩地說:「爸爸,下輩子,我還是要當你的兒子。」
綠色的線忽然暴起,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手握住兒子的手,一手握住志工的手,高高舉起…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你的兒子交給我們,我們會照顧他的,你放心、放心、放心…」
志工不斷地安撫著他的心。
終於,他的手垂了下來……
鬆開……綠色的線停止顫抖……
心跳指數回歸於零……
他,終於走了,記著兒子最後的約定,走了。
註一:腦部嚴重受創而至腦死的病人,為了避免其腦壓升高,醫師
通常會將患者的頭骨鋸掉一塊,並將之放置在患者身體裡,若將來患
者清醒,醫師評估過後,再行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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