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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

 

一九四九年五月, 上海...

 

擠, 擁擠, 人車擁擠, 車行轔轔, 駪駪征夫. 懼, 惶懼, 軍心煥散, 殘兵敗將, 兵士臉孔塗漿腥污, 戰服襤褸塵土醃漬. 頹喪行列裡, 一位軍官攙扶一名女子, 隨波逐流人潮中. 碼頭上, 停泊一艘軍艦, 天際斜陽泣血, 染紅殘霞.

 

女子身形孱弱, 容顏疲憊, 時而趔趄, 軍官一手搊扶她, 一手提著袋子, 他倆駢肩登艦.

 

「方華, 妳還好吧?」軍官攬她坐在甲板上休憩.

 

她羸弱吐出, 「我不要緊...」

 

她直冒冷汗, 不時揩拭額上汗水, 凝望甲板上, 躺臥成堆的士兵, 間或傳來傷兵呻吟哀嚎, 「文天, 我好怕...」

 

「別怕, 等我們到了台灣, 一切都沒事了. 」文天愛憐撫摸方華僵冷的臉頰, 他眼神堅定, 其實內心茫然, 真能出得去嗎?

 

此時, 三名憲兵來到文天跟前, 前中一名帶頭的中尉軍官, 向文天行了軍禮, 「報告營長, 師長有令, 要你回去.」

 

「回去?」文天甚感訝異, 「我受命撤回台灣, 怎會又要我回去?」

 

中尉解釋, 「師長剛下達的命令.」

 

「可是我全營的弟兄都上船了.」文天不放心.

 

「師長只要你一個人回去.」

 

「只有我一個人?」文天疑惑, 「有沒有書面命令?」

 

「沒有, 但是師長親自打電話來.」

 

「沒有書面命令...」文天語調堅定, 「我不會回去!」

 

中尉面有難色, 「長官, 我只是奉命行事, 請不要為難我.」

 

「我也是奉命行事...」文天叫一旁的傳令,「把上級頒佈撤守的命令拿出來. 」

 

中尉接過命令, 「這只是旅長發佈的命令, 所以..師長的命令, 旅長應無異議才對.」

 

「文天...」方華執起他的手, 「你回去, 我...我怎麼辦?」

 

文天陷入兩難中, 神色猶豫.

 

「營長, 請吧!」中尉顯得不耐.

 

「我...我不回去!」文天大叫, 「除非有書面命令, 否則...我絕不回去!」

 

中尉一驚, 「你想抗命?」立即掏出手槍, 「敵前抗命, 我可以當場斃了你!」

 

週圍的士兵眼見此狀, 紛紛站立出槍, 劍拔弩張的態勢, 隨觸即發.

 

「怎廚!?」中尉目露兇光, 「你們想叛變?」

 

「統統給我坐下!」文天嚎哮.

 

中尉向隨從兩名憲兵使了一個眼色, 兩名憲兵一左一右架著文天.

 

「帶走!」中尉令道.

 

「文天!」方華抓著文天的手不放.

 

「方華...」文天被憲兵架走.

 

兩隻交纏的手, 終被分離.

 

「文天...文天...」

 

文天聽聞身後方華的聲聲呼喚,不禁淚溼眼眶. 忽然, 他像想到什麼, 「中尉, 請等一下, 我有樣東西, 要交給我女人.」

 

中尉還算近人情, 令憲兵鬆開他, 他從袋子裡摸出一個帆布包好, 大小有兩個巴掌大的物品, 正要回去, 中尉攔住他, 「叫你的弟兄們傳過去.」

 

文天望著五,六十公尺之遙外的方華大吼, 「方華!... 我愛你!」

 

遠處渺小的方華只是靜靜瞧著他,似乎沒聽到.

 

文天將帆布包交給身旁的士兵,「傳給那個女的, 並告訴她, 我愛她.」

 

文天眼見帆布包在士兵間, 一個個傳過去, 猶不忍離去.

 

「走吧! 長官, 」中尉似乎感染到文天的情深, 惟亦顯無奈, 只能示意文天走吧. 帆布包依次在士兵間流傳, 中途止了.

 

「喂!」一個瘦小黝黑的士兵, 叫醒身旁肥胖打酣的伙伴,「肥豬, 傳給那個女的 ..」

 

肥豬揉揉眼, 打著哈欠, 「什麼?」

 

「傳給女的?」

 

「給俺的, 什麼東西?」

 

「不是給你, 肥豬, 是給那個女的!」他指著十公尺遠外的方華.

 

「管他的! 東西到俺手上, 就是俺的.」肥豬正要打開.

 

「營長的命令, 你敢不聽?」

 

「去他奶奶的! 怕什麼?」肥豬接著一聲苦笑, 「除非俺不想活了!」

 

「還有, 我愛你.」

 

「芋仔..」肥豬兩眼迷離, 含情望著芋仔, 「俺等你這麼多年, 你終於要俺了, 俺...」

 

「去死吧!」芋仔擰了肥豬一把,「不是跟你講的, 告訴那個女的, 營長說, 我愛妳.」

 

帆布包輾轉傳到方華手中.

 

「營長還說...」傳令頓了一下.

 

「說什麼?」方華急切的問.

 

「營長說, 我愛妳.」

 

方華心領, 從帆布包取出, 是個首飾盒, 在夕陽餘暉中, 閃著金燦光華, 蓋上刻有一行字:但教心似金鈿堅.

 

方華扶著船沿, 俯瞰碼頭, 文天正走到她下方, 「文天! 文天!」她大喊.

 

文天止步, 仰望船上, 方華正向他招手, 手中有一物, 閃閃發光.

 

文天依稀聽到她呼喊, 他聽不清, 「什麼?」

 

只見她兩手放在嘴邊, 文天似乎聽到她說, 「但教心似金鈿堅.」

 

文天向她擺手, 「天上人間會相見! 聽到了嗎?」他又重覆一次,「天上人間會相見!」

 

她點頭示意.

 

「等我!」文天叫著,「我會去找妳的, 妳一定要等我!」

 

憲兵招呼他坐進吉甫車, 揚長而去.

 

方華望著遠去的車影, 淚眼模糊. 她打開首飾盒的蓋子, 心形鏡, 映入眼, 她撫摩著鳳凰彩翼, 「文天...」

 

霎時, 響起隆隆砲聲.

 

「老共打來了!」

 

士兵們一陣騷動, 軍艦起錨, 緩緩離岸, 又是一連串砲擊, 激起高湧水柱.

 

方華無視週遭水花四濺, 扭著盒內的旋把, 鬆手, 樂音幽幽泣訴: 我等著你回來. 我等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