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流星﹐曳著閃耀的光輝﹐劃過寂靜的夜空﹐向蒼穹投下依戀的一瞥﹐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於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風蕭瑟地吹拂著﹐與一陣陣起伏的樹濤聲混成一片了﹐組成了一篇淒涼的樂章。單一的風聲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靜謐中﹐亦只有這永遠不會停息的夜風﹐才象征著活力與永恆。稀疏的灌木樹林﹐皎潔的月光透過生長得稀落而矮小的樹叢隙縫垂簾大地﹐或圓或缺的光斑分外的妖異。
踏著落月餘輝﹐交錯的光影﹐淡淡的霧氣之中﹐十幾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走著﹐宛如失魂落魄的夢遊者。
“頭兒﹐我怎麼總覺得有人在看著我們。”一個人抖抖索索地說著。
“真沒出息﹐每次來都這熊樣﹐上了戰場鐵定第一個翹。”
“頭兒﹐不是這麼個說法。”
“怎麼不是這個說法﹐每次巡邏﹐就你廢話最多。”
“你不覺得這裏有點陰森森的。”
“你是不是要馬上回去﹐好﹐我批準。”
“頭兒﹐不要啊﹐一個人走﹐我鐵定迷路。”
“那你廢話什麼﹖”
“譁”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撲了過來﹐所有人立即反射性地僕倒﹐這和平時良好的訓練分不開的。再說﹐誰又會在這時逞能。譁啦譁啦的聲音穿越了上方﹐直奔後方而去。一隻貓頭鷹優雅地劃過夜空﹐撲向了灌木叢中﹐撲騰了兩下﹐一隻倒霉的田鼠又成了黑夜之王的夜宵。
“頭兒﹐似乎是只夜梟。”剛才說話的那個小心翼翼的提醒。
“誰不知道﹐就你多嘴。”拍拍身上的灰塵﹐他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子踢出他的巡邏隊。同時﹐還是狠狠地揣了一腳他的屁股。
倒霉的他也才剛剛爬起﹐一時沒站穩身子﹐倒向了一叢灌木。不知怎的﹐他又被一股奇異的力推了回來﹐撲倒在隊長之前﹐一動不動。
“給我起來﹐又想偷懶。”奇怪的是﹐他還是不聲不響﹐隊長有點驚詫了﹐這小子在邊防巡邏隊中被稱為“囉嗦的格尼”﹐換在平時的他﹐現在一定會咕咕噥噥地抱怨﹐絕不會這麼安靜。
他俯下身﹐想拍格尼的頭﹐可是格尼身邊的月光竟變成了可怕的暗紅色。不﹐不是月光變成了暗紅色﹐是血染紅了月光照耀的大地。急忙翻過格尼身體﹐左胸一道極細的傷口﹐血緩緩地滲出。畢竟是隊長﹐他立即做出了正確的判斷﹐迅速放下格尼的身體﹐站起身子。
“敵襲﹐準備迎擊。”話音剛落﹐巡邏隊的隊員紛亂地抽出了腰間的長劍﹐短短的一剎那﹐嘈雜的聲音充斥了灌木樹林。
梵羅﹐一個黑暗中的致命殺手──潛伏者。他原本是羅剎門中的一個新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武者﹐但近幾年金蓮花王朝開始要求羅剎門向軍隊輸送各種專職負責暗殺與斥侯工作的特種人才﹐羅剎門為了適應這個新的形勢﹐和王朝軍隊進行了大量的合作。
在負責索羅方面的東北戰區的要求下﹐開始大力培養一種古老的職業﹐傳說中的叢林獵人──潛伏者。要成為一個潛伏者﹐自然離不開矯健的身手﹐但最重要的還是堅忍之心境與無比的耐力。在虎豹橫行﹐蚊蟲肆虐的叢林之中﹐化身為一叢灌木﹐一節樹樁﹐根據需要可能披著獸皮偽裝為禽獸。他們靜如處子﹐可能一動不動就是一天一夜﹔他們動如脫兔﹐奔馳千裏﹐投入戰鬥﹔他們堅韌如山﹐刀劍加其身﹐猶自不動聲色﹔他們殘忍如豹﹐黑暗中﹐殺人於無形。他們的信條就是變成叢林生物鏈的終結者﹐一隻豹﹐一隻致命的黑豹。
今天是他第一次執行偵察的任務﹐也是在眾戰區中最特殊的東北戰區首先接受了第一批全部的三百人的潛伏者之後﹐要求邊防軍自由地把他們編入偵察或巡邏的編制之中﹐以便對他們進行戰場實地的考驗﹐通過總結第一手資料﹐再對以後的培訓教程進行補充。
第一次進行偵察的任務﹐他心中也有點緊張﹐不過邊防軍的老兵告訴他﹐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兩國邊防軍的出勤表都有意無意的交錯開來﹐可能是為了避免由於誤會而引起不必要的爭端。邊防軍的這種出勤程式雖然沒有軍部的正式授意﹐但心有靈犀也就好了﹐沒必要說出來。東北戰區的高層﹐對低估索羅王國軍而造成古拉貝特戰爭的失利作了反省﹐對邊防軍的要求也是小心謹慎的同時﹐盡量保持相安無事。確實﹐二十年前古拉貝特戰爭的失利﹐雖然沒有對王朝軍的軍力造成致命的創傷﹐但對金蓮花王朝唯我獨尊的心態卻是狠狠一擊。
凡事﹐在做之前﹐都是惶惶不安的﹐但是一旦開始作了﹐也就平靜下來了。梵羅就是這個心理﹐到達了邊境的叢林之後﹐他根據教程的理論﹐精心選擇了一處灌木較稀疏之處﹐靜靜的潛伏了下來。
叢林茂密之處﹐雖然是隱蔽的絕佳地點﹐但也是敵人會特意迴避的地域﹐出於偵察的目的﹐梵羅選擇了這裏。黑暗﹐是行動的最佳時機﹐在從林中這是一個可能導致喪命的錯誤想法。任何人在未知的叢林之中﹐都會保持高度的警惕﹐特別是受過特殊訓練的軍人﹐所過之處﹐一草一木﹐了然於心﹐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一個老手的眼睛。而最佳的戰術﹐就是黑豹的狩獵之術﹐靜靜等待獵物自己上鉤﹐在自身最有效的攻擊範圍之內﹐給與致命的一擊。而從林交錯的斑影是潛伏者的絕佳保護﹐但也是行動者的決大障礙﹐人類對交錯光影中事物移動的辨別力大大的高於白晝﹐雖然交錯的光影對於判斷事物的距離有相當程度的影響﹐但叢林之中的戰鬥﹐一旦被敵人發現身形﹐就等於把自己陷入了危地。
雖然是無所事事﹐但梵羅絲毫沒有降低警惕﹐在漫漫長夜中尤然保持高度的注意力與致命的爆發力是潛伏者的必修課程。想起最後的一次訓練﹐在一個充滿了刀與毒刺的高不過三尺的小屋裏待上整整三天﹐那種最難受的不能座不能站的姿勢維持三天三夜﹐任何人都會發狂﹐而且教官在他入小屋之前﹐並沒有透露任何小屋內部的情況與該項訓練的時間﹐並且沒收了他身上所有的武器與金屬。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人﹐沒有日夜相處的武器﹐甚至沒有刀與毒刺以外的任何東西﹐最可怕的是沒有可以期待的終結。在意志與精神力的極限被消耗殆盡的時候﹐在心臟跳動和血液流動的聲音有如雷霆萬鈞的時候﹐在曾經千鎚百煉的小腿肌肉不斷抽搐的時候﹐在肌膚清楚地感受到刀鋒的冰冷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挺過了三天三夜﹐他只知道在經過了兩天一夜的折磨之後﹐他的意識就再也沒有清醒過﹐在夢魘中﹐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童年﹐與死。
出來之後﹐教官告訴他們﹐這項訓練追求的並不是時間的長短﹐而是考察他們能否堅守意志至自己的極限﹐只要是堅持過兩天兩夜的都算合格﹐因為教官們自信經過地獄般磨練的弟子都可以達到這樣幾乎不可能的成績。而在第一批全部三百人的潛伏者之中﹐撐過三天三夜的只有兩個人﹐梵羅就是其中的一個。事後﹐大家曾經討論過﹐如果訓練持續下去的話﹐誰可以堅持得更久。但很顯然這是沒有意義的﹐普通人能夠三天三夜不飲不食的﹐就已是異數了﹐而在這樣扼殺生機的情況下﹐繼續訓練的話﹐縱然不死﹐也會對身體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不過﹐教官也專門點評了梵羅﹐認為他是潛伏者中的潛伏者﹐他欠缺的只是實戰經驗﹐如果他能參加過三次戰鬥還不死的話﹐他將是把潛伏者這個古老職業在王朝軍中發揚光大的人物。為此﹐羅剎門的教官把他的成績與評語寫在他的檔案中的同時專門加蓋了羅剎門特有的推薦的印記﹐並把他和另一個潛伏者的檔案送入了東北戰區的負責軍官晉升的特別人事部門的檔案庫裏。可以說任何人的檔案一旦送入了這個東北戰區高層直接過目的特別人事部門的檔案庫裏﹐那麼他的前程就是無可限量的。
在索羅邊防軍巡邏隊的到來之前﹐梵羅是無所事事的﹐因此﹐明知不會有敵人前來﹐心中還是有一絲期待。可是在巡邏隊真的出現之後﹐他很快就從雀躍之中冷靜了下來﹐老兵的話他還沒有忘記﹐而那也是經受過長時間考驗的定律﹐那麼﹐眼前在索羅邊防軍出勤時間外的這只巡邏隊的出現﹐又有什麼樣的軍事意義。這時﹐平時學習的種種軍事理念與教官對索羅王國與金蓮花王朝之間的形勢介紹都快速地在梵羅的腦海裏一一掠過﹐很快他做出了判斷﹐現在的索羅軍決不會為了一點小小的軍事利益就觸怒金蓮花王朝﹐這是一次巧合﹐而自己要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雖然是極緊密的思考﹐但梵羅並沒有放松對巡邏隊的監視﹐這也是潛伏者的一種訓練﹐這是一種分心兩用與高度注意力結合的技巧﹐無論他現在在進行多艱難的思考﹐那怕是在執行另一項任務﹐但只要他監視的目標有任何異動﹐都將受到他的致命反擊。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巡邏隊的一名隊員被明顯是隊長的人踢向了自己藏身的灌木叢。一瞬間﹐梵羅有點無法掌握情況的感覺﹐敵人的舉動是無意的﹐還是察覺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而做的偽裝。隱身而去﹖但這有很大的可能被敵人發現﹐畢竟距離太近了﹐偽裝術的效果在如此近的距離內﹐不會對老練的軍人產生什麼迷惑的效果。出擊消滅敵人﹖但這就必須把敵人全部消滅﹐不留活口﹐他沒有完全的把握﹐畢竟敵人有十四個人。但是他也有行動的決斷力﹐那就是要乾就要乾到底。
隨著﹐敵人身體的接近﹐他沒有選擇﹐手用一股柔勁推開來人的身體﹐右手閃電出擊﹐早已握在手中的小刀幾乎在他動作的同時就送入了敵人的左胸。小刀是深褐色的﹐對於以速度為主流的潛伏者來說﹐即使是純黑色的金屬在他們如此高速的運動下﹐都會留下淡淡的流光。因此﹐為了配合﹐叢林作戰的需要﹐他們的小刀都是深褐色的﹐可還是會有一絲殘象﹐但在黑暗的掩護下﹐完全可以起到隱蔽的效果﹐當然﹐這都是在經過血與火的磨礪以及上千次的實戰中得出的經驗。小刀上涂有強力的麻醉藥物﹐可以快速的從受創部位向傷者的全身擴散﹐起到痲痺的作用﹐可以說這種可近戰又可投擲的小刀卻是叢林戰的利器﹐因此它被稱為提那瓦羅﹐意思是“睡神之右手”。
不過﹐無論提那瓦羅的藥性再強﹐行動的速度再快﹐都無法快過人體的反應﹐它們都不可能阻止傷者在死亡前的一剎那的掙扎。但是一般人不行﹐並不表示殺手之門羅剎門的梵羅做不到。老牌的殺手隨著刺殺經驗的增多﹐都會掌握一套自己的一擊斃命的絕招。梵羅有這樣的絕招﹐但在正面的出擊中做到這點﹐他依靠的無疑是羅剎門橫行百年的經驗之談。
同樣是刀入左胸﹐有人是嘶叫著倒下﹐有人卻只能呻吟而死﹐而有些人卻是無聲無息﹐只有臨死前的“嘶”“嘶”的吸氣聲。它的區別就在於刀入左胸時﹐受創者的呼吸節奏﹐如果他正好吸滿了一口氣﹐那麼即使是正中心臟﹐受創者也必然會做垂死的爭紮。但如果是他呼出了肺中所有氣體的那一時刻﹐那麼這個不幸者只能在幾不可聞的吸氣聲中不甘地離開人世。雖然是很短的一瞬﹐但對於已通曉一切暗殺術的梵羅來說﹐這並不比拔刀困難多少﹐當然﹐如果對於為了掌握一個人的呼吸﹐觀察和訓練了整整半年的殺手來說﹐這確實不是難事。如果說困難的是在短短的生死一瞬間﹐發現這個理論的敏銳﹐那麼通過長期的經驗總結﹐並把它轉化為一個人人可學的教學理論﹐殺手之門羅剎門付出的並不比得到的更少。
如果說一方的幸運和另一方的不幸之和是個常數的話﹐現在就是這個情況。陷入混亂之中的巡邏隊開始了盲目的逡巡﹐但隊長還是約束了隊型﹐慢慢地靠近了灌木叢的方向。但已經太遲了﹐得手後的梵羅早已在隊長喊“敵襲”的時候脫離了灌木叢﹐也只有那時全體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隊長的結論公佈時﹐才是撤退的良機。現在的梵羅像一隻巨大的蜘蛛沿著蛛絲往上爬﹐攀升到了樹的頂端。這些聲音人類的耳朵無法聽見﹐因為根本上不算是聲音﹐只是“變化”和“波動”。
怎麼辦﹐對方無疑是金蓮花王朝的高手﹐但如果放任一個部下的死亡而不管的話﹐回去之後等待自己的必然是冷酷的軍事審議。不過﹐如果他知道對手是已經流傳了上千年的古老職業叢林獵人──潛伏者﹐他必然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考慮到敵我的實力對比﹐他把剩餘的十三人分為了三個小組﹐自己的一組三個人﹐其餘都是五個人﹐兩個五人小組分別向右前方和左前方搜索﹐自己的一組向前方搜索。如果在正前方遭遇敵人﹐兩側迂迴包抄﹐如果任何一側先遇到敵人﹐自己的一組也來得及策應。出於安全起見﹐他規定超過了兩百碼就退回原地。
三個小組呈扇形慢慢展開﹐漸漸地拉開了距離。現在的梵羅已不再是蜘蛛﹐而是一頭靈活的猿﹐他悄悄地綴在了左側小組的後面。敵人分為三個小組的做法是擴大搜索半徑與維持局部戰鬥力的折衷﹐它可能是正確的﹐但在面對的是潛伏者的時候﹐這就是一個冒險的策略。為了防止敵人再次全體集合形成最大的戰鬥力之前﹐他必須有所行動。而一個潛伏者最需要的就是行動與判斷的正確與果決﹐而他的三步戰略也十分的簡單有效﹐第一步﹐無聲無息的解決左邊一組﹐以無聲為第一目標﹔第二步﹐再趕到右方﹐以最快速度解決右邊一組﹐哪怕發出聲響都在所不惜﹔第三步﹐和中間一組決戰。
黑夜﹐一隻黑豹已現出了隱藏的利爪﹐月亮似乎不願看見這血腥的一幕﹐躲進了雲層之中。林中﹐只有永不息的夜風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再沒有任何非自然的聲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周遭環境的觀察上。
無論是怎樣的五人陣型﹐都有落後的一個人﹐現在他就是不幸的第一人。一絲冰涼﹐緊接著一熱﹐脖子一緊﹐一溜兒血光﹐一根黑色的金屬絲嵌入了他的脖子﹐恰到好處的從喉結處劃破了血管。身體被溫柔的托住﹐倒向地面。他不會立即死去﹐但他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靜靜地等待血液的外逝﹐再靜靜地死去。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只有渾身的無力與眩暈﹐在早已呈黑幕的視野中﹐他閉上了與死亡抗爭的眼睛。淒厲的如一個噩夢﹐綺麗的宛如一首詩歌﹐它們紀錄的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的終結。
走在他前面的人後擺的手突然一熱﹐他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同伴的第一滴血﹐但下意識的“咦”了一聲﹐為首的人立即回首。但迎接他的卻是提那瓦羅﹐“睡神之右手”優雅且嫵媚地撫過了他的脖子﹐一種被情人的手撫摸的感覺﹐帶著奇特的微笑﹐他也陷入了永不覺醒的睡夢之中。
呆呆的愣了一下﹐後方的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回身砍去﹐但一切都太遲了﹐同樣的夢向他們招手﹐“睡神之右手”像是一個解意的女子分外愛好親吻情人的脖頸﹐在致命的美感中﹐招去了兩個安靜的靈魂。剩下的一個人並沒有被睡神遺忘﹐在惶惶之中﹐他看到了一隻絕美的手﹐他是那麼的晶瑩白皙﹐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依然散發著誘人的玄光﹔他是那麼的纖細修長﹐美女撫琴用的必然是這只靈性之手﹐他是那麼的無法形容﹐他是那麼的不可思議﹐他──睡神之右手。
如果說梵羅的殺人技法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的話﹐那就是“雅”﹐快﹐快得令人無法自視﹔奇﹐奇得令人玄奧莫測﹔廣﹐刀出如汪洋大海﹐無邊無際﹐三者合一為“雅”。如果﹐有人可以看清梵羅的一舉一動﹐那麼他不帶人間之氣的揮灑﹐絕對令人無法想象他所作的正是殺人。夢一般的優美﹐幻一般的雅致﹐如追求藝術極至的精神。他的這種暗殺術有個不合其身份的名字。
古老的死神之界﹐一位絕代的佳人﹐她有一雙斐疑莫測的手﹐白皙似晶玉﹐優雅似靈犀﹐快如光﹐奇如電﹐深沉如海﹐無想如空﹐她之名為美神。
雖然聽過吟遊詩人歌唱過這首歌的人有很多﹐可絕沒有人想到它描述的是一種神奇的暗殺術﹐她之名為美神。這也是一種宮廷暗殺術﹐在沉淪於藝術的美感中﹐殺人奪命。
收回投擲出去的提那瓦羅﹐梵羅對提那瓦羅的強力痲痺藥性感到非常的滿意﹐不過現在還不是自滿的時候﹐他還需要以最快速度解決右邊一組﹐這不是很容易﹐因為“最快”一詞代表的含義。
雖然是中間的一組﹐也是相對安全的一組﹐但他的心中並不能平靜。他負責的是十四個人的生命﹐現在已經損失了一個﹐那麼就要更要對其餘的人的生命負責。除了蕭瑟的風聲外﹐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音了﹐看到月亮隱入了雲層之中﹐他想起一句話﹐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現在不就是這種情形嗎﹖他有些暗暗的後悔﹐為了自己的私心﹐竟把隊員的生命置於危地而不顧。
“左右兩組回原地集合。”洪亮的聲音劃過寂靜的樹林﹐似乎有很多夜鳥被驚醒﹐一時之間﹐翅膀撲騰之聲竟壓過了風聲。
梵羅心中一緊﹐戰場之上﹐果然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握所有的因素﹐對於自己來說﹐時間更緊張了。
“頭兒叫我們回去﹐走吧。”
“也好﹐黑燈瞎火的也不是個辦法。”
“那格尼的仇就不報了。”
“誰說不報了﹐但一切都要聽隊長的。”
此時的眾人還沒有想到他們的噩夢已經潛伏在了他們的頭上﹐梵羅抽出了幾條金屬絲的套繩﹐這種以敵人的脖頸為攻擊目標的套繩﹐是一種乾淨利落的殺人工具﹐也是每個殺手的必學課程﹐而區分他們技藝高低的就是一次使用的數量﹐最傑出的高手可以雙手操縱十根套繩﹐那是這門技藝的極限了。而梵羅也修煉到了勉強使用五根的境界﹐但為了有把握﹐他還是決定使用四根。左右手都套好了兩根之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飛身而下。
韋斯特是個才來邊防軍三個月的新兵﹐當初在父母與美麗女友的陪伴下﹐毅然從軍的情形他仍然記憶猶新。母親擔心的淚水﹐女友幽怨的眼神都沒有阻止得了他到軍隊建功立業的決心﹐雖然他家在當地也算是一個富豪之家﹐但年輕人的蓬勃之氣趨使他決心投身軍旅。
索羅王國軍一向以公正聞名著稱於王國的各種官僚機構之中﹐這和索羅王室對軍隊的重視分不開的﹐不過任何一個與瑪雅帝國或金蓮花王朝接壤的國家﹐誰又不是戰戰兢兢的呢。因此﹐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幾乎到能受到平等的對待﹐不過﹐在晉升的決議時還是會較偏向於貴族。不過這也沒有辦法﹐投身軍隊的貴族﹐出身武門的較多﹐自身的武技也確實高於一般的士兵﹐加上軍隊高層在王室的授意下對有強大私人無力背景的貴族作一些偏重。不過總的來說﹐索羅王國軍還是一個公正的機構。
韋斯特也是在這樣的風評下﹐才有投身軍旅的想法﹐如果能通過立功獲取貴族的爵位﹐那就是萬分理想了。而自己意氣風發﹐衣錦還鄉的情景﹐他已在夢中作了很多次了。不過﹐兒童時﹐一群孩子經常糾纏著一個退伍的老軍人向他們述說著古拉貝特戰爭的親身經歷﹐那種橫刀立馬的軍人自尊與榮譽感也是改變他一生的一個要素。
今天真是一個可怕的日子﹐原本相安無事的邊防巡邏竟成了一次死亡之旅。誰也不知道那個殺人者是否就此離去﹐大家也只能在戰戰兢兢中祈禱自己不是下一個。或許有老兵還有替格尼報仇的想法﹐但韋斯特是絕沒有這種想法﹐他只是替那個不幸的人感到惋惜。
月亮隱入了雲層之中﹐使原本沉悶的氣氛變得突然詭異起來﹐大家都牢牢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在這時也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在幾乎是像蝸牛一樣的移動速度下﹐突然聽到隊長收隊的命令﹐無疑是個令人高興的消息﹐即使是想替格尼報仇的老兵也沒有什麼反對意見﹐現在的環境實在不是個適合戰鬥的情形。
隊長近乎吼叫的喊聲驚醒了沉睡的夜鳥﹐幾只夜鳥匆匆地劃過了他們的上方﹐韋斯特似乎感到有一隻有大鳥飛到了他們的上方。下意識的抬起了頭﹐一團黑影懸在空中﹐似乎還在旋轉著下落。身邊的四個同伴也停下了腳步。“嗖”的一聲﹐有點像弓鉉的聲音﹐又有點像什麼彈射性的武器﹐韋斯特吃驚的蹲下了身子。突然﹐可怕的景象發生了﹐四個同伴的頭顱像受到了大力的斬擊﹐又像是在某種離心力的作用下﹐飛出了他們所在的區域內﹐滾進了稀疏不定的灌木叢中。鮮血像略微滯後一樣﹐過了一會兒﹐才洶湧地噴出﹐如同四座噴泉﹐只不過噴灑的不是慶祝的紅葡萄酒﹐而是人類的生命之泉。四道血幕像致命的牆壁把韋斯特牢牢地困在了中間﹐不過他早已忘卻了任何現實的想法﹐一聲不屬於人的嘶號穿透了每個人的神經。
當中間的那個人向自己所在的天空眺望的時候﹐梵羅的心一下子掉入了萬年玄冰之中﹐身在空中的欲罷不能﹐而那個人正恰恰是自己預定攻擊的四人以外的人。那種失敗的無力感在死亡的陰影面前﹐真是不算什麼。可是那個人什麼也沒做﹐再下落了一段距離﹐他才看到那個人的眼中有的只是迷茫與空幻﹐他的眼睛只是無意識地盯向空中﹐哪怕有個大象從天上飛來﹐他還是會無知無覺。心中一陣慶幸﹐手卻更重了﹐四條套繩準確地套住了四個即將前往地獄之人。在快速的螺旋旋轉中﹐強大的離心力變成了致命的殺手。血衝向了死亡來源的天空﹐又雨一般的落了下來﹐這一片血海地獄中還有兩個生者﹐一個是黑豹的幻化﹐一個是嘶號的野獸。
憐憫地用雙手扳住了最後一人的頭項﹐不太使力的一扳﹐哢嚓的一聲﹐脖子像被折斷的箭一樣以一種觸目驚心的角度垂到了胸口。在死神的迎接前﹐韋斯特並沒有感到什麼不適﹐他依稀想起了自己興衝衝敵對父親說到要參軍的情形。他小心翼翼地垂著頭﹐等著父親的發言。
“我不阻止你﹐孩子﹐那是你年輕的夢想﹐我也有過那樣的時光。但你不要忘記你的母親﹐還有阿格尼絲﹐她是個好女孩﹐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就把你們的婚禮辦了﹐我和你母親早就等著孫子的出世了。早點回來﹐我們永遠等著你。”
雖然對父親對自己與阿格尼絲關係的肯定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為父親的循循善誘的親切而濕潤了眼睛。同樣的﹐梵羅也沒有察覺到那個垂下的頭顱飄出了一顆晶瑩的淚珠﹐劃破了黑夜與虛空﹐劃破了人心的距離。
對不起﹐父親﹐母親﹐阿格尼絲。韋斯特最後的一絲心意。
睡夢中﹐美麗的阿格尼絲似乎感到了韋斯特輕輕的吻﹐那種纏人又醉人的幸福衝動﹐那種酥酥的又麻麻的溫馨感覺﹐呼喊著韋斯特的名字﹐阿格尼絲陷入了少女最擅於編織的美夢之中。
聽到那聲非人類的吼叫﹐隊長幾乎把嘴脣都咬破了﹐沒有理會血液滲入嘴中的苦澀﹐他大步奔向了右方。
雖然是無邊的黑暗﹐但那股濃濃的血腥味是夜風無論如何吹不散的﹐腳下感到一點滑膩﹐他才知道自己已到了右側小組覆滅的戰場。黑影中﹐一個卓然的身影挺立在那裏﹐雖然是暴露在空曠之下﹐但他給人的感覺依舊不是人﹐而是豹﹐叢林殺手之王的黑豹。
“是你乾的。”他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但那種乾裂的低嘶﹐幾乎使他以為是別人在發音。
點了點頭﹐梵羅也沒有乾什麼﹐雖然兩國的語言並不相通﹐但作為邊防軍的一員﹐能夠表達簡單意思程度的對方語言還是必要的。梵羅會說索羅王國的語言﹐而且說得還相當標準﹐雖然他覺得索羅王國的語言帶著一絲大都市的墮落之氣﹐不過現在的他並不想說什麼。
“我是一定要為我的部下報仇的。”說完﹐隊長自顧自地回頭面向剩下的兩個隊員。
“你們還是走吧﹐我來斷後﹐至少需要一個人把這裏的消息告訴本部。”隊長從梵羅毫不掩飾的姿態中﹐想到了左側小組的命運﹐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有幾個人﹐但他們能做的也只有臨死前的掙扎了。
“不﹐隊長﹐還是你走。”
“隊長﹐我要和你在一起。”
“沒用的﹐即使我回去﹐我還有什麼臉見那些把十三個人的性命全托付給我的人們。”
“不﹐隊長這不是你的錯。”
“不用說了﹐以前我不是常在你們面前吹噓我在家鄉英雄救美的事嗎﹖那全是假的﹐全是用來騙新兵的。”嘆了一口氣。
“但今天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隊長﹐我們一定追隨你。”
“再說﹐我們要跑還不一定跑地掉呢﹖”
“好了﹐我也不多說什麼﹐是我害了你們。只可惜我們不能再看到索羅的月亮了。”
“隊長﹐你不是常說現在就是我們當兵的最光榮的時刻嗎﹖”
“好﹐說得好﹐就讓我們挺起胸膛迎接我們的最光榮的時刻吧。”原本雄壯的話語現在卻帶著最悲壯的氣氛。月亮又撥開了雲霧﹐現出了自己的圓臉。月光﹐從來不像現在這麼清﹐這麼冷﹐在肅靜的慘白中﹐三個人排開了陣型。
雖然是敵對的一方﹐但對方的從容就義﹐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豪情感染了梵羅。現在的他已不再是黑夜的潛伏者﹐而是一個為軍人的榮譽感無比自豪的戰士。左手緩緩地抽出了沒有用過的略有弧形的黑色長劍﹐堅定地指向了對方。
“我手中的劍﹐名為卡薩納多﹐意為‘死神的左手’﹐淬有毒蜘蛛‘黑寡婦’的曩汁﹐中者斃命﹐見血無救。”有感於軍人的自尊﹐梵羅使用了從未用過的密器。
雖然對方出於軍人的榮譽感交待了自己的武器﹐但是由梵羅身上散發的鬥氣依然緊緊地壓迫著索羅軍人的呼吸﹐只是簡單的拔劍﹐但流露的卻是絕世高手從容不迫的風範。
隊長一個示意﹐兩邊的隊員從兩翼閃電出擊﹐而隊長則是正面的大力斬擊﹐這就是索羅軍特有的三位一體戰術﹐那是左右合擊術的一種延伸與變形。
梵羅全身的肌肉神經全處於最警戒狀態﹐眼光銳利冰冷盯獵物。從他的角度看﹐兩翼的出擊雖然較快﹐但劃過半圓形的弧線之後﹐它將與正面的直線攻擊同時到達。在這看似一快一慢的假象中﹐距離﹑方位﹑角度以及三個人發揮出全部潛能的巔峰狀態﹐已經在“時間”與“空間”中﹐形成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形勢﹐構成一個萬難逃生的極限。
一個人揮劍速度無論通過怎樣的修煉﹐終究會有一定的極限﹐而三位一體戰術的真理就在於利用人類體能的這種極限﹐給與敵人致命的一擊。但是﹐他們沒有注意到梵羅的持劍姿勢﹐那是劍身貼在左手肘外側的反手式。一道清晰的黑色弧線﹐弧光與月光交相輝映﹐幾乎連成一線的三次斬擊聲中﹐梵羅的劍以正手方式的恰恰好擋住了最右側的攻擊。
索羅人呆住了﹐他們想到對方竟可以以速度的方式擋住了這個人類速度極限的最大敵人的招勢。以他們的眼光﹐誰也沒有看清﹐梵羅的劍以反手劍擋住了最左側的攻擊之後﹐在揮劍的同時﹐運用腕力把劍式從反手位調整到了正手位﹐以劍尖對抗了正面的直線攻擊﹐再用正手位的劍身擋住了最右側的攻擊。最快速的揮劍中利用腕力變換劍式﹐在弧線的最大速度下﹐贏取了劍身長度這樣的額外路程﹐對於防守一方來說﹐一劍之身的長度已經可以作為保身的依據了﹐而這就是在“弧月斬”的真髓。
沒有看見梵羅的任何攻擊﹐左右兩側的隊員就倒下了。隊長突然跪倒﹐面色因激動而脹紅﹐又突然抱肚彎腰﹐額頭抵住粗糙石頭﹐身子微微痙攣抽搐發出乾嘔聲音﹐額頭因此破裂流血﹐但他不覺得痛﹐也不曾真的嘔吐。這是他一生最完美快速的攻擊﹐他們不是三個人﹐根本變成了一個﹐這樣的攻擊動作簡直完美迅速快得無懈可擊。然而不能置信的事發生了﹐敵人竟用最不可能的速度擋住了這一招。情感衝動到極點﹐就會爆發不合理性的反應﹐尤其是一個冷靜的人﹐隊長正是這樣一個人。軍隊的嚴格訓練﹐全都訓練他有非人的“冷靜”﹐但當親眼看見這最佳的攻擊﹐最完美的防守﹐還有不可思議的殺人手法﹐使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他不但願意化為塵土讓對方踐踏﹐而且被強烈的“解脫”感覺衝擊震撼﹐所有的禁戒束縛一時完全消失﹐瘋狂的快感高潮一波一波通現。
梵羅用了解憐惜的眼光望著跪倒的隊長﹐別人如何能知道﹐在永遠黑暗絕望的地域磨練中﹐他自己也有過相似的經歷﹐那污穢的身體﹐濁悶的空氣﹐可怕的眩暈﹐致命的冰冷。左手高高舉起手中的卡薩納多﹐鋒利的劍身如一條淡淡的細線切開了圓月。梵羅如威嚴的天神屹立在天地之間﹐他的眼睛似乎蘊含著審判生死的力量﹐那是一種無情的威嚴。劈開夜月的“死神的左手”﹐一絲黑色的光芒從劍柄延伸到劍尖﹐當十字形的光芒蓋過了月光的時候﹐梵羅揮下了手中的劍。
把十四個人的屍體都拋棄到了一個土坑之中﹐望著最上面的格尼﹐那個倒霉的第一人。
“不要怪我﹐如果不是你亂闖亂撞的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已經學會了掩飾自己的血腥行為﹐那是成為一個殺手最重要的心理轉變。在現在的他看來﹐自己也不過是個服從天職的軍人罷了﹐做了一件每個軍人都會做的事情。他還沒有想到﹐自己可以把殺人當作一件普通的事情的時候﹐他的心就徹底墜入了黑暗之中﹐永遠都不能回頭。
雙手一合﹐做了一個簡單的祈禱﹐他拍拍身上的塵土就回身而去﹐既然索羅軍的巡邏隊被全殲了﹐自己也沒留在這兒的必要﹐他沒了解是他心中隱藏的譴責與不安驅使了他這樣做﹐只不過在逃避的心境下﹐被他強自地壓抑了。
月亮依然忠實地照耀著人間﹐夜風也依然順從地撫過大地﹐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平靜﹐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月光揮灑到了那個埋葬索羅軍人的土坑﹐一隻血淋淋的手從屍體中舉起﹐一個身影漸漸地崛起﹐或撞或爬地湮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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