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 我原本應該打前天去吃火鍋的事
可是我實在是太懶惰了
所以我決定就讓他這樣晃過去
反正就吃吃東西嘛 我最後以五個布丁一球冰淇淋結尾
會不會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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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醫學院後 我恍然大悟
我覺得考試的生涯已經結束了
所以進入醫學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
”我不再為考試而活”
我立志 ”我到醫學院之後 成績要保持中間偏右”
什麼是中間偏右？
基本上 一個班級可以分成兩派：
右派 左派
左派的同學 多半坐在教室的最後面
因為後面有門 沒事的時候
他們會打瞌睡 睡覺啦．．．
有時候呼聲 鼾聲太大
教授還會說 ”後面的同學睡覺聲音小一點噢！”
右派的同學坐在前面 多半是女生
他們的筆記抄得好好的 頭髮會一甩一甩
偶爾課上到一半 還會抬頭莫名其妙的跟教授笑一笑
他們多半會得到很高的分數 這是我所謂的右派
當右派 我已經習慣了 已經不想再做了
當個左派 又覺得實在太沒氣質
所以我堅持成績要保持中間偏右 這是我既定的政策
各位要曉得 要保持中間偏右
事實上是非常困難 在我們台大醫學院有一個奇才叫王溢嘉
這個人考試成績是有史以來少見的
他的成績考出來往往都在６０ ６１ ６０ ６１ ６０ ６１ ６０ ６１！
各位要曉得對一個空軍的飛行員來講
他要飛飛機啦 翻滾啦 要作戰啦 要糾纏啦 這都容易
最困難的是叫他平貼水面飛行 不掉到水裡去
這是一個空軍飛行員最困難的事情
我要保持中間偏右 就堅持成績在８０分上下
所以幾乎每一科都想辦法要平貼８０分
果然七年後我畢業 我的總成績就是八十點零四分！
我非常沮喪 為什麼有一個點零四呢！破壞了我的名節！！
進入大學 跟考試的年代揮別
我就想 ”到了大學應該尋求人生的理想 還有自己的方向”
但是一個十八歲的學生 剛進大學
實在不曉得什麼是理想 什麼是方向
當時 我並沒有很大的野心
心想 ”好吧 就先從社團下手好了”
於是進了大學 第一件事就想廣泛參加社團
我註冊完畢 立刻到各社團的攤位去查看
查看一周之後 發現社團真是現實得緊
他一定先問你身上有沒有帶錢
因為當時才從成功嶺下來 頭髮還沒有長長
一副新鮮人的樣子 所以學長看我沒什麼利用價值
沒好氣地就問 ”你有沒有什麼基礎阿？”
”沒有 我沒有什麼基礎”
”沒有基礎那學費可能要高一點噢！”
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我才走沒多久
另一位漂亮的女生 長髮飄逸地走進來
”有沒有基礎？”
”唉唷 學長 人家沒有基礎”
”沒有關係 學長教你好了”
我心裡想 ”簡直是種族歧視 怎麼差這麼多？”
在”繞樹三匝 無枝可依”的情況之下
我非常難過 簡直沒有一個社團適合我了
正當我就要很失望的離開 看到學校的楓樹上有一張海報
很簡單的只寫了一段新詩：
”而感傷已經是微微的了 想遠去的船 船邊的水紋”
哇！這感覺很好 仔細的想：
那一定是段過去的戀情 經過那麼久
感傷只是淡淡的了 向一艘離了很遠的船
船邊的水紋一波一波的漾開 好美阿
這是誰寫的？這是敻虹的詩句
如果各位讀現代詩 敻虹是一個很重要的女詩人
我當時心想 ”唉！我真喜歡這個句子”
旁邊寫著”北極星詩社” 他是一個詩社
有沒有要繳社費？也沒有寫！
心想 ”真是有氣質 都不談錢哪！”
於是我懷著很好的印象 再往前走
約莫一百公尺 又有一棵槭樹
貼著第二張海報 海報上面又是一首新詩
”不要用你的問題質疑我 我不過是電動玩具店裡的一名賽車手！”
我高中的時候喜歡讀存在主義
什麼齊克果 尼采 叔本華 讀得唏哩嘩啦
自己都不知道在讀什麼
我看到這一句詩句 有種很荒謬存在的感覺
你不要問我 問題太多了 我只是會打電動玩具的賽車手
那是楊澤的詩 或許我的感觸特別深
因此看了好喜歡 當時就對這個社團產生非常大的好感
等又走了一百公尺 看到第三張海報
噢！這一張更美了
這一張海報寫著”情婦”是鄭愁予的詩句：
”所以 我去 總穿一襲藍衫子 我要她感覺 那是季節
或候鳥的來臨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種男人”
我幻想假如有一天我也養了一個情婦
把她養在高高的塔上 什麼都不留給她
只留給她一束菊花 為什麼？
因為菊花是善於等待的
每次我去都穿藍色衣服好像候鳥一樣
去玩耍一陣子就走了
沒有什麼責任 負擔
哎呀 簡直是太好了
當時我覺得太美了
怎麼會有這麼美好的句子呢？
當下我就決定要參加這個社團
果然 頭一低就看到一張桌子
上面寫著 ”北極星詩社 ３５０元！”
沒有第二個選擇 口袋裡就掏出了３５０元
當場繳交社費
學長說 ”很好 學弟很好 你參加了一個很好的社團”
我告訴他 ”我也這麼想”
”下禮拜一 同一個時間 同一個地點 來參加我們的迎新晚會！”
我心裡懷抱一個很美的夢想：
真好 我總算參加一個我最喜歡的社團了
過去我雖然很愛看小說 散文
可是對詩的涉獵可以說相當的少
所以趕快去買楊牧 余光中的詩集來讀
果然苦練了個禮拜之後
我全身沐浴清洗 打扮得乾乾淨淨就去參加迎新晚會了
那個晚上在社窩有雞尾酒會
相當豐盛的迎新晚會！
有個學長自我介紹他是社長
然後 他開始跟我介紹其他的人：
這個人呢是第一屆社長 這是前前前社長
這是前前社長 這是前社長．．．．
整間都是社長！！
我問 ”只有我一個新生阿？”
他說 ”對阿”
我說 ”那我不幹了 只有我一個人 我要走了”
結果社長將我一把拉住 說：
”傻瓜 只有你一個 那明年你就是社長了阿！”
我問他 ”去年你也是這樣？”
他點頭說 ”對對對！”
從此莫名其妙的進入這個社團
真的也開始學起新詩來了
那時候 詩還不是顯學
後來新詩在我們學校竟然變成了顯學
這樣歸功於我們國文老師
是不是國文老師大力推動新詩呢？也不是
在我們醫學院的國文老師
多半沒有教得像生理啦 病理這些科目教得那麼精湛
因為國文老師在醫學院 基本上跟各位上上課
充實一些基本知識
對這群醫學生的中文程度並沒有很大的期望
當時我們就很煩惱 每天上課不是徐世昌
就是曾國藩 左宗棠的 又是李鴻章的
過了好久 老師終於玩一點新花樣了
老師說 ”金聖歎曾經說過：「聽童子頌書 朗朗上口 一快也！」
聽小孩子背書 朗朗上口 非常愉快
所以我希望以後由同學們輪流背書給老師聽”
老師拿起點名簿：
”我們找幾個名字看起來比較有氣質的同學當代表”
老實說 那一刻我恨不得我爸爸把我取名叫侯大郎
老師欽定了五個名字比較有氣質的同學
每一個人的名字裡都有一個”文”字
侯文詠 葉文凌 陳文瑩．．．
”就讓這五名童子輪流背書給老師聽吧 你們背得愈好
老師愈舒服 你們全班的成績就愈高”
哇！不得了 全班不約而同把眼光加諸在我們的身上
從此我背負起全班國文成績高低的重責大任
同學碰到我不是問我吃飽了沒有 而是問書背好了沒有？
各為要曉得 當時大一的國文課程是必修的
有四個學分 一個禮拜要上四個小時的國文課
每一個小時要消耗童子一名
一個禮拜就要消耗童子共約四名
所以幾乎每個禮拜我們要輪流背書一次
那是相當可怕的 那時候作夢都會夢見
”朔風野大 阿兄歸矣 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呼嗚哀哉！尚饗！”
尤其唸到呼嗚哀哉的時候 內心之悲慟
簡直遠超過袁枚十倍而有餘！
老是這麼背下去也不是辦法 新理想：
一不做二不休 乾脆來做左派份子好了
各位要曉得 老師耳朵不是很聰 眼睛也不是很明
所以每次要背書 乾脆就坐到最後排去
最後排有什麼好處呢？當我站起來的時候
只要張嘴巴就好 旁邊有一個同學替我發聲
表演雙簧 哎呀 那真是流利阿！
”朔風野大 阿兄歸矣 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我得意地搖來搖去 老師還真不錯 抬起頭說
”侯文詠 你進步了！”
過一陣子 老師又有新花樣
他覺得老是背書 全班同學分數都一樣
就不公平了 所以要考同學的文筆
規定每一位同學繳交作文給老師看
”測驗國文有沒有讀好 就看作文 作文作得好
代表讀書能融會貫通 要是作不好 那你讀再多的書也沒有用
所以請同學們踴躍交作文給老師批改”
同學就問了 ”作文要交幾篇？”
老師說 ”是看你們的誠意”
老實說 我活到這麼大
從來沒有聽過比誠意更叫人害怕的東西
那天回家 我心裡想 老師既然提到誠意
那我就要表現得有誠意一點
各位看我的書 很多都是小說形式
我自認為小說寫得最好 所以非常有誠意的寫了一篇小說
耗時十天 一共寫了一萬五千個字 必恭必敬的交上去給老師批改
等到作文改下來 我發現只有八十二分
其他同學交散文一千五百字也是八十二分！
天阿 寫一篇小說跟寫一篇散文一樣！？
那位同學還很驕傲地跟我說不一樣
他寫了三篇 我去看老師的登記簿
三篇就登記 ８３ ８２ ８１
我寫了一篇只登記一個８３分！
這還得了 我寫了一萬五千個字
竟然不如人家一千五百字寫三篇
顯然誠意輸別人太多了
我心裡想 比誠意 那有什麼困難？
我來寫新詩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八點鐘
九點鐘的課 我漱了口 到上課前
一共交了九篇 九篇裡面 還有一篇當時得了我們學校當月最佳新詩獎
為什麼會得到最佳新詩獎？
因為就只有我一個社員 那一篇作品
一共只有六個字
”立正 稍息 解散”
哈！你看 多麼優美的新詩呀
他形容什麼呢？
妙得是他的題目 叫做”北醫董事會”
各位可能不曉得 當時我們學校的董事會成立有解散
解散又成立 成立又解散
所以我就寫了這首詩諷刺
當時成了全校最叫好的政治詩
過不了三天 就被沒收 當場撕破
成了當年北醫的布拉格之春
這些詩句一直寫下去 我的成績變成最高
因為老師推行誠意政策
一時之間 全班好多同學紛紛起而效之
所以班上有十名同學又來加入我們詩社
一人收三百五 一共三千五百塊
非常滋補！可惜那時候沒有收佣金
不然我一定可以有額外的收入
新詩寫了一陣子之後 有一個學長 很誠懇的跟我講
”侯文詠 學長也許不應該這樣說 不過學長很誠懇的告訴你
如果你繼續這樣寫新詩下去 你不是在寫新詩 是在糟蹋新詩！
也是在糟蹋你自己！恐怕會沒有希望的”
我一聽非常的難過 因為學長在那個時候
已經在聯合報赫赫有名 他言重如山
這麼誠懇的告訴我 使我覺得非常難過
我應該到處去問問 該怎麼樣創作新詩呢？
為什麼這樣子沒有希望呢？
我到處去問前前前社長 前前社長 前社長 學長．．
一共問了五 六的學長
終於了解學長是什麼樣子的東西
所謂學長就是你問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什麼都微笑 ”呵！呵．．．”
一副了然於胸地說 ”等你長大 就知道了！”
這就是所謂的學長
後來碰到一位學長 他總算願意跟我講一個字
一個很神秘的字 那是他人生全部的菁華
他說要用”愛”來寫詩
講完很神秘的轉身走了
好像少林寺的老和尚一樣那麼充滿玄機
要用愛來寫詩？這話禪機很深
我想來想去 走來走去
哈！想了半天
答案可能是我還沒有談過戀愛
應該要好好認真的談戀愛
選自《在生命轉彎的地方》之《詩情與幻滅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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