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右手肘骨折,是在我國中一年級時。但由於那時性慾剛萌芽,所以右手肘骨折對我的性慾生活完全沒有影響(因為根本也不知道有這款東西呀!);此外,我還有左手可用。
我右腳踝骨折是在我二十八歲之際。不過,因為是腳踝骨折,除被厚重石膏絆住外,我所有行動都得使用枴杖,我只好乖乖禁慾三個月。對一個正值花樣年華、血氣方剛、而且已嘗過不少男男滋味的二十八歲的我而言,這樣因而停止所有性生活,嗯,剛開始,我雖還可以用「得好好休養,讓腳踝早早康復」這般正當藉口安撫我那性生活不滿足帶來的煩躁與渴望;但當一兩個月逐漸過去,我那渴望有性生活的煩躁與不安的身體,就如同有大量岩漿卻一直無法噴發的火山,搞地我心癢難耐、卻又苦不堪言。
在石膏被打掉後,我還得依靠枴杖過活一陣子。但在某一晚,我真地受不了的狀況下,我決定撐著拐杖,去三溫暖,打算解決我的性慾需求。是的,你沒看錯,我撐著拐杖,去三溫暖。
這邊,請了解,那時的台灣,最先進的通話設備是BB Call,網路得透過電話線連接的數據機,中文的同志交友網站真地是以交友為主,而新公園仍還很多人光顧;當然沒有交友約砲App、UT等管道。
為什麼不選擇新公園?嗯,這是個好問題。我懷疑,我那時的考量點主要是,只要我進到三溫暖或三溫暖房間後,我就可以不必使用拐杖,而且應該可以快速打個砲,解決我的性欲需求。反過來說,在新公園,我有可能得時時刻刻撐著拐杖,拐來拐去,卻仍不一定可以打到砲。此外,我也認為,撐著拐杖的我,應該也釣不到人打炮。至於,三溫暖的樓梯,該不會是個問題,畢竟那時在台中老家,我還是得每天從一樓爬到二樓。
但那一次去三灣暖的經驗,我只能說,我真是自取其辱;因為從頭到尾,我一直有種「被很多人當作怪物看待」的感覺。
雖然,我可以自己從一樓帶著拐杖爬到二樓,但每個經過樓梯的人都一定對我側目。到了櫃檯,櫃台工作人員看了我好一陣子,試著用種很友善、但帶點歉意的語氣問著我:「你真地要入場嗎?」我沒好氣地回答著:「我都辛苦爬上來了,當然是帶著非常堅決的態度要入場呀!」還好,那櫃檯工作人員讓我入場。我入了場、換了衣服、簡單洗了澡,帶著拐杖上了三樓到小房間區。
你們可以想像那種「有人撐著拐杖,站在小房間區,慢慢開著一扇扇小房間門」的畫面。嗯,我現在想想,也不得不覺得,這畫面真是難堪、但又有點悲傷。那你們大概也可以體會其他在場的人可能以怎樣的心情或態度看著我;而且,不誇張,是每個人都看著我喔。我想,我從來沒有這種被三溫暖所有在場人士觀看的經驗。
進了小房間,有點費力地把房間的被子鋪好,把枴杖放到旁邊,我躺著,等魚兒上鉤。雖然,還是有幾個人進入小房間,但當他們開了燈,看到我、及旁邊的拐杖,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困惑、為難及遲疑;因此,一個一個人進來、開了燈;又關了燈、輕輕帶上門,離開。
躺了好一陣子,我心裡雖然不爽(我還是我,只不過暫時需要柺杖呀!),但也搖搖頭問著自己:我在幹嘛呀!?我何苦來哉,受這樣的對待?而且,也明白,我應該是無法找到人打砲。就在我放棄,坐起來,拿起拐杖,預備要離開之際,有一個人進來,並且把門關上。
事後,我問那人,為何願意與我做愛?那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著:「我想,你應該是很寂寞,所以才會就算需要用拐杖,也仍然來這裡。所以,我想,我應該可以進來陪陪你,讓你不要那麼寂寞。」
雖然他語氣中沒有施捨或憐憫,但在腳骨折之前,我就是個又驕傲且自大的人,哪受得了這種被同情的態度;所以,一方面雖然性慾需求獲得滿足,但心中還是有點不爽;因此,簡單道了謝,找了個藉口,離開。(不過,現在回頭看看過往,我那時還真地應該對願意或樂意與我做愛的人獻上真誠的謝意與道歉。)
就是這種經驗,讓我直接感受到殘障與性慾關聯時,所衍生出的一些不便、不舒服、彆扭、甚至莫名其妙的感受。我也因此而想到,連我這種因為骨折而得暫時經歷一段需要使用拐杖的人,在尋求情慾需求滿足時都得面對一些不舒服的感受或眼光,那其他因種種不同原因而得接受長期障礙狀況的人想必經歷更多與更長的不便、不舒服或彆扭吧!
幾天後,我與另外一個同志朋友聊天,聊到參加全手語晚餐聚會經驗,他才跟我講,他曾跟一個先天全盲的男人交往過。「你與一位先天全盲的男同志交往過?」我用著非常驚訝的表情與語氣表達我的不可思議感覺與孤陋寡聞。雖然,就理智上而言,我能夠懂得:有聽障(及全聾)男同志,那當然會有視障(及全盲)男同志。而且,我也立刻聯想到過往在男同志三溫暖暗房中的部分經驗。
但我仍霎時浮上了好多好多疑問,例如:如果他全盲,那他怎麼知道他喜好男性?他們經由怎樣的管道認識?那位全盲的男同志怎麼知道他喜歡我朋友?他們交往或做愛時,發生了那些事情?這些問題的可能解答真地超乎(那時)孤陋寡聞、不學無術的我的了解。
他大概是已習慣眾人聽到這經驗時的驚訝表情、及相關問題,他簡略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們透過網路認識(啊!?電腦網路不是個以視覺為主的介面與環境嗎?)是呀!但電腦科技已進步到全盲者可用『會自動把網路訊息轉成聲音檔、讓使用者藉著說話而轉成文字檔』的電腦呀!(我繼續驚訝中,並試著去想像我使用電腦時,電腦自動把我看的文章、信件、報導、臉書朋友的近況或圖片自動轉成聲音檔的狀況。)
「我當初認識他時,我們可是通了好一陣子的電子郵件。當我約他見面時,他才告訴我他全盲,我那時也非常驚訝,不亞於現在你的反應。因為,我可是與他通信的人,我從電腦這端,完全感受不出他是個全盲的人。與他見面聊天,非常愉快;做愛時,也沒太大問題。不過,當他問我要不要交往時,我還是遲疑了好一陣子;畢竟,怎樣想,都可預知,我得在這關係中面對不少挑戰與困境。
「我跟他說,由於我之前沒有這種經驗,我必須要試試看,才知道我可不可以、能不能與你交往。他答應了,我則與他更親密地一起生活一陣子。
「但,沒多久,我就告訴他,我沒辦法在這種關係中生活。除了挑戰與困難比想像中的大之外,我才發覺我有太多我在這個明眼人所處的社會中無法與他一起做、及分享的事。而當我與我的伴侶之間存有那麼多無法溝通、無法分享、或彼此不懂也無法讓對方懂的事情時,那是一種寂寞且難以忍受的情境。我只是一個人,我不是一個完人呀!」
他說完之後,我也沉默了。
兩年後,當時身為雪梨某愛滋機構的志工的我接到一個後天全盲的案主。我每兩個星期過去他住所,幫他打掃、清理、採購雜物、並念信給他聽(澳洲有很多資訊得透過信件傳遞)。在簡單閒聊中,他告訴我,由於他曾是明眼人,所以他可藉著之前經驗與記憶,去接受與經歷全盲狀況。交男朋友的確非常困難;但找到性伴侶或一夜情,相較而言,則算還好。
喔!原來如此呀!我簡單這麼回他。
這真地是我之前所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