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文章前的喋喋不休』
在這麼多與斷背山有關的文章出來之後,為什麼我仍然要寫這些東西呢?因為,我想試著釐清一些東西以對我自己交代。此外,自從斷背山問世之後,有很多問題一再地被討論與被提起;然而,在這些相關討論中,有些討論的視野,卻一直沒被看到。因此,我想針對斷背山中,我比較有感觸的三個問題,說些自己的觀感,提出不同的視野。這三個常被討論的問題分別是:「恩尼斯與傑克之間,真地有愛情存在嗎?那會不會只是一時激情或性關係?」;「基於怎樣的理由,恩尼斯與傑克之後的關係可以延續二十年?」;最後,「斷背山是不是同志電影?」
另外,在此文中,我主要想釐清的是有關「恩尼斯與傑克」的「愛情」部份的相關問題;所以,這部片子當中其他豐富的元素則不在討論範圍內。例如,我就完全沒有處理愛瑪與羅琳在劇中的處境與情節。
最後一個小提醒,這篇文章有將近七千四百多字!
『與正文有關的前言』
多年之前,我拿到一個書籤,上頭大致上寫著:「一個人如果愛你,而在於他是否會珍惜地握著妳的手。」多年之後,我有了不一樣的體悟:「其實,手被握著,只是被疼愛的一種表徵而已;被珍愛的時候,在點點滴滴的蛛絲馬跡中,都可看到愛存在的刻痕與證據。」
然而,由於這些刻痕與證據是這般過於微小的點點滴滴與蛛絲馬跡,因而這些透露著愛存在的訊息也常被他人忽略與看不見。但,這些細膩的點點滴滴,卻有滴水穿石之效,漸漸地、或在不知不覺中,在那被珍愛的人心中留下紮紮實實的底與痕。那藉由這些蛛絲馬跡表達心內溫暖情意的人,在點滴與無法被看見的變化之間,也有了轉變。
但,因為這些點點滴滴的過於微小、細膩與不易察覺,外人、他人、甚至是那被珍愛的人總無法在短暫時間內理解:「自己(那人)是否曾被珍愛過。」也由於這些點點滴滴的過於微小,那表達心內溫暖情意的人,也難免會不由得(有意識或沒意識地)擔慮自己是否並沒有清楚地表達出自己內心所渴望表達的萬一。
所以,一些曾被他人用來表達當下情懷、且可以被看到、或被一再敘說的手法或媒介,例如送花、接送、購贈禮物、餐聚、甚至是雲雨巫山,則慢慢地在社會上被視為一種愛意表達的標準模式;甚至,也因而在某些人心中,這些手法轉變成一種檢視他人(或自己)愛意的鉅細靡遺檢查表。
於是,那些原本則不易被看見與注意到的微小點點滴滴與蛛絲馬跡,在這樣的排擠效應下,更失去它所應受到的對待與重視。然而,那所謂的不被重視,並不意味這些微小點點滴滴的蛛絲馬跡沒有價值與意義,只不過說明了它的價值與意義已漸漸地難以被發現與被重視。
簡言之,我想講的是:「被珍愛的時候,在點點滴滴的蛛絲馬跡中,都可看到愛存在的刻痕與證據。沒有被愛的時候,那些被視為愛意表達的形式,就都只是空空泛泛的過往煙雲,無法撼動人心。」
從這樣的背景鋪陳下,我想說說我關於斷背山常被提起的三個問題(已在前述)的觀感。
壹、恩尼斯與傑克之間,真地有愛情存在嗎?那會不會只是一時激情或性關係?
在李安的斷背山中,如果只有那夜恩尼斯與傑克之間激情卻又充斥著不安與焦慮的性愛行為的紀錄,而沒有他們在山中短暫點點滴滴瑣碎生活的畫面;那,對於「恩尼斯在分離時的傷心慘目;四年後重逢時雙方的感慨激動;以及,從此開展一段長達二十年,每年卻只能相聚三、四天的行為等等」,是無法找到一個令觀眾信服或感動的理由。就如前面所敘:「這些細膩的點點滴滴,卻有滴水穿石之效,漸漸地在那被珍愛的人心中留下紮紮實實的底與痕。」而這些點點滴滴,因而在之後促引了「恩尼斯分離時的傷心慘目、傑克對於分離的依依不捨、及四年後重逢時雙方的感慨激動」。
從電影故事的開展中,在那天寒地凍、天雷勾動地火夜尚未到來之前,我們其實已可以看到傑克與恩尼斯在不同點點滴滴中透露著對彼此的溫暖愛意與體貼,例如恩尼斯主動提議與傑克交換工作、傑克靜靜地幫著恩尼斯按摩敷藥、恩尼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依傑克意願槍擊麋鹿、傑克在黑夜中擬望著恩尼斯所在地的營火等等。以及,在將近片尾,傑克的回憶畫面中,那時,年輕的他們,在早晨工作交接的瞬間,恩尼斯靜靜站著環抱傑克(而且手還放在傑克的胸前),喃喃低語清唱著歌;而被環抱的傑克則放心地將頭輕鬆安穩地倚靠在恩尼斯身上。這身體語言與姿勢豈不又清楚呈現了雙方間無須言說的濃情蜜意?至於,雙方工作結束,不得不分離時,除了那在山上宣洩離情的互毆外,傑克盡量不讓恩尼斯看見的依依不捨、及恩尼斯在分離後不自主的傷心慘目,也都在在地強調與說明了他們對這段關係的看重與在意。
就有如「小王子」一書中,狐狸對小王子敘說著:「是那些你在你玫瑰身上所浪費的時間,使得你的玫瑰對你有著不同的意義與重要性。」(It is the time you wasted on your rose, that makes your rose so important.)。雖然,恩尼斯與傑克在斷背山中並沒有共度很長的時光,但前述那些生活上的點點滴滴、及雙方在靜默時光流逝中為對方所付出的體貼與心意,在不知不覺中,卻都讓彼此在雙方生命中有了不同的意義與重要性。
在山中首次性愛關係發生後的次夜,在夜幕低垂、營火搖曳的背景下,帳棚中,恩尼斯頭低垂、跪在傑克面前,如懺悔般地低語:I am sorry, I am sorry;此時,傑克則輕撫恩尼斯頭髮,如寬恕罪人般地緩緩說著:It is alright. It is alright。接著,傑克親吻恩尼斯,輕輕柔柔地將恩尼斯放倒在帳棚地上,做愛。
在怎樣的狀況下,你會在初次性愛過程後的隔天以懺悔般的話語向你(妳)的性愛對象道聲抱歉,並又繼續溫柔地與對方做愛呢?而且,別忘了,恩尼斯在雙方初次性愛前的尷尬、不安、焦慮;並一再說著:you know, I am not queer。那,基於怎樣的心情或動機,在這類似宣示性的強調或說明後的隔晚,恩尼斯會主動向傑克以懺悔般的話語道聲抱歉,並又願意與傑克做愛呢?這幽暗細微的情慾與世俗壓力間的張力與拉扯啊!
所以,也許,當恩尼斯與傑克在斷背山時,他們並沒有針對這段關係留下明確且篤定的宣稱或誓言,例如:「我愛你」、「我會想你」等。但從他們那生活過程中的點滴看來,那關係,無論我們是否要以「愛情關係」來命名,卻總是會在我們心中激盪起種種與愛有關的想像或感慨。那麼,就算在他們之間真地只是一時激情或性關係,但在兩人關係間那濃濃稠稠與愛相關連的氛圍,卻是我們無法否認的狀況。於是,原來那質問或疑惑「在恩尼斯與傑克間,真地有愛情存在嗎」的問題,我想轉換為幾個衍生出的問題:「就算他們只是一時激情、或性關係,那又怎樣呢?」一種被濃濃稠稠與愛相關連氛圍包含著的性關係、或無以名之的關係,難道就不能讓我們這群觀影者感動、或繼續被頌揚嗎?一種被濃濃稠稠與愛相關連氛圍包含著的性關係、或無以名之的關係,不能以「愛」為名嗎?或者,一份被濃濃稠稠與愛相關連氛圍包含著的無以名之的關係,一定得需要以「愛」為名,才有價值、或者能有被接受的存在空間嗎?
貳、基於怎樣的理由,恩尼斯與傑克之後的關係可以延續二十年?
從斷背山分離後,恩尼斯依照原先自己的規劃與想法,娶了艾瑪,並在農莊中工作賺錢已養活自己與一家人。至於傑克則繼續其夢想,參與不同的牛仔競技大賽;有意無意地勾搭其他男人;在一次牛仔大賽上,結識羅琳,成為她的夫;並於分離後的次年回到斷背山藉由詢問打功的可能性,試著探尋恩尼斯的下落與消息。
幾年後,傑克試著寄了一張不確定收件人地址的明信片給恩尼斯。恩尼斯在收到傑克明信片後,則以限時信簡單回覆you bet兩字給傑克。
在等待傑克的當天,恩尼斯不停地抽煙與喝酒,則說明他的緊張、期待與興奮。至於,恩尼斯在自家門口情不自禁瘋狂地親吻傑克,則明示了在恩尼斯心中,傑克的重要性與意義。別忘了,恩尼斯在斷背山時,都是以非常含蓄、迂迴婉轉的方式表達對於傑克的溫柔與善意。
此時,傑克對於這狂吻的表情是有些出乎意外與受寵若驚的:這麼沈靜寡言的恩尼斯竟以這樣熱情直接的方式迎接我,我這九百多英里、十四小時的車程,值得了。而一個這麼壓抑自我的人會以這般熱絡的方式面對關係,其實是會撼動人心的。至於,傑克那九百多英里、十四小時的車程,也當然清楚交代了傑克對恩尼斯或這份關係的重視。於是,兩人從此開展一段長達二十年,每年卻只能相聚兩、三次的關係。
乍看下,那存於恩尼斯與傑克間長達二十年,每年卻只能相聚兩三次的狀況與關係,充塞著給受間的不平等。也難免傑克的妻羅琳曾說:「這真是不公平,你每次都要開這麼遠與這麼久的車去看他,但他卻從來都沒有開車來拜訪過你。」那麼,這段關係中,必定存在些什麼無法讓他人、甚至彼此雙方不易瞭解的關鍵性因素吧!要不然,這段關係怎麼可能存在與延續二十年?
情感是種只存在於彼此雙方感受與認知之間的事。在給與受之間,所謂「完全無私的付出」、或「全然不顧他人的接受」等不平衡狀況是無法亙久持續。然而,也是因為情感是種只存在於彼此雙方感受與認知間的事,他人常無法清楚一窺在此情感關係中彼此雙方的千回百折下的幽邈情思與體驗。如古諺所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人眼裡所能瞥見的情感中種種不平衡或幸福狀況,都只可能是種表面層次上的瞭解與體驗,而難以全然道盡當事人幽暗心情底下的翻轉與反覆。因此,在供需給受間,也許只有在情感關係中的當事人會比較知道,何時該收放停走。雖然,雖然,當事人有可能也常無法輕易道盡與明白心底下幽邈的種種情思與體驗。
此外,有很多因素亦會以明顯或隱匿的方式影響著供需給受、收放停走之際的考量。就好像,如果,希冀一個初學國語的(外國)人,定要以流利的國語表達愛意與珍惜,是種不切實際的期待。同樣地,如果希望一貧如洗的人每日供給山珍海味、奇珍異寶,亦是種緣木求魚。而且,如前面所言,一些曾被他人用來表達當下情懷、且可被看到的手法或媒介,終究只是表達當下情懷的手法或媒介。在沒有溫柔善意的支撐下,這些形式或手法就都只是空泛的過往煙雲,無法撼動人心。因此,我們還是得回到點點滴滴的蛛絲馬跡中,去體驗或領悟溫柔與善意存在的刻痕與證據。
由於,沈靜寡言的恩尼斯在分離四年後的初見面以相當熱情直接的方式迎接傑克,表明傑克的重要性與意義。於是,傑克才會就算恩尼斯無法拋妻棄子與他共組家庭,仍願意千里僕僕地與他相會;並以體諒語氣回答羅琳疑問:「憑他所開的那輛破車,一定會在來德州的路上分解破碎。」言下之意:恩尼斯的生活(至少,物質)狀況並不好,所以,傑克願意多擔待一些。而恩尼斯所能給予的回報則是:盡可能在一年中空出兩三次的時間不管工作、不管家庭地與傑克在湖光山色中輕鬆自在嬉戲;或在林間小徑中吐露著過去經歷的事情、對現況的想法與認知;並且,在心意與肉體上,對傑克守貞。
這種種行徑與舉措交代了「雙方多少有心追求或重溫,原先在斷背山上點滴感動」,並以此對感動的追求或心意,「在每次相聚時,以自己的方式,於不同點滴中,透露著對對方的溫暖愛意與體貼」。因此,就算恩尼斯與傑克在這段歲月與關係中,給與要之間出現了一大段落差;但是,基於「對於那原先在斷背山上細膩的點點滴滴感動的追求」、及「在每次相聚時,以自己的方式,於不同點點滴滴中,透露著對對方的溫暖愛意與體貼」,使得「那段存於兩人間長達二十年,每年卻只能相聚兩、三次的的關係」能存在與延續。就如同在ptt BBS站上的Highart網友就曾說:「再怎麼有信心、且樂觀地付出愛,若沒有收到清晰可辯的回應,是很難勇敢的繼續下去。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回應或信號,都能讓人更有勇氣堅持自己的愛,然後死心塌地的繼續給予愛。」
然而,因為在他兩人之間仍是存有著彼此「所給」與「所要」之間的落差,但又由於兩人都有心為對方傾洩溫暖愛意與體貼,因此這「給與要」之間的落差卻又總是在不經意間輕輕悄悄地剟傷彼此那既溫柔又脆弱的心。
傑克一直希望恩尼斯能夠與他共同經營(組)一個牧場(家庭),朝夕相處,同甘共苦,坐看黎明初昇與夕陽西沈,延續那已實際發生在斷背山上的點點滴滴。然而,傑克這樣的願望,對恩尼斯而言,卻是一個不敢實行的夢與想望。這不單單只因為恩尼斯對其妻與女有責任(例如,贍養費);更在於恩尼斯幼時曾親眼目睹有人因同性相戀而被揍死,被棄屍於荒野溝壑、黃沙雜草間。彼時,其父也深深表達了對於同性相戀的厭惡與不齒。在這樣一個對於同性情慾厭惡環境下長大的恩尼斯,怎敢跨越這社會以仇恨、憤怒與不諒解所構畫出的框架,而與傑克共同經營(組)一個牧場(家庭),朝夕相處,同甘共苦,坐看黎明初昇與夕陽西沈,延續那已實際發生在斷背山上的點點滴滴?而且,雖然,恩尼斯沒有明說,但我猜,他除了擔憂己身安危而不敢跨越那社會框架,並也是顧慮著「如果,傑克被打死,那該怎麼辦?」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能健康、平安且快樂地活著,該是一個很平凡的普世願望。
恩尼斯對傑克說:「若你不能改變它,就必須忍受它。忍受到,能馴服它為止。」
而這樣一個對於兩人理想生活的落差,更引致了在兩人相戀的第二十年,於翠藍湖水旁邊,那折磨人心的抱怨、衝突與不知所措:
傑克忍無可忍地對恩尼斯咆哮:「告訴你,我們本來可以一起有個美好的人生,他媽的好人生!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地方。但你不想要,他媽的艾尼斯!我們現在有的只剩斷背山!只剩下建立在這座斷背山的一切!他媽的就剩這些!所以我希望你永遠都不知道真實的情況,就是這樣!你自己算看看我們二十年來見過幾次面?而你竟然打算用這條他媽的枷鎖讓我繼續忍受,現在你竟然還來問我墨西哥的事,還告訴我你為了我永遠追尋不著的東西要殺了我。你根本不知道那樣有多難受!我不是你,我沒辦法就靠那一兩次的見面撐一年!你真是令我無法忍受,他媽的混帳。有時,我真地希望我知道能如何離開你。」
恩尼斯哭喊:「是嗎?那你為什麼不做?為什麼不就那樣離開我?啊?都是因為你,傑克,我才會變成這樣。我無處可去、且一無所有。」恩尼斯跪倒。
由於他人常無法清楚一窺在此情感關係中雙方的幽邈情思;再加上,這是一段禁忌與不被允許的愛戀。因此,在恩尼斯與傑克的關係中,就算是兩人曾在關係中有多大的掙扎、衝突與無奈,也只能在關係中兩人一起、或分別獨自處理或面對,而無法與他人道。這「無法與他人道」又算是另外一份悲哀吧!
如果,兩人對彼此並不是用著全心全意,那麼,對於這段情感關係中的不完美與缺陷,無論是傑克在墨西哥尋找性的慰藉,或者是恩尼斯對於未來的沈默不語,應該是不會這般傷痛。但,偏偏,就是因為兩人都是以真切的心面對這段關係,因而對於情感關係中的不完美有了些微的斤斤計較,並有了無法控制的情緒與憤怒。就是因為他們以「太認真的心情、但不同的方式與態度」面對這長達二十年的關係,使得兩人在這關係中受到了更難以與外人道的傷與淚。
在兩人這麼細膩且充滿爆發力的關係中,該如何處理因這爆發力所帶來的傷與淚呢?不是內傷、就是外求。恩尼斯(表面上看起來)以內傷的方式處理這些傷與淚。因而恩尼斯在面對她人的示好時,以貶低自己的方式:「也許,我不夠風趣吧!」一方面來處理她人的示好;另一方面,給自己一個能夠接受傑克憤怒的信服理由:「就是因為,我不夠風趣,所以傑克才會在其他地方找其他男人吧!」然而,那中意恩尼斯的女子此時則含淚地告訴恩尼斯:「並不是所有女子都是喜歡風趣的男子!」她也同時傳遞一個訊息:「某人(傑克)會喜歡你,不在於你是否風趣幽默,而在於你其他的良善美好特質呀!無論怎樣,你終究是一個值得疼愛與珍惜的人呀!」
而傑克(表面上看起來)則以外求的方式處理。因而傑克必須要以與他人發生性關係的方式、或者與他人同赴斷背山等之後的事情,處理他在恩尼斯那邊所嚐到的挫折。畢竟,他仍是希望,他的夢想能有實現的一天吧!那麼,有機會,總該一試。然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夢想的實現,是來自於一堆平平凡凡生活點滴的累積與著墨。沒有那些平凡生活事件的積累,就算是到了斷背山,也不代表有機會一償美夢;而相反地,有了那些平凡事件的點點滴滴,就算是一堆荒野雜草間,也可能是夢寐以求的斷背山。
雖然恩尼斯曾對傑克傷痛欲絕,但畢竟他還是在意著兩人間因為點點滴滴所建立起的關係,因此他寄了張明信片給傑克,邀其赴約;卻沒料到,他收到的是張被退回的明信片,上面告知了傑克的死訊。
參、斷背山是不是同志電影?
我認為,斷背山是部好電影,是部好的愛情電影,是部好的從愛情為出發點的人性電影(不然,我不會花個六天來寫這將近七千四百字的東西)。當然,它也是部不折不扣的同志電影。
不單單只是因為,在電影中有兩個男人在談一段長達二十年的苦澀戀愛,或者有兩個男人短暫的做愛畫面;而是因為,在於整部電影當中,那如影隨形、且被清楚呈現出的(當時)社會上對同性情慾的排斥與厭惡。電影中這如影隨形對於同性情慾的排斥與厭惡,也直接且極份量地影響了電影中恩尼斯與傑克的愛情。當我們在這邊感傷恩尼斯與傑克的情況時,卻對於這背後社會上這麼巨大的同性情慾的厭惡視而不見、或者視而卻以其它名字稱之,豈不是在迂迴曲折之後,又再次肯定了這「對於同性情慾厭惡」的正當性?
如果,斷背山真地是一部好的片子,它會因為被冠之為「同志電影」而減少這部片子的動人與美麗嗎?莎士比亞就曾說:「無論被冠以怎樣的名字,玫瑰仍是如此地香豔與美麗!」同樣地,就算我們承認了斷背山是部同志電影,(或者,你也可以稱它為一部好的從同性戀愛情為出發點的人性電影),也不會減少斷背山的動人與美麗。
此外,斷背山也就是因為片中的同性相戀或性交的劇情而被中國禁演,不是嗎?那,這樣的禁演事件,豈不又一次深刻地反應了同性相戀、同性情慾、甚至是同性性行為,仍然在這世上的某些角落被深深地壓抑與禁止著?如果,我們因為斷背山中的某些點而感動,那我們會樂意看到一段又一段類似斷背山的情節在我們周遭、甚至這個世界中,無聲無息地發生,卻一再地被壓抑或被恐嚇嗎?
如果,我們不希望看到類似恩尼斯與傑克這樣的斷背山劇情一再地發生,就讓我們從自身承認「斷背山是個好電影,而且也是個同志電影」開始。
當然,我懂得在進行電影行銷時,把這麼一部誠懇、用心、表達同性情慾被壓抑的電影包裝成一部「從愛情為出發點討探人性」的電影的必要性。然而,我卻不樂於見到,原先在整部電影當中那「不被強調、卻仍可以被清楚呈現出的(當時)社會上對同性情慾的排斥與厭惡」卻在一個不經意間,被輕忽與被看不見。
『代結語』
讓我直接跳到電影將近尾聲時的畫面:當恩尼斯的女兒邀請恩尼斯參與其婚禮時,恩尼斯輕聲問著他十九歲的女兒:「他愛你嗎?」的當下;我猜,他心中多少會在欷噓,為什麼在多年前,沒有人能這麼問他:「恩尼斯,傑克,那個常與你一起出遊釣魚的傑克,他愛你嗎?」
當恩尼斯一面問著他女兒「他愛你嗎?」的問題同時,他多少也會在自己心中問著自己「恩尼斯,傑克愛你嗎?」的問題。於是,那些在斷背山的點點滴滴記憶、及過往二十年傑克對他的溫柔與愛意,則在剎那間會輕輕出現並充塞於恩尼斯心中。這則再一次清楚且直接地回答了本文在前頭所提出的兩個問題:「恩尼斯與傑克間,真地有愛情存在嗎?」;及「基於怎樣的理由,恩尼斯與傑克之後的關係可以延續二十年?」
簡言之,「恩尼斯與傑克間,真地有愛情存在。也就基於這樣的愛情存在的理由,恩尼斯與傑克之後的關係延續了二十年。然而,也許因為那時同性情慾間的關係是不被允許與不被接受的,使得這關係只能以悲劇收場。」這樣的狀況更明顯地逼迫我們必須承認:「斷背山真地是一部同志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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