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小滿又回來了.12月底她回Ohio時媽~一句口齒不清的"過年要回來喔."是她再度回國的最大動力.除夕前一天和她連絡,本想過年再下一趟台南看她以及她媽~,是累也是懶,總之沒下去.初七早上,小娟來電:欸,小滿媽~走了.
走了.電話中,不太分得清自己是幫滿媽~的省去肉體折磨感到高興還是難過她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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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新生訓練時小滿從後頭搭我的背說著:妳好,我跟妳同年同月同日生哦!高中同班同學中就有一個男生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還有一位女生與我同月同日大我一年.這同年同月同日生有啥好大驚小怪的.我看著她敷衍的笑了一笑.
這背一搭啟動了數十年的情誼.大二暑假狠下心決定降轉化學系,成大是唯一參加轉學考的學校.小滿家在台南,成了我落腳的當然去處.考試失敗了,卻與他們一家成了好朋友.一家八個小孩從大姐到小弟,每個都能聊,還有爸~媽~共計十人.
在台南教書那年,彼時小滿留校唸研究所兼助教,可是她家的廚房常是我的餐廳.她家永遠有一些食客,身分不外乎是幾個小孩的同學同事,認識的主角在不在不是問題,反正就是能自在的在她家進出就對.
小滿媽~後來一手促成了未婚媽~之家的成立,並持續地主持業務的推動,我常想八個孩子真好用--現成就有八個免費的義工.而每次只要和她一提到工作的問題,她一定滔滔不絕地將來龍去脈如數家珍一般道來.
臨終前兩個月她因為顏面神經受到癌症細胞的侵襲而無法闔上嘴吧,說話自然受到極大的影響,聖誕節那天去看她時,開玩笑的跟她說:嘴巴不方便說話比身體的痛苦更讓人難過.不要覺得我是個不懂禮貌又不能體貼她人的老女人;這是我們溝通的方式.
小滿家固然早在兩年前就知道媽~的病情,但是意外的多活了兩年,著實跌破不少榮總大夫的眼鏡.肺癌轉到骨癌,這中間的痛苦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還記得兩年前去大姐家看她時,她說:薇薇,妳說說看,教區那些人有人傳說我快要死了,怎麼可能.他們啊,就是沒事胡說八道.可是,那個晚上她所服用的藥物劑量讓我看傻了眼.不是一天兩天,是兩年來持續不斷的服用.包括二弟小震托人從北京帶來的中藥包,二姐小捷從朋友那兒聽來有位中醫採用科學方法治療癌症,那兒也有一大堆中藥得吃,更別說西醫的藥物;以及辛苦的化療.
前年底,藉出遊的名義帶女兒去看她,人先到小北夜市吃東西,打電話問她要不帶些什麼?快八點了,她還在辦公室;笑笑的用著大嗓門說:妳們自己吃就好.原以為她只是客氣,等到家裡一瞧,冰箱上貼著張memo,上頭密密麻麻的寫著啥東西不能吃.
問她會不會有嘴饞想偷吃的時候.難免啊,不過還是要乖一點兒,吃藥才會有用嘛!這是她理智的回答.聖誕節那天小滿餵她吃中藥,她說太燙了.小滿偷偷跟我說媽~覺得太苦,只好用燙來當緩兵之計.趁著小滿去廚房拿東西的當兒,我對媽~說:聽說藥放冷了會更苦.等小滿一回來房間,媽~馬上說:現在可以吃藥,應該不燙了.我知道我說謊了.對不起.有時候常痛恨自己的理智.
直到12月初,病情急轉直下,她才停止上班,可是還不時透過小妹阿妹阿來了解中心的工作.大家笑她是個工作狂,她一點也不以為意,甚至有時我覺得她以此自豪.直到昨天喪禮上,子孫們臂上別著的是紅色的毛線花時,我方才領會到一件事,她已經超過七十歲了.怎麼可能,在我眼裡,她一直是小滿那個生了八個小孩卻還擁有23吋腰,身材婀娜多姿的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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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帶著瑞玉和阿華南下看小滿,瑞玉在路上說著自己又懷孕,正在猶豫要不要生下這孩子:一個孩子都養不好了,再來這個怎麼活啊!
欸,別忘了,小滿家有八個小孩咧!她爸~和媽~的薪水可沒妳和妳老公高呢!一枝草一點露,小孩可都是會帶著自己的飯錢菜錢來投胎的.我始終都這麼認為:既然有了孩子就要好好養.更別忘了當初妳和妳老公是如何希望有個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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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斷的接替與傳承,傷逝迎新反覆的交錯出現.昨晚高速行駛著車子的我,意念留在昨日下午墓園的景象.櫛比鱗次的不是大樓,而是看似無止盡的十字架,悠悠歲月過後,我們不都會到這裡來,面對最後審判,我能像小滿媽~那樣無懼;面對上帝時,能夠無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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