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一座城市，以迷路始；開展一段戀情，自迷亂始。
去年秋日你前來我看顧的書肆詢問，上星期訂的英國劇作家Tom Stoppard的作品《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是否到了？我發現你有一雙安靜的眼睛。後來的後來你告訴我，劇本應中譯為《抓耙子死翹翹》。
其實你並不常來我看顧的書肆，約莫每隔一、二個月才會來逛逛。多虧你研三的上學期修了楊澤老師的｢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於是常常跑書林書店也就理所當然了。那麼我似乎得感謝楊澤老師，你說不如感謝莎士比亞吧！是呀，的確是該好好感謝莎士比亞的。我幫你從書林的高雄門市調過一本Oxford版本的《King Lear》（李爾王），為了等這個劇本，你上來位於二樓的書林二、三回不只。農曆年前的一個午后，你騎著誠品書店小福店的公務腳踏車來書林買Harold Bloom的《Hamlet：Poem Unlimited》，發現了一個可愛的女孩。經過了很久很久以後，那日遂成了我無法忘懷的永遠的一天。
年初你來我看顧的書肆買了Edward W. Said（薩依德）的《Musical Elaborations》，我依稀記起那是前一年秋天，大師殞落，你以緩慢之姿填寫了此書的客訂單。也許時間更早，去年春天午后的小憩，接到你自誠品書店台大店打來的電話，通知我全省門市都沒有A．S．Byatt的《Possession》（迷情書蹤）了；或者當我仍在女書店工作的時期，曾經以讀者的身分在誠品台大店和你打過照面；又或許在你親自遞履歷至女書店應徵工讀生，而女書店並未收下的那一日便是我們初次的相遇。只是這一切臆測實已無法向任何人求證了。
「妳對我的喜歡是很特別的，妳喜歡我的眼神，喜歡我寫的文章，喜歡我像小孩的部分，喜歡我喜歡的東西，喜歡我這個人本來的樣子，從來沒有人這樣喜歡過我耶！」你看著我一句一句地說。坐在金雞園吃珍珠丸子的我，心頭嚐的滋味苦澀複雜，淚水在眼眶裡轉了一圈，仍是沿著臉頰靜靜流淌。
「只要認真地注視一個人，自然就會明白到底喜不喜歡這個人。」聽你說罷，安然微笑擁你入睡。我們的愛情幸運地跨過痛苦的試煉，彼此都多了一些體會和領悟。
你說我的身體有嬰兒乾淨的味道。朱天心說，「那時候的體液和淚水清新如花露，人們比較願意隨它要落就落……」（〈古都〉）。其實我最喜歡用你的沐浴乳洗澡後包覆身體的味道，那是我所熟悉的屬於你的味道。
每天習慣性地連上網路，第一個登入的網站總是你的新聞台「日居月諸‧桐蔭清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薦這個新聞台再鼓勵這個新聞台，然後看看台長是否寫了新作品。我通常邊讀邊幫你校正錯別字，細細爬梳你的思維，反覆地。我閱讀你的現在也閱讀你的過去，閱讀你的孩子氣及嚴謹，也閱讀你的失落與困惑。
枕畔擺放一本你自南投家裡攜來的舊相片簿，那時你還是個對世事全無知曉的嬰孩。照片裡頭好壯壯的寶寶愛吐舌頭，喜歡洗澡喜歡光溜溜地躺在眠床上，害怕轟轟作響的吹風機，皺眉頭的時候有一點兒憂鬱卻很會討好家人逗大夥開心。年紀這麼小的男孩面對鏡頭的時刻在想些什麼呢？我極有興味地揣度用以對照長大成人的你。
這是你的指導教授F的新規定，畢業前得學會唱崑曲。你和同學們跟著陳彬、周志剛老師練了整個學期，研四初初開學就有個正式粉墨登台的機會，演出地點在南海路上的藝術教育館。聽不懂韻白蘇白的我，老老實實地盯著中文字幕看戲，眼巴巴地從第一個折子《紅梨記‧花婆》等到你演出的最末一個折子《占花魁‧賣油》，你扮的角色是個嫖客，台詞只一句說白「暫醉佳人鏡瑟旁」，就這麼短短的幾秒鐘，不敢相信我居然也可以激動不已。結束後，你換下戲服卻未卸除臉上的大濃妝，我幾乎忍俊不住。返家的過程我們遭遇側目不斷，公車司機、路人和捷運乘客的好奇搭訕，一場需要勇氣的城市嬉遊。
從後陽台收了滿懷洗淨晾乾的衣物，一股腦兒全攤在床上，很有豐收的感覺。慢慢折呀疊的，偶爾折到一雙你的襪子，偶爾疊起一件你的背心，想起不在身旁的你，幸福，遠遠淡淡的。簡單的吉他伴奏，陳綺貞帶點兒撒嬌的歌聲，輕輕繚繞我的房間。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
你看過了許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圖上 每一道短暫的光陰
你品嚐了夜的巴黎
你踏過下雪的北京
你熟記書本裡 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
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
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
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動心
說不出離開的原因
……」（〈旅行的意義〉陳綺貞∕詞曲 鍾成虎∕編曲 ）
星期五的深夜窩在你家的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轉到了電視台不停重播的港片《賭神》，我們邊看邊討論起周潤發究竟帥不帥？一低頭赫然驚覺我們倆穿了不同式樣卻顏色相仿的衣衫和長褲，甚至連進門後都脫掉的外套也一逕不約而同。我開心地記下這個小小的巧合。
愛上一個人，就多了一雙觀看世界的眼睛。我們因為不同的考量幾乎同時離開各自看顧的書肆，波士頓紅襪隊（Boston Red Sox）在此時以四連勝贏得自1918年來一直失之交臂的世界大賽冠軍。從今而後，紅襪隊再也不能把貝比魯斯（Babe Ruth）的詛咒拿來當做輸球的藉口了。依然繼續在這個我已漂流數年的城市裡閱讀，閱讀這個世界，善意的與惡意的。
2004.10.29 午 中和．忠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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