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喜歡過規律生活，渴望平靜的人；除了書店的工作，我花去大部分的時間於日常瑣事，以致疏於和朋友聯絡；我會為了身體健康，每天認真地吃蔬菜水果；休假的日子，寧願待在家裡洗衣服、看書，哪兒也不去；我愛漂亮卻非常懶惰，總是久久才敷一次臉；我的壞習慣很多，毛病不少，脾氣很差，但是我絕對不會是個跟屁蟲！我絲毫沒有懷疑地相信自己，嘴角流露出輕蔑，眉眼閃現不群之姿，打從心底覺得驕傲。
可是我旦復旦兮的生活從冬天的尾巴悄悄起了微妙的變化。髒衣服在浴室裡愈堆愈高，常常發現當天要是再不洗衣服，隔天就會面臨無衣襪可穿的窘境；寢室的地板、角落滿佈四散的頭髮，未清理的毛髮沾黏了灰塵把整個房間搞得慘不忍賭；一本書才翻了幾頁就開始想你，閒閒散散地看不下去只得換另一本，我的閱讀完全沒有進度可言；身體的新陳代謝因為嚴重的睡眠不足遲緩了起來，臉上冒出的痘痘蔓延似火；上班的時候萎頓無力，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不趕快回家睡覺休息，又精神大好地同你一塊兒玩耍去了。
念大學的時候和電影社的朋友走得近，自然接觸了不少非主流電影，此後好萊塢的類型電影逐漸在我的觀影經驗裡缺席了。可是我竟然好開心地跟你去電影院看了《亞瑟王》（King Arthur）和《蜘蛛人2》（Spider-Man 2）；對於音樂這種抽象藝術沒有特別的感受力和基本鑑賞力的我，居然也樂此不疲地跟你去國家音樂廳欣賞了傅聰的鋼琴演奏會及傑克．狄強奈樂團（Jack DeJohnnette）的爵士樂演出。你只消說一句：｢我們要一起去……。｣或者是｢我想要讓妳看……。｣之類的話，你的語句和聲音似有魔法，我立刻無法思考並有種神魂顛倒的感覺。
當你閱讀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追憶似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的中英文譯本在我待的書店內突然齊全了起來；你請我訂了Fernando Pessoa（佩索亞）的《The Book of Disquiet》（惶然錄），我就一倂建議國外部採購進口Pessoa的各種英譯本詩選集，於是我的查補採購工作和你的閱讀品味有著甜蜜的一致性。常陪你逛公館附近的簡體字書店，｢秋水堂｣、｢結構群｣、｢問津堂｣……，其中你和你的同學們最愛羅斯福路上地下一樓的｢山外圖書｣，老闆是台大哲學系畢業的，年輕的時候經營過電動玩具店。我想你之所以喜歡這家書店，除了老闆進的書好，多少還因為這家書店的主人沾染了點兒傳奇色彩吧！師大附近巷弄裡的「舊香居」是你十分喜歡的舊書店，年輕的老闆為了繼承家業，還特別跑到法國唸了相關的研究所，因此收書非常專業，以保存台灣的史料為職志。你總是從入口左邊的哲學書牆逛起，再回過頭逛對面的文學、電影，看著圍繞櫃檯的眾多客人，你開玩笑地說，逛｢舊香居｣和女老闆聊天，在台北的知識圈正流行。你曾經不只一次地告訴我，將來在大學教書一定要把薩依德（Edward W. Said）的《知識分子論》（Representations of the Intellectual）列為大一學生必讀的書籍之一。我去書櫃翻出這本應該是兩年前在誠品書店讀書節買的書，認真讀將起來，即使從大學畢業好些年了也不妨礙興致。
你要去福隆參加海洋音樂祭，一向不愛湊熱鬧的我想都沒想就收拾起包袱硬是跟你搭上火車。仲夏的大太陽、擠爆沙灘只想搖頭吶喊的人、氾濫成災的啤酒，你沒有找到所謂的搖滾精神，失望不已。提過幾次想要跟你一起隨白沙屯的媽祖南下北港再歸返以徒步，你沒答應。一來覺得太辛苦了而且可能無法分神照顧我，再說你的行走是非常個人的，自有你為何而走的想法，你不希望我的行走單單是因為你而走。我何嘗不瞭解你的意思，其實我的念頭再純粹不過了，僅僅為了想要和你一起經歷所有的事情，尤其是你生命裡重要的部分，而不只是輕鬆愉快的享樂。你說開始認真考慮讓我一道去白沙屯的可能性，光聽你這麼說已經很高興了。至於騎腳踏車環島完全沒有我的分，這是你根本不想和別人分享的東西。艾利（Aere）颱風強襲北台灣的中午，強風豪雨不斷，電話那頭的你說要坐捷運到誠品敦南音樂館玩耍，勸阻你無效遂改口要跟你一起去，你無奈地嘆口氣，說我是個｢大無畏的跟屁蟲｣！
這個夏末和以前的書店同事去宜蘭旅行，我們在羅東的運動公園裡租了腳踏車兜風，想起你騎腳踏車載我穿過溫州街繞進師大路，人車愈是川流不息愈是扯開喉嚨唱歌，然後頂著宜蘭的大火球我也踩著踏板唱起歌來了。有一回我們一起搭公車坐在最後一排，你一時興起在我耳畔不停地唱歌，擾得前一排的女生不久就換了位子。可是我不知怎地，此後只要一個人坐在公車最末一排的位子，就會莫名其妙地哼起歌來。一晚下班回家才走出電梯，隔壁鄰居的狗就朝著門口吠叫，我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學起你對牠裝貓叫。
我偷偷跑去唱片行找一個台灣男歌手早期的專輯，想要聽一聽才是小學四年級的男孩，似懂非懂成天憂鬱地唱著｢燃燒生命不如一根煙｣的旋律和童年。不知不覺老往你常去的地方吃飯，到誠品書店兒童館聽你說故事，讓你的設計師剪頭髮，陪你逛唱片行……，等到察覺自己有嚴重的跟屁蟲傾向，我已經無可救藥地成為一隻不折不扣正宗的跟屁蟲了。
即便我是如此嚮往平靜而規律的生活，可是我更需要你給的愛。當然更幸福的狀態是生活、工作與愛情能夠美妙的調和前行。然後就算有一天這些許多許多快樂的事情也許都將化為風中的一抹回憶，我還是覺得和你的相遇是生命裡很棒的一件事喔。
九十三年九月四日 夜，七個月，中和南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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