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渾蛋!」
少年大喊著,在往前衝出去的那一瞬間,才發覺自己用很妙的姿勢停滯在半空中。就在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嚐飛行的感覺時,地板就已經以非常快的速度接近他了。砰!
修奇●尼德法一面揉著頭,一面撐著地板坐起來。表演了如此豪邁壯闊的起床姿勢,卻缺少了一個應該要緊接而來的東西。
對了,是掌聲。身為一個有禮貌的觀眾,在表演者冒著折斷脖子的危險博命演出後,應該要給予相應的掌聲才對。
修奇感覺有點不對勁,這並不只是因為沒人有跳出來笑著對他說:「你起床的方式怎麼這麼奇妙。」還有來自空氣中某種奇怪的訊息。
熾熱的陽光把整個房間加熱的有如烤麵包的爐子,再依照窗台短短的影子來看,現在應該是正午了吧。
修奇先是為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而驚訝,緊接又想到這間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在等著他醒來。為了讓那個人知道漫長的等待已經結束。修奇打開房門大喊:「梅莉安!」
沒有回應,也許是在外面洗臉,或是在廁所不好意思回答也說不定。修奇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持續大喊。但是直到他走到一片狼籍的大廳,仍舊沒有人回答他。而眼前的景象也讓他知道,不會有人回答他了。
昨晚騎著御雷者衝進來,被完全破壞的大廳,修奇還記得自己為了要治療梅莉安的傷,努力從一片混亂裡找出一個酒桶充當成椅子。現在大廳卻被一堆沙子掩埋,不但大鬧之後的殘骸不見了,就連本來在這裡吃晚餐的御雷者以及充當餐盤的老闆也都消失在乾燥的空氣中。
一睡醒就看見這種荒唐的景象,修奇的腦袋一片空白。但是身為一個經驗老到的冒險家,修奇很快的穩定情緒,開始思考種種可能。
莫非昨晚的一切都是夢?不,酒館本身還在,只是大廳的東西不見了。難道說自己還在作夢?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修奇抬起手用力的捏自己的臉頰,然後確定了自己不是在作夢。
這真是太奇怪了。修奇揉著疼痛臉頰想著。
照理說昨天引起那番騷動,自己現在應該要跟趕來關心的警備隊員報告老闆的惡行,然後再去拜訪市長,表現尼德法家第一位伯爵該有的禮數。而不是自己一個人站在樓梯上,盯著被沙子覆蓋,從某種角度來說變的很整齊的大廳發呆。
如果這不是夢,那麼還有一個雖然荒唐,卻理所當然的解釋。也就是魔法。
但是這個時候又會面臨另一個問題,就是自己沒有跟可以把房子丟進沙漠的大法師結仇的記憶。雖然是認識一個很可能擁有這個能力的魔法師,但他並不像是以造成別人困擾來取樂的人。
偏偏杉森跟卡爾因為廢太子的陰謀被迫留在皇城,其他人也沒有理由成為自己護送贖金的保鏢。就算自己是經驗老到的冒險者,但熟悉魔法的精靈與法師都不在身邊的狀況下,修奇也想不出為什麼會變成眼前這樣的原因。
說到贖金,御雷者跑去哪了?
修奇走下樓梯,腳下的沙子在自己的重量下往兩邊逃竄,印出一個腳印。就觸感跟反應來說,這些無疑是真正的沙子。
橫豎想不出結論,修奇走出已經失去推門的酒館門口,映入眼裡的是一望無際的廣大沙漠,左右跟前方除了沙原就只有...沙堆。
除了這些,修奇更發現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自己從樓梯走出酒館,身後踩出了一排腳印。御雷者是匹高大的讓人很難跨上馬鞍的大塊頭,以前甚至還是一頭公牛。但不管在酒館中,還是外頭的沙漠,別說是腳印了,連風吹過的痕跡都沒有。莫非他這次又被詛咒,變成鳥飛走或是變成蛇鑽進沙中了不成。
修奇把手指放進嘴裡,用力吹了一聲口哨。擴散出去的音波在沙漠中顯得孤單無助,聽起來好像是被人一口吞下的幼鳥悲鳴一樣。
「誰在那裡?」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右後方傳來。
在這樣的沙漠存在的生物,除了在酒館內被丟過來的自己以外,就只有一個。...還是該說一隻?「找到了,御雷者你這傢伙,這次又被變成什麼東西啦。」修奇轉過身,卻受到眼前景象的衝擊,腦袋變得跟這片沙漠一樣空無一物。
一個身穿奇裝異服的女孩子,渾身是傷的靠在牆上,很勉強的站著。看她的年紀應該不會超過14歲,嬌小的身體只有五肘不到。一頭金色的長髮現在卻沾滿血跡,端正的五官也因為痛苦而糾結在一起。
把生物變成另一種生物的魔法是存在的。事實上,修奇自己就曾經看過長達兩百肘以上的龍變成一個塊頭跟杉森差不多的男人,甚至據說有法師把成年半獸人變成人類少女的例子。前提都是要擁有擅長使用魔法的人存在才行。而御雷者很明顯並不是所謂擅長使用魔法的人,總不會曾經被詛咒變成公牛的名馬,其實是個連大法師亨德列克都比不上的魔法天才,只是被詛咒過就成為史上第一匹會使用魔法的神馬吧。
拉回因為不斷胡思亂想而越飛越遠的思緒。到目前為止的一切都太過荒唐,修奇把他剛剛的想法整理起來,開口說:「妳應該不是御雷者吧?」
「那是....誰...?」少女無力的吐出三個字,然後就倒在沙上不醒人事了。
修奇趕緊抱起她嬌小的身軀,戴著OPG的他當然不會覺得少女的體重有什麼問題。只是不斷竄進鼻子裡的血腥味,讓他覺得胸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堵塞住一樣不舒服。
少女的樣子看起來一時之間不會醒過來,修奇有想過要不要幫她治療傷口,但是剛剛搬運途中修奇就發現,少女雖然傷痕累累,但傷口都發出淡淡的光芒,並緩慢的在癒合中。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只要把一切都歸功於魔法,也就沒有那麼難以理解了。
大廳被沙子淹沒,可以當作燃料的桌椅都消失了。幸好鍋子和食材還在,修奇拆了一間客房的床,開始準備午餐。
為了讓少女醒來時就可以嚐嚐自己連矮人都讚不絕口的手藝,修奇還特別準備了兩分煎餅。但是少女卻持續昏睡著,直到第二天晚上。
晚上時沙漠的溫度會突然驟降,修奇只好把少女跟床搬到樓下的火堆旁邊。第二天晚上就在修奇正準備拆幾張床當作燃料的時候,少女醒來了。
「你是誰?」用棉被裹住全身的少女,這個景象修奇初次來到這間旅館的時候也曾經看過。只不過當時梅莉安的眼神是害怕,但眼前的這個少女則是帶著警戒。
害怕的眼神,代表沒有能力反抗。警戒的眼神,則是自己擁有防衛手段的証明。
修奇先清了清喉嚨,然後熟練的開口說:「我是尼德法家第一代伯爵、半獸人的惡夢、煎餅的發揚光大者....」一般人聽到這些稱號,可能會露出眼前這傢伙是個神經病的表情。而認識修奇的人,則會露出這個小子又發作的表情。但是這兩種表情在少女臉上都看不到,少女只是維持警戒,靜靜的聽著。這讓期待對方會發生變化的修奇相當沮喪。「妳可以叫我修奇。」
「修奇...。我是伊芙。這裡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我一覺醒來就到這裡了。」
「一覺醒來?」
「我正在帶著贖金回家的路途中。路上住進這間旅館,眼睛睜開的時候就到了這裡。」想起還在阿姆塔特的巢穴裡等待的爸爸,修奇就壓抑不住胸中的騷動。即使如此,搞不清楚現在的處境又讓他非常無力。
「贖金?」
「是阿,我家鄉有許多人都被龍俘虜了,其中還包括我爸爸。所以我現在正帶著贖金要去把他們贖回來。」想到現在御雷者行蹤不明,贖金都綁在他身上,修奇心裡又增添了一絲焦急。
「被龍俘虜?那是什麼意思?是被犯罪集團綁走了嗎?」一連串莫名奇妙的回答,勾起了伊芙的好奇心,警戒的表情也逐漸消失。
反之則是修奇開始起疑了。想著這孩子該不會是傷到了腦袋才會不知道龍是什麼,還說著自己沒聽過的辭彙。
「我來自西部林地的賀坦特村。在我們村子附近有一條叫做阿姆塔特的黑龍的巢穴。」修奇暫時停下來觀察伊芙的反應,但是伊芙並沒有出現他所期待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好奇的身體越來越像前傾。修奇只好繼續下去:「我爸參加阿姆塔特的討伐隊,但是全軍覆沒了,倖存者被阿姆塔特抓起來要求巨額的贖金。因為我們領地沒有錢只好到外界尋求幫助。而我現在就是籌到贖金後,正打算回去的途中。」
聽了修奇的話,伊芙坐直身體,換上一副思考的表情。過了一會,她對修奇開口說:「我是賞金獵人,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伙伴。我在他們兩個出門的時候在家中被敵人襲擊,失去意識。當我醒來就已經躺在沙漠中了。」
由於之前都只是簡短對話,修奇剛剛才注意到,伊芙的拜索思語帶著奇怪的口音。「所以你是被那個人用魔法丟過來的囉?」
對修奇的話,伊芙搖了搖頭。「我想應該不是那麼簡單。修奇,你有聽說過除了自己居住的世界以外,還有其他許多不同的世界嗎?」
「沒有。」但我認識一個致力於創造新世界的大法師。
「我原本是在一間距離市區有點距離的小屋裡,周圍是一小片森林,跟這裡完全不一樣。」
「這間酒館本來位在市區,而且拜索斯境內沒有沙漠。」到這裡,修奇已經知道伊芙想表達什麼了。他同時也想起妖精女王達蘭妮安。
妖精居住在跟人類不同的次元,在那個次元中不受物理法則的束縛,普通人也看不見他們。這也可以說是一種異世界吧。
「你好像不怎麼驚訝呢。」伊芙的話把他拉回現實。
「咍哈哈,那是因為我擁有豐富的冒險經驗阿。我可是曾經被邀請到妖精女王的宮殿裡作客的男人喔。」其實也只不過是被拉近妖精的次元,還被各種異象嚇的半死。
「你的世界好像是非常典型的奇幻世界呢。」又一個修奇不懂的詞,伊芙開口說起自己的世界。「我們也有人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跟魔法比起來毫不遜色。可惜擁有那股力量的人都是一些壞人,我也是被那些人之一打傷的。」狠心把一個小女孩傷成這樣,對方一定是一個冷酷兇殘的人吧。
「你說這裡是旅館,那一定有澡堂吧。」伊芙突然說。
「有阿,可是我到現在還沒去看過,不確定裡面還有沒有水。」
「沒關係,帶我去看看吧。我想把身上的血洗掉。」既然女孩子都這麼說了,修奇也只能領著她去澡堂。
令人意外的,雖然大廳被沙子淹沒,但是同在一層樓的澡堂卻一點事都沒有,而且四面牆壁都完好無缺,水也很乾淨。
看見伊芙雙眼發出的光芒,修奇默默的回到大廳去。躺在床上思考著他們剛剛的對話。
竟然說這裡是異世界,那自己還回不回得去?要是不快點帶贖金回去的話,老爸就要被阿姆塔特吃掉了。對了,還有御雷者跑去哪裡了?那傢伙,帶著滿身的寶石根一把雙手巨劍想走出這個看不見邊緣的沙漠嗎。可是御雷者是一匹訓練有素的名馬,不可能會做出丟下主人自己離開的事。難道他沒有被丟過來?可是整個旅館都...
一個微小的聲音打斷了修奇的思緒。即使聲音的主人極力壓抑,但當柴火不再霹啪作響,沙漠呼號的狂風稍作歇息的時候,聲音就會清楚的傳進修奇耳裡。那是少女努力忍耐,卻還是從緊閉的嘴唇裡逃出來的啜泣聲。
旅行者的通病就是,每天早上醒來都要花一段時間思考自己身在何方。但是今天起床時修奇花了比平常還要多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再怎麼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為什麼會在這裡?接下來要往哪裡?
突然被連著酒館(或者說自己才是酒館的附帶品)一起丟到沙漠之中,這幾天的生活既單調又無聊。這個地方乍看之下只有沙子,仔細一看還是只有沙子。如果看著外面的景象發呆,因為沒有任何會移動的對照物,甚至會覺得在這一刻連時間都像這些沙子一樣靜止不動了。修奇轉過頭去,看向昨天醒過來的夥伴睡的床,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想著一樣的事。卻發現那張床上除了折好的棉被以外沒有其他東西了。
「你醒了阿。」伊芙從酒館外走進來,對修奇打招呼。
「是阿。外面看來風和日麗,看來今天也是適合散步的好天氣呢。」
修奇感到自己從伊芙臉上的表情得到了滿足。也就是當他胡說八道時,對方臉上出現的「這傢伙是不是撞到腦袋了」這個表情。不過接下來伊芙的話讓他覺得,說不定眼前這個少女跟自己是同一種人。
「的確,是該去散步的時候了。」
哼哼,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嚇到,我可是曾經跟神龍王促膝長談人類本性的人。修奇爬下床,邊整理東西邊說:「是嗎。那要先把吃的東西準備好才行,這樣的沙漠中應該找不到柴火吧。即使是我這個把煎餅發揚光大者,沒有柴火的情況下也做不出好吃的煎餅的。」
「沒有必要,西邊似乎是離沙漠邊界最近的地方,我有看到一片綠色的地方。應該只要走一天就可以到了。」伊芙說完就走上樓去了。
原來不是在開玩笑阿。修奇一邊想著,一邊把鍋子跟食材塞進他在酒館裡找到的包包裡。但是當他看見伊芙從樓梯上走下來時,又再次懷疑起她是不是在開玩笑了。
當確定自己身在沙漠之後,修奇就把自己的皮甲用已經不會有人需要的窗簾包好,塞進自己睡的床底下了。平常活動基本上只穿一件襯衫,如果不是顧慮到伊芙,其實他很想只穿一件內褲就好。
反觀這個嬌小的少女,似乎擁有非常強大的耐力,雖然她身上的奇裝異服看起來不會很厚,但是在這樣的沙漠中穿著長袖長褲仍舊是光看著就讓人滿頭大汗的衣著,更不用說她現在又在外面套上應該也是用窗簾臨時做成的長袍,除了兩隻眼睛以外看不到任何其他部分的身體,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團會走路的布一樣。
冷靜!一定要冷靜!如果露出驚訝的表情就輸了。修奇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然後背起行李,用自認為開朗的笑容對伊芙說:「那就走吧。」
「修奇,你要穿這樣走出去嗎?」伊芙露出驚訝的表情。緊接著又用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對了,修奇的國家沒有沙漠吧。」
就在修奇思考著沙漠跟打扮成一團布有什麼關係的時候,伊芙開口解決他的疑問:「修奇,在沙漠中只要補充足夠的水分就不會熱死。但是如果穿的太少,身體直接曝曬在太陽跟沙漠的輻射熱之下會快速累積熱量,反而更容易中暑。穿成這樣可以隔絕外界的輻射熱,只要穿的寬鬆一點就不會妨礙散熱。」
對於這一長串夾雜著修奇沒聽過的辭彙的說明,修奇簡單地在腦袋裡整理之後得到了結論:「也就是說不穿就會死吧。」
簡單的理解方式,讓伊芙想起她原本所在的世界,也有這麼樣一個笨蛋。「是的。」
兩個人的腳程意外的快,離開旅館沒多久,旅館就變的像小孩子堆起來的土堆一樣小了。
說意外的快是因為,沒想到伊芙那嬌小的身體竟然蘊藏那麼多的體力,不但走的不比修奇慢,還經常一下子爬到砂丘上遠眺周圍的情況。有時候修奇幾乎懷疑,眼前的少女該不會又是什麼強大的生物變化而成的吧。即使自認習慣旅行,這輕輕一踩就會陷下去的柔軟沙地讓修奇逐漸煩躁起來,更不用說浪費在這之上的體力了。
但是修奇也為她擔心,昨晚聞到血腥味似乎殘留在鼻子裡,讓他腦袋裡一直浮現伊芙滿身鮮血靠在牆壁上的樣子。
沙漠一片死寂。除了狂風的呼號,聽不到任何生物的叫聲。以往與夥伴旅行的時候,綠意盎然的森林中鳥叫蟲鳴不絕於耳,偶爾還可以聽見夥伴的歌聲。
「城外的水車磨坊聲音真大...」修奇忍不住唱了起來,畢竟說到唱歌的夥伴,只有那個17歲的白目少年了。
「修奇?你說什麼?」走在前頭的伊芙回過頭來看他,金色雙眸發出的光芒被四周死寂的黃沙映襯的更加耀眼。
「阿,沒什麼。」總覺得只要唱起這首歌,杉森就會一邊大吼著:「你這小子!不准再唱了。」一邊撞破世界之間的牆衝過來揍他。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不過是錯覺嗎?雖然沒有像食人魔一樣的男人大吼著衝過來,但修奇卻覺得自己聽到了東西高速移動時劃破空氣的咻咻聲。視野良好的沙漠中如果有東西快速飛行不可能不被看到,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頭頂上。
一邊在腦中讚嘆自己的聰明才智,一邊在心中嘲笑自己無聊透頂,修奇還是抬頭往上看。
眼中的東西讓他的思考變得一片空白,數支紅色工字形的巨大物體從空中快速落下,其中一支甚至就在修奇的正上方,連短暫地思考都沒有,修奇微蹲雙腿,做出準備接東西的姿勢,氣勢強烈的大喊:「來吧!我可是曾經接過憤怒藍龍的前腳的男人!」
雖然喊出聽起來很帥的台詞,但在視線一角,出現了一個讓修奇陷入無限掙扎的東西,一條比修奇身體還粗的金色巨蟒正朝他掃過來。
修奇並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加上毫無先兆的突然出現的兩個東西都在他的知識之外,讓他不知道現在到底是該先擋住那條巨蟒,還是先接住頭上落下來的東西。
在戰場上些微的猶豫就會送命,在沙漠裡些微的猶豫就會被巨蟒打中。修奇被打離地面,整個人飛出至少八肘遠。雖然如此,修奇並沒有感到疼痛,因為在接觸巨蟒的瞬間,他發現這條巨蟒柔軟的像是女孩的髮絲一樣,只是包覆住他,再把他推出去而已。
雙腳落地,修奇才發現那條金色巨蟒竟然是伊芙那一頭亮麗的金髮,那頭金髮剛剛至少伸長到二十肘左右,現在卻像是普通的頭髮一樣披在主人的肩上。
修奇仔細看著伊芙想看看她會不會不小心露出翅膀或是尾巴,此時空中突然綻放出強烈的光芒,吸引了他的目光。
光芒來自那些工型物體之間的一個身影,修奇對這種光芒非常熟悉。大部分的人只有眼睛看過、耳朵聽過的機會,修奇卻曾經用整個身體去體驗過那光芒的威力。那是來自大法師的女兒的禮物,讓修奇在焦臭與麻痹之中從仙境到地獄各走一回。
閃電術,必須要相當高級的法師才會使用的法術。即使是活過上百年的希歐娜,一次也只能放出一條閃電,那一次就讓修奇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那個身影卻連續放出好幾條閃電,數條藍白色的大蛇在空中狂亂的飛舞、劈啪大吼著,那姿態有如奮力掙脫圍欄的猛獸一樣,下一秒就會朝底下的兩個獵物撲過去。
修奇盯著這些大蛇,雙腳猛烈的顫抖著,隨時都會全身失去力氣癱軟在地上一樣。但他還是全力繃緊身體,努力讓眼睛盯著這些發光的巨獸,以便當它們真的衝過來時他還可以逃跑。雖然不知道身體下這兩條僵硬的東西還能不能動就是了。
「喝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閃電聚集處傳來人類的大吼聲。只不過閃電太過耀眼讓人連身影的形狀都看不請楚,以吼聲就推論它是人類似乎太過輕率,加上閃電不斷劈啪作響,迅速沖淡人腦中對於吼聲的印象。
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修奇的理解能力,即使現在有人跳出來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夢,他也絕對可以這個夢太過荒唐為理由拒絕相信。只不過無法理解的現實與不被接受的夢境,似乎兩者都一樣的飄渺不定。
閃電的暴亂持續著,再它們的怒吼聲中,空中的紅色工型物體加速一支支的插進沙地裡,隨著所有工字物落地,閃電的憤怒也似乎平息了,沙漠回歸到原本的寂靜。
這個平靜的時間沒有持續太久,連讓人看請那個身影的時間都沒有,閃電的大蛇又再次衝出牢籠來。不像上次在空中示威般張牙舞爪,這次全都認定好目標,紛紛襲向插在地上的工型物體,隨著閃電打在那些物體上面,身影掉落的速度明顯減緩了,彷彿那些閃電化為繩索,支撐住他一樣。
身影最初出現的位置是接近80肘的高空,當時他跟一切物體一樣正朝著地面狂奔,即使是在閃電狂舞,工字物體加速的時候他仍然不停的掉落,直到第二次的閃電出現,他落下的趨勢才開始減緩,但那也是在約60肘的高度下。而現在他身在23~25肘的半空中,大概就是跳下來需要一點勇氣,落地時需要一點技術才不會扭到腳的高度。就在這種令人安心卻又令人憂心的尷尬空中,閃電突然像燃盡的蠟燭一般瞬間消失了,失去支撐的身影立刻以正常的速度掉落到沙地上,讓人擔心的是,他落地時並沒有任何彎腰或蹲下的緩衝動作,而像是沒有知覺的人偶掉落在地上一樣,落地之後就動也不動了。
修奇立刻衝向前去,從掉落時的短暫一瞥和落地時的動作來看,對方都像是人類。修奇努力邁開僵硬的雙腿奔跑著,就在可以看清楚倒在地上的身影的距離時,伊芙出現在他面前。
「不要靠近,太危險了。」
修奇停下腳步,伊芙說的沒錯,能夠製造出那種可怕的景象,貿然接近被攻擊的話鐵定變成焦炭。但是也不可能就這樣放著不管,伊芙沒等修奇回答又再次開口:「我先過去,修奇你跟在我後面吧。一定程度的電擊我還可以應付。」
伊芙說完就轉過身,金色的長髮畫出美麗圓弧然後隨著主人的腳步左右搖晃著遠去。修奇默默的跟上,他的身上還有許多關節因為剛剛過度緊繃感覺不太好活動,更何況他的記憶裡還對希歐娜的禮物印象深刻,讓他認為這時還是聽伊芙的比較好。
兩人走進工型物之間,這時候才終於可以好好打量倒在地上的身影。但修奇只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伊芙身上的服裝雖然奇怪,但長袖加上奇怪的黑色長褲,雖然薄了一點還在修奇的接受範圍,畢竟黛美公主也常常穿著園丁的工作服出現在皇宮各處。而現在倒在地上的身影毫無疑問也是一個少女,身上也穿著材質奇特的衣服,但是跟伊芙不同的是,少女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條短到不能再短的裙子,而之所以會認為那是裙子也純粹是因為形狀的關係,至於長度及功能跟修奇理解中的裙子完全扯不上關係。
少女趴在沙地中,微弱的氣息在鼻子前游移,雖然從滿高的地方摔下來,幸好這讓修奇的腳吃足苦頭的柔軟沙地成了緩衝的軟床,少女並沒有外傷,卻一直沒有醒過來。
「我想應該是使用太多能力太累昏倒了。」說完這句話後伊芙陷入短暫的沉默,她一下子看著少女又一下子看著西方,看起來是在思考著某個問題。過沒多久,她開口對修奇說:「修奇,你可以背著這孩子一起走嗎?」
「好阿,不能把她丟在這裡。」
「可是如果她半路醒來可能會攻擊你喔。」
「......」
「那種程度,跟基果雷德的噴吐攻擊比起來不算什麼啦。」
伊芙不知道基果雷德是誰,她漸漸習慣修奇話裡總是出現名字或事蹟,也跟往常一樣沒有追問。只是她不知道,這個冷靜(或者說冷淡)的反應讓修奇感到挫折,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不斷說話,豈不是像個笨蛋一樣嗎?
「不要只有我在唱獨角戲,伊芙也說點自己的事吧。」這樣的話光是在腦袋裡想想,就突然從心裡升起一股淒涼感,修奇最後默默動手解下身上的臨時長袍,背上的背包也暫時丟在地上。
伊芙吃力的撐起昏倒的少女,放在修奇背上。「麻煩你了,東西我來拿吧。」
少女的重量對修奇來說就跟羽毛一樣輕,即使再背上背包也不會讓修奇有重的感覺,只不過背上已經有一根羽毛,似乎沒有地方可以再背上背包。修奇懷念起不知所蹤的御雷者,那個高大的傢伙,即使少女睡到翻身都不會掉下來吧。
伊芙幫背著少女雙手空不出來的修奇穿上長袍。兩人再次朝西邊前進。
如同伊芙所說,兩人走了一天之後就走進了森林中。
只是伊芙一走進來立刻就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修奇不知道她在驚訝什麼,只對周圍的樹木感到好奇。怎麼會有這種葉子細的像針一樣樹木,當它們掉下來時底下的人不會受傷嗎?
走到這裡時已經是晚上了,修奇把少女放到他們帶來的毯子上。然後他熟練的升起火,拿出材料開始做起他拿手的煎餅。
「還在睡嗎?她這樣子沒問題吧?」看著少女的睡臉,修奇擔心的說。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伊芙一言不發看著少女,然後她開口說:「醒了嗎?」
少女慢慢的半坐起來,用與昨晚的伊芙的眼神看著他們。
被人這樣瞪視著,修奇的注意力終於從少女的大腿移動到她的臉上。茶色的及肩短髮與相同顏色色的雙眼,眼睛中外放的警戒還蘊藏著深沉的思緒,與當時的伊芙一模一樣。她們雖然對現狀感到不解,卻沒有一絲害怕的感覺,而是努力的思考著如何突破現狀。
身為尼德法家第一代伯爵,修奇很想像個騎士一樣的給予眼前少女她所需要的幫助。可惜,就連他自己也是被現狀困住的人,而且他甚至有種感覺,眼前這兩個少女比他更有能力面對這個困境。
但是被這樣持續瞪視感覺還是不太好,修奇為了說明現狀而向少女開口:「早上好,蠟燭騎士-修奇 ● 尼德法在此向高貴的仕女請安。」
修奇的話立刻有了效果,少女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看向他。然後少女吸了一口氣,第三次改變自己的表情,禮貌地回答:「我的名字是御阪美琴,常盤臺中學三年級生。」
聽了少女的自我介紹,修奇被自己沒聽過的單字吸引,開始思考所謂的中學跟年級到底是什麼東西。
伊芙則身體突然前傾說:「你是日本人?」
「咦?是的。」
「太好了~,因為名字的發音方式跟恭子很像...不,可是就算是這樣...」
伊芙話說到一半又陷入沉默,金色的雙眸凝視著地面進入沉思狀態。
「呃...請問你們是什麼人?這裡是哪裡?」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在你眼前的是一個擁有食人魔般力量的怪力少年與頭髮裡藏著巨蟒的變身少女。而妳則是從天而降,根本是個落雷集合體的放電國中妹。更不用說這個莫名奇妙的世界,目前為止碰見的所有生命都不是這裡的原住民。」
美琴露出讓修奇感到滿足的表情,張開她的嘴,發出了可怕的怒吼聲。
不,美琴並沒有發出聲音,因為被從森林某處傳來的怒吼搶先的關係,她微張著嘴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怒吼持續著,那是修奇從來沒聽過的語言。似乎是聲音的主人正對著某人或某物發洩著情緒,時而大叫時而嘶吼著。三人站起身,盯著怒吼聲傳來的方向。修奇聽不懂那個語言,只能舉高從柴火中抽出來的火把,試圖照亮更遠處的森林。伊芙跟美琴卻緊抿著嘴唇,仔細的聽著那個聲音。
怒吼聲仍舊持續著,但是漸漸被一些無意義的語助詞取代,似乎聲音的主人正在努力對抗著什麼,被某種東西壓制而奮力掙扎著。
「要去幫她!」修奇頭也不回的說,舉著火把想要朝聲音的方向走去,伊芙卻從背後抓住他的襯衫。
伊芙對著轉過身的修奇搖了搖頭,「不可以去,那個人很危險。」
「妳在說什麼?她可能遇到危險了阿!」修奇眼角瞄到美琴的眼神,眼神中透露的訊息跟伊芙一樣。這提醒了修奇一件事。「妳們,聽得懂她說話?」
伊芙默默的點頭,「至少,等到她筋疲力盡了再過去。」
看著伊芙堅定的眼神,修奇艱難的點了點頭,放鬆了力氣站在原地,三人一同聽著森林中的騷亂,彼此之間不發一語。
沒多久,怒吼聲消失了,修奇立刻舉起火把想跑過去,但最後還是沒有離開他們的營地。
一名青年出現在他們面前,肩膀上扛著一個人,另一隻手則抓著一把奇怪的劍。突然走進他們營地裡,青年一語不發,彷彿走進自家的庭院一般,甚至打量起眼前這三個闖進他家庭院的人。
修奇身為在三人行成的三角形中最接近青年的一角,首當其衝的承受青年的視線。看著眼前表情一派輕鬆、甚至有點冷漠的青年,修奇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就在修奇還在猶豫的時候,青年已經自顧自的走過修奇身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肩膀上的人和手上的劍也隨手放在地上。「我是蘭姆,你們叫什麼名字?」口氣自然的像是在談論天氣。
修奇卻沒有辦法像他這麼輕鬆,他用如果蘭姆的回答不夠好就會用火把把他打飛的口氣說:「我是修奇,那個人是誰?」
「這個是諫山,她如果醒著你們就死定了,所以先把她打昏。我來到這個世界很長一段時間了,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即使被人用半威脅的口氣問話,蘭姆仍然自然的說。一副沒發現自己的發言對他們來說有多荒唐的樣子。
三個人面面相覷著,對眼前這個陌生青年的突兀發言,各自有著不同的考慮。
修奇睜開眼睛,一道金黃色的瀑布橫躺在他眼前。伊芙整個人縮成一團睡在她的位置上,從旅館帶出來的臨時長袍此時成了被子蓋在她的身上。修奇坐起身,正好與美琴四目相望。這個從天而降的少女,帶著血紅雙眼與濃濃的黑眼圈,雖然臉對著修奇,但是眼睛明顯沒有定焦在他身上。
「你沒有睡覺嗎?」
「她應該睡不著吧。突然出現在這裡,離開自己熟悉的世界,甚至連能力都無法使用。不管是誰都會緊張不安的睡不著的。」蘭姆代替美琴回答修奇。
這個奇怪的青年昨晚突然那麼說,所有人都不知道怎麼應對。最後由蘭姆把劍拿給修奇作為自己並非心懷不軌的証明後才開始一連串的問答,主要提問者是伊芙跟美琴,修奇則因為問答之中有太多他聽不懂的名詞最後聽到睡著了。
「修奇,」蘭姆突然呼喚他,「他們兩個先麻煩你照顧了。」
「什麼?」
原本躺在蘭姆身後的諫山突然暴起,一道手刀斬在蘭姆的後頸,然後一瞬間出現在修奇身邊,拿起昨晚那把奇怪的劍,修奇看見一道銀光朝自己的脖子斬下。
修奇立刻往前撲倒,本來預測對方還會繼續追擊而朝後猛力踢了一腳,但這腳只踢中空氣。修奇身後沒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維持著奇怪的姿勢趴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伊芙翻過身,正好目擊了修奇馬初現行蹤。
「別鬧了,快起來。」蘭姆揉著脖子站起來,然後修奇就感到一股力量把他撐起來。
「!你是魔法師。」
「是阿。」
「所以那把劍根本就不是你的嘛!」
「因為看你們很忌諱獅子王的樣子,就把它給你們囉。」蘭姆一邊跟修奇對話,眼睛看著不知何時跑到五肘外的諫山。然後對著諫山說著修奇聽不懂得語言。
諫山怒吼了一聲,朝蘭姆衝過來。卻在快接近的時候消失了身影。
「修奇,你們離這裡遠一點。」
蘭姆話剛說完,諫山就出現在美琴身後,手上的獅子王高舉在頭上。對此蘭姆伸出了一隻手,看起來好像要使用魔法的樣子,但他又立刻把手縮回來,另一隻手朝右前方推出。
一陣強風吹過,彷彿有某種東西被打飛劃破空氣後的螺旋氣流在蘭姆身邊旋轉著,但是這一緩,他就來不及阻止諫山了。
幸好這邊還有其他戰力。伊芙站在美琴身邊,手上舉著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的盾牌,穩穩的接住了諫山的獅子王。
攻擊沒有得手,諫山往後一跳,打算再次躲進森林裡。人還在半空中,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抓住一樣停滯在什麼都沒有的空氣中。
蘭姆雙手做出抓東西的樣子舉在半空中,對諫山說了一段話。說完後手一揮,諫山就突然加速,重重的撞在旁邊的樹幹上。
「你也睡一下比較好。」蘭姆轉頭對美琴說,然後美琴就像小貓一樣瞬間睡著了。「往西邊走有一個小鎮,走吧。」
伊芙扶起美琴,金色的雙眸看著修奇。
面對這樣的眼神,修奇只能默默的走到他們前面蹲下來,讓伊芙把美琴放到他背上。
看來昨晚的對談讓蘭姆獲得了伊芙的信任,修奇對這一類的對話完全沒有記憶,看來是在他睡著的時候說的吧。
蘭姆也已經扛起諫山與拿起獅子王,正緩慢的跺著步伐等待他們。
很快地整理好營地,伊芙與修奇加快腳步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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