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魔旱魃 刀戟戡魔錄)
這種報應不爽的故事總是很療癒。這篇故事裡的惡魔有點帥。
我爸是會被稱為「大男人主義」的那種人。
他滿腦子只想要兒子。他就是為了「再生一個凱勒男孩」而活、而呼吸的。想當然,當我哥出生時,他樂壞了。三年後,他央求我媽再生一個兒子。當他發現我們是雙胞胎時,他滿心期待可以擁有三個兒子。因此當我和兄弟誕生後而他看見我是個女孩時,他失望極了。我一直是他最不疼愛的孩子,他也從未試圖隱藏這點。
他將我的兄弟們命名為安東尼和大衛,意思是無價之寶和珍重敬愛;我則被取名為莉莉絲,意思是夜裡的怪物。
我的兄弟們和媽媽想要稱呼我為莉莉,減輕那名字帶來的沉重打擊,他卻堅持全家人都要叫我莉莉絲,這樣我才能「感受到打從我出生那天起就帶給他的失落」。
顯然我媽和他無法維持婚姻關係,非常不幸的是,安東尼五歲、大衛和我兩歲時,他獲取了完整的監護權。事情自此急轉直下。
如果他帶安東尼和大衛出門吃飯或看電影,我會被留在家裡。他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和我的兄弟們一起運動。即便作為一個女孩,我對他們做的事情顯露出極大的興趣,他從不讓我參與。
在我四歲的時候,爸爸罹患癌症。就我聽說的,應該是末期。
這就是故事標題揭開序幕的地方。
是的,他和撒旦做了交易。如果他將其中一名孩子的靈魂賣掉,便能多獲得十五年的生命。他選擇了我,多麼驚喜啊。所以即便犯下的罪過輕如鴻毛,即便禱告的次數多如繁星,一旦死去,我都必須墜入地獄。
第一次有印象身上發生異狀,是在我爸完成契約一個月後。我待在狹窄的房間裡,嘗試在幾年前就已經睡不下的床上入睡,我爸和兄弟們則在樓下看電視。那時我看見了在我衣櫥裡的東西。
它很蒼白,有著憔悴、凹陷的雙眼及一張大嘴。它那長而骨瘦如柴的手指抓著衣櫥的門。
毫無疑問,是個惡魔。
我立刻哭喊爸爸,他衝上樓並給了我重重一拳,因為我打斷他與孩子們的電影之夜。之後,他數落我是個愛哭鬼,並把我鎖在房裡。
我哭了整晚,那惡魔只是在衣櫥裡靜靜看著我,一動也不動。
從那之後,被惡魔們盯著看變成我的日常。
有時是那個在我衣櫥裡的蒼白憔悴的傢伙,其他時候則是一個盤旋在床上方的暗影。壞日子裡則會有一個長角、有著發亮紅眼睛的傢伙在窗戶外盯著我看、嘲笑我。
過了一陣子,我就不再怕他們了。
九歲的某天夜裡,那個憔悴的傢伙窩在衣櫥深處,在我讀書時盯著我看。他開始發出奇怪的吼叫聲,而我噓他要他安靜。接著他做了之前從未做過的舉動。他偶爾會用手抓著我微微敞開的衣櫥門,但從未真的走出來過。直到那晚。他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拉開衣櫥的門,站了出來,我才發現他比天花板還高。他用不自然的方式彎著脖子,以適應屋頂的高
度。
正常來說,這時我應該要嚇得尿褲子了,但不知為何,我就是沒那麼害怕。我們凝視彼此一會兒,比起可怕更顯得有些詭異,所以我沒做什麼反應,繼續看書去了。
他也只是好奇地看了我一陣子,直到我爸再次決定當個糟糕的傢伙,推開我的房門朝我大吼。整個過程中,那惡魔都安靜望著。幸好我爸甩我一個巴掌後就離開了,但接下來的夜裡我都在哭泣。
那個惡魔望向我的目光中除了好奇又多了些什麼。他的目光轉向我關上的房門,試著查看我爸在哪。我除了啜泣什麼也做不了,那惡魔坐在床邊,像座高塔守望著我。後來我們都沒看向對方,我哭著、他盯著遠處,但我並非孤單一人了,而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
自此事情又有了變化。
不光是不怕那些惡魔,我甚至歡迎他們的到來。特別是那晚看著我的憔悴惡魔。我爸惡劣對待我,或在學校有一些和男孩子相處上的問題時,他都會坐著陪我度過。他不曾對我說話,也幾乎不會看向我,而我只在乎他為了我而留在身邊。我甚至幫他取了名字。
爹爹。
我記得那個晚上,我十四歲了,為了雅各的事感到沮喪。那是我喜歡的男孩,他沒有邀請我參加學校的情人節舞會。更有甚者,我爸又陷入狂躁的情緒,還朝我扔椅子。
我跑回房間,看見爹爹蹲踞在衣櫥旁時簡直大鬆一口氣。
「爹爹!」我哭喊著跑向他。這很蠢,我知道,居然稱一個貨真價實的惡魔為爹爹,但我身邊沒有其他人了。他是唯一一個對我展露出同情的人。
起初他向後退,但當我哭得更兇時,他看向我的雙眼,也許是從他踏出衣櫥後的第一次。
然後他做出令我吃驚的事。
他回我一個擁抱。
當感覺到他冰冷的雙手環住我時,我應該要覺得害怕的,但我卻滿懷愛意。愛,終於有個願意愛我的父親。
但有天晚上,當為了學校作業而閱讀《梅岡城故事》時,我犯下錯誤。爹爹看起來很好奇,所以我決定大聲讀給他聽。我猜我的聲音太大了,因為大衛打開我的房門。
「莉莉絲,你到底在跟誰--他媽的那是什麼?!」他尖叫,我爸衝了上來。爹爹來不及躲起來,現在安東尼、大衛和我爸都低頭瞪著他看。
他站起身,顯露出他巨大的身材,大衛開始哭泣、安東尼愣在原地,我爸則衝去拿從交易之後就一直放在他床邊的一小瓶聖水。
我試著和爹爹一起逃跑,但他阻止我並搖搖頭。我們都知道已經太遲了。我哭著擁抱他並道別,我爸拿著聖水接近並朝爹爹灑水。他發出了整個國家都能聽見的痛苦叫聲。
我驚懼地看著這幾年來都陪伴在我身邊的爹爹,生命消逝於無形。
「來吧,」我爸說:「它再也不能傷害我們了,兒子。」他邊說邊擁抱大衛和安東尼。我趴在爹爹失去生氣的軀體上,無法抑制地哭泣著。我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人注意到身後有人接近。
他很大,比爹爹還大,有著兩根巨大的角、山羊頭,手中握著一根棍子。
我爸緩緩轉身,迎向那個人的目光,而他也正低頭瞪著對我施虐的人。
「陛下,我--」
「我們有過交易,史坦利。我賦予你十五年的生命,而這建立在兩個條件之上。兩個!」
它吼道,我注意到我爸尿濕了褲子。
「這是誤會啊,陛下,我女兒--」
「你被賦予十五年的生命,其中一項條件是我會在你女兒死後得到她,另外一項是……你不再傷害任何人,再也不會。你了解嗎?」他問。
「當然,我也有做到。我發誓。」
那個生物大笑。「你先是破壞承諾,現在還敢說謊?對著凜凜撒旦本人說謊?你不只在你女兒一生中不斷傷害她,還殺死了我最好的部下之一。看見這些事,你已經破壞了我的信任。我將毀棄這筆交易。」
我爸跪了下來。「不,不,拜託,我什麼都願意做。」他哀求道。
撒旦看向我。「我給你一條路;如果莉莉絲--你的女兒,也是受你詛咒之人--願意原諒你,我就放你自由,可以繼續過完這一生。」
我爸慢慢轉向我,臉上掛著笑容:「嗨,莉莉絲,如何?看看我,我是你爸啊。是你爹爹。我扶養你長大。你不愛我嗎?該死,我是你爹!」他說,在我的瞪視下愈漸暴躁。
「取決於你,莉莉絲。」撒旦說。
我看向地板上爹爹的屍體,再望向我爸。
「拜託,你是要相信撒旦,還是你親愛的老爹?」我爸懇求道。
我瞪著他。「我的爹爹已經死了,爛人。是你殺了他。」我說:「我不原諒你。」
話語一出,撒旦立刻將我爸拖至地獄,我和我的兄弟們聽著他的尖叫聲一路遠去直到消逝,到他再也無法傷害我的地方。
我的兄弟們為失去他們的父親而哭泣,我則走回爹爹身旁,親吻他的額頭。
「再見了,爹爹。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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