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跟著癸深走,走到朏明苑園林深處的一列廂房,癸深的房間,就在最後一間。
一路上,癸深只捂著他的傷口一面走,一句話也沒說。
去井邊打了一桶水,用完好的那隻手提回房間。
然後,拿出打火石。他好像準備打火,但他只有一隻手,一直打不起來。
阿言站在房門外,癸深沒說話,他也不敢進去,畢竟他的命,還寄在癸深的手上。
癸深想打火,其實可以叫阿言做,但他沒有。
阿言看到癸深左支右絀,感到很困難的樣子,便大著膽子走進房間,跟癸深討了打火石。
癸深用下巴朝角落的火盆揚了揚,阿言喔的一聲,用打火石在火盆裡點起一爐火。
癸深要去提那桶井水,阿言一看知道癸深應該是想煮水,便也接過那桶井水,放在火盆上,將它燒熱了。
癸深一直沒說話,沒交待他做什麼,他主動做了,癸深也沒拒絕,任著他做,阿言覺得很奇怪,敢情他這主子是個啞巴?
將水煮熱了,癸深取來一條布巾,用一隻手在溫熱的水裡扭乾,敷在他右手的傷口上。
等布巾變冷,便再浸一次。
「我來吧。」
癸深只有一隻手,連扭布巾都做得坑坑巴巴地,阿言接過他手裡的布巾,替他扭了,然後熱敷。
反復幾次,癸深的傷口轉紅,開始滲血,阿言這時在癸深臉上,看到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癸深離開火盆旁,又去衣櫃裡找出一只黑色的藥瓶,倒了一些粉末在他的傷口上。
傷口就不滲血了。
朏明苑的少爺們,受傷是家常便飯,多半自備簡易醫藥箱,家人來探望時,帶的也都是創傷的藥。阿言看見癸深取出藥瓶的抽屜裡,還有一些干淨的白布巾,他問癸深。
「少爺,我幫你包紮好嗎?」
他要好好討好癸深,這樣癸深也許就不會殺他了。
癸深看了阿言一眼,沒有拒絕,把布巾遞給他。
阿言不是很會包紮。他流浪的時候雖然常受傷,但從不包紮,也不抹藥,都是任血淌流,讓傷處開口笑,等它自己痊癒。
不過包紮嘛,總之把傷口護在裡頭就行,不是嗎?
阿言替癸深包紮了,不過很醜。癸深只蹙緊眉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麼。
他只有一隻手,連包紮都有困難,這樣的包紮,聊勝於無。
裹完傷後,暫時沒法練劍,癸深從櫃子裡拿了一本書出來,用沒事的左手翻著看,沒再理阿言。阿言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站在癸深身邊,看著他看的書。阿言不識字,也不知道書上的內容是什麼,待久了覺得無趣,便慢慢移動,移動到房門口,想看看外面的風景。
朏明苑的公子們真是活力十足,才剛打完擂台,回到各自居所,就有人在園子裡互相切磋,沙盤推演,也有人在打靶子出氣,都不用休息的。
比起來,癸深好像文弱一些,而且人緣似乎也不太好。
阿言聽到有人說,今天獲勝那位少爺,一路走來死了三十幾個靶子。
阿言不想聽了,想走進房間,把門關上。
「喂…….你……..」
有個跟癸深差不多大的少爺,因為輸了擂台賽,在一旁打靶子出氣,靶子剛被扛出去,他還意猶未盡,其他同伴他打不贏,一眼看到了站在癸深門外的阿言。
「你過來。」
阿言一看也知道那個人居心不良。他是癸深的靶子,只要伺候癸深就好,於是沒理那名少爺,轉身入內。
那少爺見阿言竟敢不理他,箭步搶上扳住阿言的肩,將他拖出來!
「好大的膽子,一個小小的靶子竟敢不理我癸鴻!拿著,打贏我就放過你,輸了就扛出去!」
那個叫癸鴻的少爺丟給阿言一根樹枝,樹枝上還沾著血,他原來靶子的。
阿言被癸鴻推倒在地。他揉揉屁股,看看四周,可以這樣搶把子的嗎?癸深是個啞巴,可其他人都不說話嗎?
其他人見狀,練功的繼續練功,聊天的繼續聊天,沒人過來替阿言說話。
他還在慶幸主人是癸深,轉眼就要被別人打死了。
他不知道癸深是個倒楣蛋,人緣差,大夥發狠起來連癸深本人都打,搶他靶子根本不算啥。
「看什麼?那個雜種我們都不放在眼裡了,何況是雜種的靶子?起來,你不打我,我就打死你!」
癸鴻踢了阿言兩腳,把阿言踢得身體都快散架了!
雜種?他們說的是少爺麼?為什麼要這樣說他?
阿言正出神,癸鴻的劍就刺了下來!
「他是我的靶子!」
不知道何時,癸深突然出現在癸鴻背後,喝住了癸鴻!
癸鴻的劍停在半空中,阿言一身冷汗,滾了開來!
原來…..少爺不是啞巴啊?
阿言趕緊站起來,一面撲撲身上的灰塵,一面跑到癸深後頭。
這才讓他有了底氣。
癸鴻看了一眼右手還吊著的癸深,冷笑道。
「你想護著你的靶子?行,那你就來當我的靶子!」
還沒說完,癸鴻一劍就削了過來!癸深只能用左手持劍,與他對陣!
這兩個孩子都還沒能練成冰劍,只能以真劍對抗。
朏明苑裡並沒有規定不能私鬥,只因上陣時,保不定叛徒就在你身邊。
癸鴻與癸深鬥個半死也沒人管,阿言在一旁看了,他想他一定要保住癸深的命,不然他一定會死在朏明苑這個人間地獄裡。
順手拿起那枝癸鴻扔給他的樹枝,他在旁邊相準了,只要有空檔就去戳癸鴻,癸鴻和癸深修為差不多,他得專心應付癸深,一旁卻又有阿言冷不防戳過來的樹枝,雖然不會造成傷害,但痛也痛死他了。
少爺靶子同心,其利斷金,朏明苑裡,少爺和靶子的關係從來不是這樣的。
所以,只有一隻手的癸深還是贏了。
癸鴻落荒而逃,逃之前,還撂了一句聽起來很威但其實很慫的話。
讓癸深給他記住了。
阿言很開心,丟了樹枝,忘情地抱住癸深跳了幾跳。
癸深僵了一下,然後,莫名其妙的低頭看著阿言。
阿言這才察覺自己失態了,退了幾步,乖乖站好。
「事情還沒完。」
癸深蹙著眉,看著癸鴻消失的方向。
「他爹是朏明苑總教頭。」
說完,癸深邁步走回房間。
朏明苑總教頭啊?那又怎樣呢?難道他會叫他爹來打我們啊?
那個癸鴻要是這麼沒用,那他阿言也有反制的辦法,他要向所有人大聲嚷嚷,癸鴻是個靠爹的爹寶。讓他被所有人笑死。
想著想著,阿言朝癸深跟了過去。
晚上,送餐過來的剛好是伺候阿言洗澡的兩個姊姊。
「啊,阿言你還在啊?那個阿渺已經沒了……」
「紅兒妳講這個幹嘛,要嚇死他?」
兩個姊姊妳一言我一語地說得很恐怖,不過後面又加一句。
「阿言你別擔心,我們都跟共工大人幫你祈禱過的,共工大人很靈驗啊。」
這句說了等於沒說的話,然後又往下一間廂房送餐去了。
癸深吃飯的時候,阿言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吃,要坐在哪裡吃。
朏明苑的規矩是,主人吃完了靶子才能吃,主人桌上吃,靶子坐地上吃。
癸深沒理他,吃完就自己出去散步消食。
阿言把癸深剩下的食物吃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朏明苑的食物很難吃。在這個地方,怎麼辛苦就怎麼來。所有的食物都沒有調味料,幸好阿言過慣了流浪的日子,只要有東西吃,對他來說都是山珍海味。
只是,少爺是少爺,再怎麼說身分擺在那裡,他怎麼吃得下呢?
晚上,癸深睡在榻上,阿言打地鋪。同樣的,阿言什麼地方都睡過,能在室內打地鋪就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
除了和癸鴻對陣時,癸深一整晚還是沒跟阿言說話。
他可能不是啞巴,而是一個自我封閉的人。阿言知道有些人會這樣,這種人不大會表達,很容易被欺負。他就曾經看過一個跟他一樣的流浪孩子被活活打死。
所以阿言的表達能力還不差,靠他那隻挺能說的嘴也活到了現在。
他會繼續活下去的。他也要幫助少爺,不能讓少爺像那個被打死的孩子一樣。
「少爺……」
不知道癸深睡了沒,阿言碰運氣叫了一聲。
「你叫阿言?」
癸深突然問。他其實不知道他這靶子叫什麼名字,所以也沒叫過他,他是聽送餐來的那兩個婢女叫他阿言,他才知道的。
「是。」
少爺願意跟他說話,太好啦!
「你認識字嗎?」
癸深問。
「不認識……」
阿言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在流浪,沒讀過書。
「我手傷了,如果其他人不來找我麻煩,基本上要休養一陣子。這段時間,我教你識字,這樣你才能幫到我。」
癸深說得很明白。
「我不需要一個動不動就折損換新的靶子,我有我想做的事。我知道你很害怕當靶子,我不殺你,但你要聽我的。」
癸深深知自己處境艱難,必須要有個人跟他一起同舟共濟,他才能在朏明苑生存下去。
所以他的靶子不能當靶子用,那太容耗損,他必需讓他的靶子發揮最高效益。
癸深一口氣講了那麼多,阿言真是受寵若驚。不管癸深想做的事是什麼,就算癸深要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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