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極劍後,避仍然在黃土郊道上快步走著。此刻她只想快點遠離那個殺人魔渣,人生已經夠痛苦了,若是讓那個人在她面前悠晃,那就更加痛苦了。
走了一段路,避一回頭,已經看不見極劍的背影。避重重吐了口氣,回頭繼續走著,卻看見地平線上遠遠地,走來一支隱隱約約的隊伍。
越走越近,避發現那些人身上,都是配了長劍的。
更甚者,看他們的裝束,寶藍長袍銀色腰帶,那不是本家人卻又是誰?
是鉛陵家的劍客。
避愣了一下。
自從被極劍搶親,莫名其妙傳出鉛陵嫡女,早就和極劍那魔頭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後,武林四大劍術世家為了替未婚夫櫟陽少主出口氣,對鉛陵避下了格殺令,說她是世家恥辱。而四世家中追殺她最不遺餘力的,就是她的本家鉛陵家,明的説是要給櫟陽霆聲交待,暗地裡還不是大權在握的大伯,掌門鉛陵鉅,怕自己嫡女的身分威脅到他,便藉此機會,順理成章大張旗鼓地追殺她。
前面那一群本家劍客,若是撞上去,自己還有命嗎?
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的性命,看他們行進的方向,肯定撞上極劍,而極劍可是個世家子弟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的殺人魔渣!
雖然他們想殺自己,可身為鉛陵嫡女,父親又是前鉛陵掌門,她怎麼也不能看著那些本家弟子,撞到極劍手裡。
避一咬牙,轉過身,背向那些本家弟子,又朝極劍方向跑去!
是,人生已經很痛苦了,再看到極劍會讓她更痛苦,但是,讓這些本家弟子撞到極劍手裡成了冤魂,會讓她痛苦到想死。
痛苦都是比較出來的。
避背著身上的包袱,她還記得極劍離開的方向,不斷地跑。終於看見極劍的背影。
我不會武功,卻還能追上名滿天下的高手極劍,可見我的腳程很快,也許正是個練輕功的奇才呢?
「喂......」
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極劍,好像怎麼叫都不對,她攔到極劍跟前,因劇烈運動而雙頰紅暈,氣喘吁吁地叫道。
極劍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等著她下一句話或動作。
「有........我有話要問你,跟我走!」
避覺得她好像看見那群本家弟子了,刻不容緩,一把拉了極劍就往第三個方向走!
為了替本家弟子爭取時間,避拉著極劍走了將近一刻鐘,極劍也沒拒絕,便這樣任她拉著走。
避走得很快,喘息還是繼續,她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她擔心那些本家弟子看了自己見獵心喜,或者看了極劍不自量力。
「他們已經走了。」
極劍看避那一副緊張的模樣,替她解惑道。他不必回頭看,只聽聲音就能知道是不是有人跟著他,甚至腳步聲有幾個人,會的又是哪路武功。
所以,他知道避大概是想保那些鉛陵劍客吧。
「啊?」
避倒抽了一口氣。原來極劍知道嗎?既然知道,他這次怎麼放過那些本家弟子了?
「說吧。」
「說?」
「妳不是有話跟我說?」
「喔........」
其實,避根本沒有話要跟這個殺人魔渣說,但他這樣認真問,好像自己若沒有問題問他,會很對不起他的樣子。
極劍看她一陣靜默,轉身就要走。
這一走,會不會又回去殺人了?
不,得暫時纏著他才行。
「有........我問你,當年你把我娘,藏到哪裡去了?」
避問得很認真。
「妳是說姬夫人?」
「我不知道。出了世家,我們就分道揚鑣了。」
「哼,她是鉛陵鈺的妻子,你會這麼好心救她?你是不是傷了她、殺了她,或者把她藏起來,想幹些見不得人的壞事?」
避只知道,極劍救了她娘姬神農不大合常理,卻不知道當年姬神農曾照顧過年紀尚小的極劍,極劍才對她另眼看待。
「我就算傷了她、殺了她,把她藏起來,妳又能拿我怎麼樣?」
是不能拿他怎麼樣。不過,他說了當年跟娘離開世家後就分道揚鑣,可見娘親應該是安然無恙的。
也許有一天,她還是能找到她。這讓避重新燃起一份希望。
這麼一來,在找到娘親之前,她怎麼可以死呢?
待避回過神來,極劍已經走了,他走的方向還是原來那個方向,也就是說,他和那些本家子弟是同一個方向,遲早會撞上。
「你......你要去哪裡?為什麼往那裡走?」
避又追上去。
「妳好像很關心我要去哪裡?」
極劍那個人不大愛笑,老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過此刻避在他臉上,分明感受到一陣笑意。
「這麼好奇,就跟我走吧。」
正中避的下懷。她本來就想跟著極劍,阻止他對付那些本家子弟。現在可是極劍主動邀她,不是她死皮賴臉跟上去的。
而且為了娘親,她得活著,跟著極劍,如果極劍不殺她,那麼她基本上不會死。
就像狐假虎威的故事,所有的動物看見狐狸都嚇得直哆嗦,其實牠們並不是怕狐狸,而是狐狸背後的老虎。
但她也不想把極劍比喻成老虎。這太抬舉他了,畢竟老虎是山林王者,而他極劍只是個亂殺人的魔渣。
就像養了一條狗給自己看門,保護自己人身安危,對,極劍就是那條狗。
有人想殺自己,就放極劍咬他們。
如果起名字,看他一身白的樣子,還可以叫小白。
這樣一想,避對於自己腆顏跟著仇人這件事,總算釋懷了一點。
一路上,沒有遇見那些本家子弟,兩人來到了一個山邊小村落。
這個村落就叫山邊村。現在正是準備晚食的時候,炊煙裊裊,好一幅山村恬靜畫面。
「晚上就在這裡過夜,跟好心居民搭個伙。」
極劍突然道。
「不繼續趕路嗎?」
避問道。這個山邊村看樣子,並不是極劍的目的地。
「要是自己一個人,披星戴月,我也會趕到想去的地方。不過妳不會武功,以妳的體力,趕一晚路大概就不行了。到時我還要把妳拖走,找大夫或者造個墳不是更麻煩?」
極劍這是說,自己是他的累贅了?還造墳?
「你可以燒一燒,骨灰灑河裡得了......」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避不想搭理極劍,逕自朝村子裡走去。
村子中央有一片空地,幾個孩子在那裡玩將球拋高接住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避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她從小就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姊妹,又是嫡女,出身高貴,也沒什麼堂兄弟姊妹想跟她玩。堂姊鉛陵遐,倒是常常跟她吵架打架的存在,可她們也沒有一起玩的回憶。
後來父親去世,母親被逼離開世家,繼任掌門鉛陵鉅為了安撫父親鉛陵鈺的舊臣沒有殺她,卻將她關在東廂苑裡,一關就是十年。這十年來除了一個月難得來上幾次,伺候她的老嬤嬤,就是鉛陵鉅。但她跟鉛陵鉅沒有話聊。她的世界就是一片安靜。
她想,如果我有朋友,也會像他們這樣玩嗎?
極劍站在她背後,見她看得出神了,也就沒去吵她。
孩子們有男有女,那球挺漂亮的,是一顆小紅球,上頭還有金絲裝飾。大家丟來丟去,吆喝同伴接住,卻有一個孩子身型比較高壯,力氣大,不小心把球丟到樹上去,夾在樹枝裡下不來了!
原本歡樂的氣氛被破壞了,孩子們轉過頭去,指責那個叫阿昌的高壯的孩子,那孩子畢竟也只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也就哭了起來。
阿昌的眼淚讓避心裡一揪,他並不是故意的啊!看來要平息眾怒,只能把球從樹上弄下來了。
避抬頭望了望,那樹是有些高,但樹身蜿蜒曲折,若是能夠爬上去,可以夠到球的。對於爬樹這件事,避並不陌生,她在東廂苑的十年生活太過無聊,東廂苑每棵樹她都爬過了。
「你們答應別再怪阿昌,姊姊就幫你們把球撿下來,可以嗎?」
鉛陵避走向那群孩子,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不那麼針對阿昌。
孩子們看鉛陵避面生,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鉛陵避當下挽起了袖子,綁起了裙巿,來到樹下,手腳並用,攀著樹幹曲折凸起處,慢慢爬了上去。
極劍剛剛去張羅食宿,一回來,就看見避正在爬樹,有些發愣。
他沒見過女人爬樹。雖然鉛陵避是江湖中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可極劍這才知道,就算是美人,爬樹的樣子還是醜的。
避已經來到卡住球的樹枝前端。
但此處樹枝有些細,避掂量一下,若要爬過去,可能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於是她只能一手攀在主幹上,另一手盡量伸長,試著將球拍落地面。
但那樹枝長過她手臂,任她再怎麼搆,最多也是手指尖端擦過,沒辦法把球拍落地面。
可她想著若是沒法撿到那球,阿昌定然被罵得更慘,所以她非得成功不可。
她把攀著主幹的手鬆開些,希望能夠增加手臂的距離。
看在極劍眼裡,他覺得避那樣的動作很危險,有可能會摔下來。
他順手拾起一塊腳邊的石頭,相準小紅球射了過去!小紅球被天外飛來的石頭一撞,就掉到地上去了!
樹下的孩子響起一陣歡呼!以他們的角度來看,那球是避拍下來的!
避也覺得球掉下去之前,她的手指是掃到球的邊緣的,也許是我施力方向正確,這球才能輕輕一碰,便掉了下去。
看著孩子們的笑,避也覺得開心。她慢慢爬了下來,孩子像看待英雄一樣簇擁著她。避趁機約束他們不可以再罵阿昌,回家洗洗手,準備吃飯了,大夥才鬧哄哄地各自散去。
「妳好像很開心?」
極劍和鉛陵避隔著晚風相對而立。他原本就不善笑,因為他的人生裡就沒有什麼事好笑的。但看見避得意的樣子,讓他覺得偶爾做做好事似乎也不錯。
「當然了。幫助人是一件開心的事,尤其是小孩子。看見他們重獲笑容,心都要融化了。」
避笑著說完後,又狠狠剜了極劍一眼。
「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這隻只會殺人的魔渣,怎麼可能幫助別人,知道助人的快樂呢?」
說完,避就走了,把極劍留在當地。
老實說,他並不覺得幫助人有什麼好開心的。
但看到避這樣開心,他覺得心情似乎也跟著好多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