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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聞媒體上看過報導,說姐姐謝金燕有人群恐懼症,平常出現總是戴口罩,除了表演之外,很討厭面對人群。今天早上也在報紙上看見演員連俞涵說她自己恐懼人群,曾經參加金馬獎典禮躲到後台狂吐,後來接受心理諮商,才想起小時候曾經目睹餐廳發生火災,造成心理陰影。經過2019年一整年的調適,終於克服了這一點。
其實身為演藝人員,人氣很重要,需要粉絲的支持,卻得了人群恐懼症,個中痛苦可想而知。
我不是演藝人員,但我的工作也必須面對很多人,我也有人群恐懼症。只要面對人群,或者不熟的人,我會侷促難安,不知道該怎麼跟人互動,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甚至呼吸困難,必須要遠離人群,躲到廁所去才會好一些。就因為這樣,外人對我的印象是,我是個冷漠的人,也許帶點驕傲吧!天知道那不是驕傲,那是痛苦,那是不知所措。
以前自己一個人,對自己這樣的人格特質覺得沒什麼,被用有色眼光看待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活在自己的繭裡,不去跟人互動,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問題。
可後來小孩子出生,漸漸長大,念了管樂班後,我的困擾又慢慢浮現。管樂班這種班級,家長老師之間的聯絡非常緊密,常常辦活動,當然多半是自由參加,我可以選擇不參加,可時間一久,孩子就會覺得奇怪,媽媽妳為什麼都不參加我們班的活動?誰誰誰的媽媽每次都會到,妳從來沒去過……
其實我很想給孩子一個正面的教育,能敬業樂群,和群眾相處融洽的一種正面教育,人一生都不可能脫離團體,我很擔心自己的人格特質會給孩子錯誤的模仿,所以我也勉強自己出席了兩三次,但最後都以躲廁所或者逛校園做結。我無法和人侃侃而談,也不知道在團體中我應該做些什麼,更害怕孩子看見團體中的媽媽是這副德行,不知所措。
因為學過教育心理,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形成這種人格特質的原因。在國小六年級以前,我是個很愛出鋒頭的人,在群體中熠熠生輝,我不大在意同學們是怎麼看我的,我考我的第一名,當我的模範生,比我的國語文競賽,我力求表現,不知道 『不乖』兩個字要怎麼寫,是一個出色的學生,而且把同學遠遠拋諸腦後,受到很多人的艷羨和崇拜。
直到小六時,發生了一件事。回想起來那並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但它神奇地影響了我的一生。
小學時的座位都是兩個人坐一張桌子,中間常常被劃一條楚河漢界那種。本來月考時學校都規定拿書包擋在桌子中間以防作弊,後來實施榮譽制度,學校就要求我們不要再擋書包。在某次段考時,我寫到一半,旁邊的同學突然推推我的手肘,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指了指她的考卷,我不知道她要幹嘛,沒有理她,低頭繼續寫我的考卷。
下一節下課,我就被怒氣沖沖的老師當著全班的面把我叫出去,指責我作弊。我莫名其妙,老師把那位同學的考卷拿給我看,這才發現,她考試時,在考卷上寫了一句 「不要趴著」(後來才知道她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趴著,妨礙她看我的考卷),原本是要叫我看,我沒有理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在考卷上寫了那句話,因為那時考卷是班級和班級之間交換改,老師認為這件事丟臉丟到別班去,所以從重處罰,我和那位同學不只被罵還被罰跪,但我一整天都是懵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我就變成一個作弊的人了,明明我什麼也沒做。
我回家後一直哭,媽媽見我這樣覺得奇怪,帶我回學校找老師,老師在媽媽面前又指責了我一遍,那時的家長和現在的家長不一樣,現在的家長挺小孩挺到瞎的程度,以前的家長是挺老師挺到瞎的程度,所以結果就是,我又站在校園裡,被老師和媽媽削了一頓。
從此,我被貼上標籤,從一個優秀的學生,變成一個作弊的學生。
我變得不喜歡面對人群,我覺得他們看著我,就是用看著一個作弊、不誠實、投機者的眼光,我把自己縮到角落裡,這樣就沒有人會看見我。我潛意識裡這樣做著,但我自己並沒有發現我的轉變,只是覺得面對群眾很痛苦,什麼畢旅戶外教學都不去了。
隨著年紀越大,我越發現這件事對我的影響深入骨髓。而我並沒有被害妄想,很多年後,讀大學時,有國小同學來找我,他們聊起當年,又說起我作弊的事,他們大概認為我已經把這件事雲淡風輕過去了,他們用 『長頸鹿』形容當年的我,我才發現,他們並不清楚實情,從當年就不清楚了,以為是我偷看同學的考卷。
比我認知的當年情形要更糟糕。
我後來沒有對她們解釋,也和她們斷絕了聯絡,我本來就不需要朋友,更何況是不了解我的朋友?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我成了一個自我防備很重的人,即使被傷害,我也會讓自己在旁人面前看起來雲淡風輕。妳們儘管傷害我,我不會被擊倒,因為我知道妳們想看的就是我潰不成軍的結果。
把所有的重擊硬生生承擔下來,就像謝遜的七傷拳,傷人一千,自損七百,裹在身體裡的內傷其實從沒治癒過,疼痛讓人格漸漸扭曲,成了現在自絕於人群的我。
現在,我看著鵝吉,他們因為缺乏良好的引導,以致於他們並不會主動去服務人群,但幸好他們還不至於害怕人群。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定,每個人的際遇,我不會怪當年的同學們和老師或者媽媽,因為他們沒有親眼目睹,的確也沒有辦法判斷到底誰說的話才是真的。我自己也是老師,也許我在處理事情的過程中,也曾這樣傷害過學生,這是很難避免的。除非對學生所犯的錯完全不處理,成為一個鄉愿的老師,但我不願意。
因為自己的遭遇,我在帶班的過程中,會對那些所謂邊緣被排擠的學生多一點耐性,這在正常的學生眼底或許也是一種怪咖的行為,而且也不利於帶班。但他們不知道,他們的老師本身我就是一個怪咖,對鵝吉來說,我可能也是個怪咖媽媽,只是,我希望這個社會對孤僻的、有人群恐懼症的人能多一點包容,他們不是生下來就討厭人群,瞧不起人,他們背後都有他們的故事,不為人道的遭遇。
小說創作就是我的繭, 一個讓我感到安全的繭, 一個自我保護的機制。大家可能覺得我怎麼會出得這麼快?這無非就是我缺乏安全感的證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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