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剛從此開始了他晚歸的日子。
他並不想面對家裡任何一個人,即使血緣親如父親、李則。這些人讓他太失望,每每看見家裡的和樂融洽,便讓他覺得母親,又離他們遠了些。
他情願補習,情願留在學校k書,情願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閒晃,就是不願回家。
只有一個人理他。
每每半夜十二點,一點回來,全家都已進入夢鄉。他偶爾會在門上發現天藍色的便利貼。
署名都是恩陽。
「今天我滷了雞翅喔,在冰箱裡......」
「今天爸爸和李則吵架,李則英文考差了......」
「新聞說明晚颱風會入境,不要去海邊,很危險.......」
「院子裡的波斯菊是我種的,院子太空了.......從你房間的窗戶就看得到了......」
諸如此類生活中繁瑣的小事。
李剛一點也不想知道。不過透過紙條,他還是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
而且,天藍色也是他最喜歡的顏色。
那又怎麼樣呢?李剛一張張丟進紙簍裡。
一早醒來,清脆的鳥鳴和著晨間清新的空氣,讓人想打開窗子。
李剛開了窗,映入眼簾的,是清晨淺灰藍的天色。
還有滿園金色的波斯菊,在白色的圍欄裡搖曳。
美得很簡單。
但他始終認為,金黃色是再膚淺不過的顏色,沒有半點深度。
盥洗完畢,換上卡其色制服,拎起書包,李剛走出房門。
總是這樣,當他出門時,全家總還是在睡夢中,天未大亮。
褐色的門扉上,又一張醒目的天藍色紙箋。
「哥,今天早點回來。有重要客人會來。爸爸說你們小時候感情很好,所以我想,你應該會很高興見到她。」
又是恩陽的字跡。奇怪,昨晚回來時,門上並沒有字條。
難道她起得比自己還早?客人?又是誰呢?
經過恩陽的房門,緊閉著,門縫裡並未透出燈光,想來應該沒有人。
餐桌上,早餐已經做好。四份蛋吐司,四杯溫鮮奶。李剛沒有吃,走進院子牽車。
恩陽的單車不見蹤影。所以她應該是出門了。
這麼早出門做什麼?又不是自己,在逃避那個家。
李剛騎著他的重機,在清晨的陽光裡奔馳。經過一條兩排住宅的小路時,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紮著馬尾,白衣黑裙,騎著單車,車後兩個大袋子。袋子裡滿滿都是報紙!
恩陽正挨家挨戶送報!
「怎麼?爸爸沒給她零用錢?這麼缺錢?」
李剛心裡想著。
一些晨跑的阿公阿媽們跑過去,看見她,都會親切地打招呼。
「早上看到那個妹妹,精神就好起來了.......」
李剛清楚地聽見兩位擦身而過的老人家這樣聊著。
「對啊,前一陣子不是兩三天沒來嗎?讓我都不想起床運動了......」
李剛不得不承認,恩陽穿著制服,帶著笑容,單車如飛的樣子,就像真夏的一陣涼風,十分清爽。
無暇研究她為什麼這樣拼命地賺錢,李剛油門一催,離開了小路。
李剛並沒有照恩陽說的,早點回家。回到家時,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
經過一天的疲累,李耀和明芬早已入睡,李則一早要上課,也先回房了。
客廳仍是一片漆黑,李剛經過客廳,往樓上走去。
他發現,原本沒有人住的,李則房間旁邊,角落的客房,從門縫裡透出燈光。
李剛好奇地走近,聽見房裡傳來恩陽熟悉的聲音。
「這房間我打掃過了,雖然不大,不過我盡量將它打掃得很乾淨。妳看窗外有漂亮的波斯菊,如果心情不好,看看它們又簡單又明亮的模樣,就會覺得太陽在對妳微笑......」
「嗯。」
另一陣陌生的聲音回答。
「我的房間在妳的對面,如果覺得無聊可以來找我。或者李則的房間就在妳旁邊,哥的房間在李則房間的旁邊......」
恩陽不厭其煩地對另一人介紹著。
「有什麼需要可以告訴我......不打擾妳休息了......明天,我派完報,我們可以一起去上學......」
恩陽道了聲晚安,打開房門,正面對著李剛。
李剛轉身要走。
「哥。」
恩陽喚住了他。
「開薇在裡面......」
恩陽輕輕地說。
這個名字,讓李剛愣了一下。
依稀記得,父親商場上的好友兼私底下的死黨酒友,段成章叔叔,他的女兒,不就叫段開薇?
李剛記得,很小的時候,段叔叔非常疼愛他,還送了他一支口琴。他很喜歡口琴的聲音,段叔叔常常吹口琴給他聽。
風一樣輕柔的聲音。
他還承諾過,要教李剛吹口琴。只是後來國中升學壓力大,段叔叔商場上忙,便少聯絡了。
怎麼段開薇會出現在他家?
「開薇會在這裡住下,你跟她聊聊吧。」
恩陽並未把門闔上,便離開了客房。
李剛對開薇的印象並不深刻。兩人小時候曾經玩在一起,不過也是很小的事了。
李剛輕輕推開房門。
「誰?」
坐在床沿的身影察覺來人連忙拭了拭臉頰,回過頭來。
她在擦淚,這麼一個小動作,李剛察覺了。
開薇有一頭烏黑而柔軟的過肩長髮。她的肌膚白皙,卻因為激烈的啜泣,而透著紅潤的血色含水的眼眶晶瑩微腫,看樣子哭得不輕。
這就叫做楚楚可憐嗎?李剛心裡,閃過這四個字。
「段叔叔......怎麼沒來?」
李剛不知道怎麼做開場,生澀著聲音問。
不料這一問,又觸動開薇的傷心弦。喉嚨一緊,開薇又哽咽了起來。
「妳......妳怎麼了?我說錯話了?」
李剛從沒面對過這樣的場面。女孩子哭,原來是件這麼令人手足無措的事。
「我爸媽車禍去世了......」
開薇哭得梨花帶淚。
「什......什麼時候的事?」
李剛覺得喉嚨梗住般,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
「上星期......趕到機場的途中......在高速公路上......」
開薇深吸了口氣,顫著聲音。
那麼,段叔叔,永遠也不能再聽見他悠揚的口琴聲了?
失去親人的痛楚,李剛也曾嚐過,所以開薇的心情,他很能明白。這種痛,不是哭號個一兩聲就可以解除的。
李剛轉身回房。
房間裡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開薇想,未來的路又何嘗不是如此?
拭去眼淚,她站起身,正想關門,李剛重新出現在她眼前。
「這是段叔叔給我的......」
他遞給開薇一支口琴。
「他曾答應我,要教我吹口琴。」
開薇接過李剛的口琴,原來,李剛是回房拿口琴去了。
銀亮的琴身上,鐫著「剛」字,表示,這是獨屬於李剛的。
「爸爸也送了我一支口琴......」
開薇抹抹臉,轉身,從行李中翻出一支一模一樣的口琴。
上面鐫著「薇」字,表示,這是獨屬於開薇的。
「吹口琴......我會......」
開薇止住了眼淚,微笑著。瞬間,回到那段曾經和父親合奏的記憶。
「那好,明天妳得教我......」
李剛想,這樣一來,除了自己能夠學會吹口琴,也能轉移開薇心中的傷悲。
「嗯,好啊......」
開薇神情不再像方才那樣哀傷,她凝視著李剛。
「我還會用口琴,吹自己的名字喔.......」
恩陽靜靜地站在門外,聽著李剛和開薇的對話。
其實,哥是很會安慰人的,他讓成天悲傷的開薇破涕為笑。
誰說他怪呢?只要他願意,他就是陽光。
趕跑開薇心中陰影的一道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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