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21╱更生日報╱第11版╱更生副刊╱李又青
祭拜外公雜想 ◎李又青
客家人老早就在元宵節過後，開始掃墓祭祖了，所以在我看來，由於外公是外省人，所以遲至清明節前才會祭拜外公，我是覺得晚了些，而且當天只有祭拜外公一個行程，所以格外印象深刻。在我八歲的時候，外公就已經去世，所以對於外公的印象非常模糊，只依稀記得他是高大挺拔、鐵崢崢的湖北大漢，除了聽長輩們的描述，能夠喚起一些記憶，清明祭祖這樣慎終追遠的日子，便是了解外公梗概的好機會。
趁著三月中旬，春暖花開的時節，少了春寒料峭冷颼颼的寒意，外婆敲定祭拜外公的日子，這幾天的話題便是圍繞在外公身上。手握馨香，對著納骨塔櫃位中的外公遺像祭拜，既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追想遙望的心情。從母親及外婆的口中得知，外公是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外省人，所以只記得幼年對於外公那濃烈的湖北口音，經常讓我聽得七葷八素，從沒聽過他說過甚麼話讓我聽懂或記得。
長得高大挺拔的外公，在大陸曾是個風光一時的軍官，當年隨著政府播遷來台，來到台灣後也在軍中瀟灑度過悠悠歲月，退役以後與外婆共同奮鬥，胼手胝足白手起家的歷程，由外婆口中娓娓述說道出，眉宇之間展露出驕傲與光采。然而外公豪爽、海派的個性，竟然不顧家人的勸阻，慷慨借給軍中袍澤一大筆的錢，而這些錢就像石沉大海般有去無回，再也沒有了任何音訊了，一時之間失去了辛苦賺來的錢，也頓時使外公失去了信心與瀟灑，就這麼窮極潦倒一輩子。晚年生了一場重病，癱瘓在病榻上，童年的印象僅只於此，過去的風光對照後來的落魄，這該教他如何接受呢？失去了生活中的重心、失去了人生的意義，外公的故事，不知何故在祭拜外公時，格外讓我想起曾經讀過白先勇《臺北人》那本書，好像在這一天就特別有一番感觸。
外公似乎和故事中的主角一樣，即使到了生命盡頭，仍然有著不願意放棄美好過去的情結，也有著不願意接受現在的心理，他一直處於過去與現在的掙扎之中，外公不苟言笑的表情是我的幼年記憶，究竟那是嚴肅的表情呢？還是「回憶太美，美到令人過度依賴而中毒」的落寞表情呢？還是他無法遠離痛苦的原因呢？《臺北人》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強烈地表現出「今昔對比」之感。著名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詩，寫在書的開頭，加深書中無限且深遠的感嘆。一群隨著戰亂來到陌生之地的臺北人，所面對的是過去與現在不斷的掙扎，「過去」象徵的是美好而理想的生活，而「現在」代表的則是現實中的醜陋而腐敗的現況，即使如此醜陋，卻無力抗拒，卻也毫無能力可以改變。這不正是外公一生的寫照嗎？
移民來台的人們，他們所承受的痛苦及困境，是我們所無法想像的，而現在台灣不只是有外省人，還有許多外籍勞工及外籍新娘，他們所面對的生活肯定是比我們來得辛苦，我們應該給予他們更多的關心及關懷，幫助他們面對生活的困難，成為真正的台灣人。
《臺北人》描寫了十四段不長的故事，各自分離且獨立的主角故事，卻似乎有著一條長長的線牽引著彼此，有著不一樣的過去，各自有著截然不同的故事，人生的遭遇更是大不相同，但他們都是從中國大陸移居台灣的這些新「台北人」；然而，他們卻都掙扎在過去與現在：曾於中國大陸擔任將軍創下彪炳的軍功，卻於台灣不為人所重，過去的風光早已不在；小時候和青梅竹馬訂婚或者學生時代擁有的愛情，都在移來台灣之後逐漸模糊，終至再也找尋不到，以往的幸福與快樂，卻都已成了一場夢。書中的各個主角，不但無法擺脫「過去」，更是不願意放棄「過去」，因為「過去」就是他們生命的意義，更是證明他們曾經活過的唯一證據。他們自欺欺人說服著自己「現在仍是過去」，努力讓自己能夠再次擁有人生的意義，卻只是一再的欺騙著自己，這些台北人，真是令人憐憫而且感嘆，與外公又有何異呢？
猶記得，剛開始被高中國文老師「逼」看此書時，一翻開，就先看見了《紅樓夢》中最出名的「好了歌」，我還不清楚此書引用「好了歌」的意義何在，但當我一讀完這本精彩的小說之後，我的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竟然就是「好了歌」，世上的所有人一生總是汲汲營營追求名與利，但卻無形之中失去了更多值得珍惜的東西，這些珍寶一旦失去了，也許就再也無法挽回，等到發現的時候，卻再也來不及了。此外，劉禹錫的「烏衣巷」一詩更能夠完全表達書中的「今昔之比」，「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是我們更能夠深入體會書中所要闡述的人生道理。《臺北人》書中一段段的小故事，看似只是敘述著主角的人生故事，但卻是當時社會千千萬萬的人生故事，沒有激烈的批評，也沒有強烈的感嘆，卻一點一滴將讀者拉進故事的深淵，讀者不知不覺地，進入作者所要述說的故事與情境之中，彷彿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角一般，一旦進入其中的情緒，就再也無法自拔了。
生活中，常常有許多事物值得我們留戀，美好的事情及快樂的瞬間，都值得我們細細回味，但人生不能一直活在過去，人生也不可能永遠美好，美麗的回憶能夠放在腦海中永遠保存，但它們不該成為人生的全部，我們應該珍惜每一個瞬間，把握每一分一秒，努力地使每一刻，都成為人生中最美麗的回憶，而不是一味的活在過去、追憶過去，若人生僅是如此，那麼過去美麗的回憶將成為阻擋人們進步的絆腳石。
人們是可以決定自己該過怎麼樣的人生，「時間」卻是人們永遠無法掌控的東西，無情的時間，永遠是不停歇的溜走，永遠不回頭的向前流去，人們既抓不住也看不見，不論你曾是叱吒風雲的將軍，或是平凡尋常的平民百姓，又或者是風華絕代的美女，到最後終究都是一樣，逃不過時間將青春摧殘，任時間一點一滴流去，任由臉上的皺紋一條一條出現，終究化為一堆骨灰，隨風飄散，時間是殘忍的，時間是無情的，我們不該留戀著過去的美好，不該希冀自己能夠抓住時間，因為我們永遠無法留住時間，但我們卻能夠把握時間，創造更多美好且珍貴的回憶。
祭拜外公的時候，我常偷偷瞄一瞄外婆的神情，想像她對於他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是怨懟呢？還是無悔呢？祭拜後的一整天，家人會圍攏在一起，聊一聊外公的行誼，這真是一個追想的日子。祭拜外公心情是複雜的，正如外婆那埋藏在心中的情緒一般，我與眾親人也曾想過窺探，但終究不敢多做揣想，畢竟該給外婆空間，也許外婆比任何人都還想念外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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