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看書,這是從小就培養起來的習慣。那時候沒有像現在這麽多的電視節目、沒有互聯網、沒有太多的零用錢可以逛購物中心和主題公園或者講電話;所以看書,變成童年和少年時代裏最大的享受。
那時候,因爲可以很專注,是實實在在地在追求知識,確實什麽書都看;只要是方塊字,連字典也不放過。我和同學們,有點閑錢的就到租書的小店借書,沒幾個錢的就打朋友的、或是朋友的哥哥姐姐們藏書的主意。不管是《灌籃高手》還是《射鵰英雄傳》,大家都乖乖排隊輪著看;而且看過了還可以再看。一個晚上,趕看二、三本小説也沒問題,做功課都不見得這麽勤勞;近視可不就是這樣造成的。
在記憶裏,最早看的長篇是徐速寫的一部小説,叫《印度王子與神猴》;後來又讀了他另一部膾炙人口的著作:《星星.月亮.太陽》;這些書都是姑姑們年輕時買的,後來出嫁了沒帶走而留下的一個寶藏,是我最早的閲讀啓蒙教育。當時還有一部看了賺人熱淚的書,書名好像叫《苦兒流浪記》,說的是一個小孩在其祖父去世后帶着猴子到處流浪耍猴戯爲生。在姑姑們留下的書裏,還有叫人熱血沸騰的抗日間諜小説,以及過期的文藝雜誌等。
那時候我和弟弟還常常看一種薄薄的中國六格漫畫,内容都是以古代的民間故事為藍本,並帶着警世意味。當然,說到漫畫,還是小學生的我就有機會接觸到黃玉郎或馬榮成的作品,也是薄薄的一冊,卻叫人看得愛不釋手。當時流行的日本少女漫畫則是跟著表姐們在看,不外是可愛的女主角怎樣憑著鍥而不捨得努力找到幸福的老掉牙故事。當然還有《小叮噹》和《老夫子》這些常青的漫畫,填補一些在童年和少年時代裏鬱悶的部分。直到上了中學后我才跟弟弟們一起看《七龍珠》、《天才小釣手》等其他日本漫畫。
那年代的小孩大概都在這樣的氛圍下長大。我們會認識金庸,不是因爲電視劇,也不是因爲電腦遊戲;岑凱倫的小説是一種禁忌--愛情在那年代還是被視爲會荼毒青少年的一種思想,即使是看小説,在父母面前還是偷偷摸摸的比較好。而我個人很喜歡三毛,那時她依然在世。我還記得,自己最早掏腰包收集的書就是三毛的作品,叫作《溫柔的夜》,乃是在會館的巡迴書展裏買的盜版書。那時候的盜版書,紙質之優可媲美正版書,一本才不到馬幣七塊錢。
當時,小鎮的巡迴書展對愛看書的人來説是件天大的事。像我一逛,就可以逛上整個上午。本來小鎮就沒幾家書店,有的話,也不過是文具店,可能在店裏擺了兩、三個架子,上面大多是應付考試的參考書,小部分是一些通俗小説和散文。那時候,中學的圖書館就是藏書最豐富的地方。在當時,最多學生借的中文書不外是武俠小説和衛斯理的科幻小説。爲了可以看書,我還當上了圖書管理員。
因爲真的很愛看書,在初中時,希望小鎮能夠成立一家公共圖書館。這願望在我快中學畢業時還真的實現了。開始的時候,舘裏沒什麽特別的中文藏書,直到後來有人捐贈了一批臺灣作家像是張曉風、廖玉蕙、余光中等人的散文詩作,以及一些翻譯的科幻小説和雜誌。由於圖書管理員不諳中文,這些中文書就全部排在最後一排書架上;很明顯地,沒有依照姓名編號,只是按照設計排在一起。那最後一排的書架,靠著最裏面角落的一道墻,黯淡的光線,從緊緊關上的窗戶悄悄跑進來,仿佛像是我這樣渴望看書的少年沒辦法被限制的閲讀欲望。
我還記得我在小鎮圖書館裏申請了一張借書証,証上的號碼顯示我是該舘的第七個辦借書証的人。當時的我很納悶:開了快一年的圖書館怎麽沒什麽人光顧?更被甭提那些角落裏的中文書了。會不會,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看那些書的人?也許因爲那裏的中文書不多,加上又不是什麽緊張刺激的小説,確實難以吸引大衆。而且在那時候,政府考試和課業至上的影子籠罩校園,課外的閲讀—尤其是中文,實在很難勾起青少年的興趣。很久以後當我再回去時,圖書館是變得熱鬧了,管理員也開始使用電腦,舘裏更加設了冷氣和孩童的閲讀角落。可是相對于其他圖書的增加和圖書館的擴展,中文書的數量卻還是那幾本,並且排在最偏僻的角落,看來真正來看中文書的人的確也沒幾個。
其實到了中學後期,興趣變得很廣泛。除了看書,還看電視、看電影。所以看書的次數和熱度就慢慢減退。轉眼上了中六,混進大學;背景自純樸的小鎮變成花花的都市。接下來科技的便利,通過互聯網,資訊娛樂垂手可得。科技的進步拉進了距離,眼界變寬了,説話變成熟了;但是奇怪,心裏老是不踏實。
後來想想,原因是容易分心。不像小時候,誘惑沒那麽多,專注看書就滿足一個少年的整個青春期。這就特別懷念那段單純看書的歲月。物質雖然匱乏,但是精神上特別飽滿,生命是充實的。而花花世界,還有把一切都變簡單的科技,在開始的時候也許會讓人覺得很新鮮,可是新鮮的事物太多,沒來得及經過篩選,加上變動速度之快,根本留不下印象;而科技終究只是單純娛樂而不是促進思考的工具。人漸漸變得懶惰,思想如一潭死水。果然三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
很久以後,在麻木的生活形式下,對逛街上網的活動不再那麽熱衷了,才又漸漸拾起書本。看書多半在睡前,不然就在廁所裏。認真說起來,幾個月裏在廁所裏看過的書倒比起前幾年的都要得多。對文字的熟悉感覺回來后,連念書作參考也比較認真。比方説讀一些學術文章,會一個段落一個段落慢慢看,每天都把一點一點的知識塞進腦袋;比起之前只是上網看無關痛癢的娛樂新聞好多了。的確,看娛樂新聞不怎麽需要費力氣,也不用細細咀嚼然後消化它的内容。
這使我想起剛上中學那做白日夢追星的年紀,每一期的《偶像》是我和姐妹淘一定購買的娛樂雜誌;購買的原因往往是爲了裏面的海報。當年我們的房間會貼上這些海報,就如現在的年輕人會在電腦熒幕上放上偶像的壁紙。可是若干年后,那些海報都塞進衣櫥裏當墊底的廢紙,而跟著海報一起陪我度過青澀歲月的娛樂雜誌早就不知道被丟到什麽地方去了。
但我倒是還保留着其他雜誌,像是《椰子屋》和《讀者文摘》。後者裏面許多感人的溫馨故事充滿啓發性,叫人對生命更積極;而文摘裏穿插的笑話則是心情變糟時的潤滑劑,煩惱往往隨著笑聲就煙消雲散。
除了買娛樂雜誌,自己也會省下零用錢買一些比較適合學生看的讀物,如:《少年周刊》(後來變成《少年月刊》)、《學海周刊》等。那時候總是興奮地期待每一期新鮮出爐的刊物,最大的原因是因爲自己開始投稿,希望打開周刊就見到自己的大名。同一陣子,爸爸曾訂閲《亞洲周刊》,我雖然對時事不怎麽興趣,但還是會把每期的《亞洲周刊》拿來看,最有興趣的欄目就是周刊后頁關於電影的評述和消息。
當然,說到閲讀,就不得不提起報紙。有記憶以來,家裏的大小成員,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餐桌前攝取精神糧食;所以看報紙的習慣是從小就培養起來,而且就是要看習慣了的同一家報紙。記得八十年代末《星洲》停辦,家裏的報紙換成另外一家,當時還真不能馬上習慣不同報紙的編排方式。後來《星洲》復刊,家裏馬上又訂囘《星洲》。我到了北馬上大學的時候,因爲大學宿舍沒提供中文報,一段時間不看報;但是至少周日早上一定會自己到校園外買報紙。可是北馬人大多看的是《光華》,不見得每家報攤都賣《星洲》。有一、兩次遲了,連報紙都買不到,心情懊惱得不行,總覺得那一天裏身體少了根筋; 原來看報紙也講感情。
搬到宿舍外后,和共住一屋的朋友合錢買報紙,也堅持要買自己看慣了的哪一家。之後免費的《太陽報》成了窮學生的最愛;隨之出現的免費電子報也是窮學生的福音,不過,首要條件是要有寬頻互聯網。但是,沒有經過手指翻閲的新聞,好像也就沒那麽有趣。尤其是上厠所的時候,若手上沒有報紙就覺得連排泄也變得不順暢。
除了看書和看報紙,看書的人怎麽會沒有字典?我記得念小學時,同學的字典都是淺青色封面、巴掌大的字典;就只有我的字典是橘色封面、像練習簿那般大小。因爲跟同學的不一樣,每次查生字時不能依照老師給的指示,非要自己查;覺得自己和同學就是格格不入。小孩子嘛,那時候最怕離群了,心裏常常納悶爸爸怎麽會買了一本和別人不一樣的字典給我。那多久以前的事了,連自己都快忘記;不過到現在我還是把那字典一直帶在身邊。字典頁面泛黃,破破爛爛的封面還是父親替我黏好的。
除了橘色中文字典,還有一本歷史更悠久的四角號碼字典,是當年爸爸姑姑們求學時用的。封面老早就不知所蹤,接下來的部首索引皺巴巴的,紙的邊緣不是像被火燒過了那樣:黃黃的一圈,就是卷起;倒是紙質還不錯,只在某幾頁紙的尾端因久折而破損了一些。這是我最喜歡的中文字典,我私下可是稱它為寶典;因爲舊字典詞彙更豐富,只是部首編排有少許不同,也沒有漢語拼音,更甭說是簡體字。雖然我不太會使用四角號碼字典,可是經過一番摸索大概也可以找到自己想得知的生字。另一本常看的字典是成語詞典,也是橘色封面。有事沒事的時候,我最喜歡捧著它看成語的出處和典故,那些成語後面的小故事,都可以叫我看個半天。個人總覺得,念字典比念參考書來得有趣。
可是別説看字典,現在的學生看的書,除了參考書,大概也沒其他了。科技的發達,印刷的字典早就落伍,學生拿的都是電子辭典。一部小小的電腦,集合各種語言的字典,成語、諺語、小遊戲、行事歷、計算功能等等,方便多了。加上網絡的便捷,我後來也習慣上網查生字和典故。不過,若談到查中文生字,即使上網也不見得就查得到。於是我倍加懷念我的四角號碼古董字典,因爲攜帶不易,它一直躺在老家的書櫥裏。
閲讀的範圍隨著年級長大、興趣方向而改變。就如我的工作的關係,須要看大量的關於建築、空間的書及相關工具書,逛書店時就會不自覺地往這些部門去。但心情需要放鬆時,會選擇“輕”且容易消化的書,如一些談旅遊和吃的書、或者繪本之類。那些看了會讓人思索良久的書,是需要把心情沉澱了、時間騰出來了,慢慢去看、去體會。另外因爲一些計劃,會對一些書籍產生興趣,如居家裝潢,蒔花荏草,烹調煮食之類。我是早已過了那種對看書“來者不拒”的年紀。現在想起來,那好像也算是少年裏做過的最瘋狂事情。可不是麽,那麽執著地持續閲讀啊,不管天昏地暗,現在可不一定做得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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