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高縣文教52期
從上課的第一天，我就發現他了，他真的很顯眼，顯眼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特別胖或瘦，也不是因為長相奇特，而是大家都穿了制服，他穿的全身黑，大家坐著上課，他攤在桌子上上課，下課時也常聽見他用不雅的話來「問候」同學。這是我第二次帶自然科任，經驗讓我知道我得先找出來每班的「大哥」、「大姐」，然後不管是用軟還是硬，要先收服他們，以後課上起來才會順利，而他，很明顯的，他就是我準備要收服的那位大哥。
收服策略開始。收服步驟採取先硬後軟的方式，先說明我的課堂規矩，不可以帶不屬於課堂的東西來科任教室，包含紙牌、掌上型電玩和小玩具，違者一律沒收並通知家長領回，我的語氣堅定，表情嚴肅，果然上課了幾次都沒有人帶東西來玩。
硬的講完，再來軟的，孩子想玩是天性，我先買個七巧板放在實驗展示桌上，果然沒東西玩的孩子們開始過來拼七巧板，小中(化名)也過來看了，但是他動了動手，發現拼不出想要的圖案，很快就放棄了，之後就再也不來玩了。好，沒關係，我再換，這次換成一個益智九連環那種道具，要把鐵圈從道具中拿出來再放回去，這次吸引小中的時間比較久了，小中在我的面前一直想要解出來，但試了多次仍然失敗，我跟小中說：「你下次寫習作時自己寫，不要抄別人的，我就敎你怎麼解。」小中看了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就離開了。
下次寫習作的時候，我特別觀察小中，沒想到原本都是等別人寫完才在抄的小中，竟然開始自己寫了，而且因為小中的學習成就較低，很多題目其實自己不會寫，就翻開課本一直找，給我改的時候，雖然需要訂正的地方很多，但我知道以小中的能力而言，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我趕快大力的在全班面前誇獎小中，但他仍是那副酷酷的表情，轉頭就拿著習作回位置上坐著，一句話都沒說。
我履行承諾，一下課馬上敎小中怎麼解那個鐵圈，小中認真的看著我示範了好幾次，果然自己也跟著解了出來，我本以為他會謝謝我，但他沒有，學會了，馬上就離開了，我才發現，小中似乎不容易和人交談交心。
本來以為會這樣一路順利的和他安靜地相處下去，但就在今天，小中違反了我的規定，帶了掌上型電玩在桌下偷玩，我發現了說要沒收，小中一臉倔強：「我收起來就好了。」班規是第一次上課就說明的了，我得說到做到以維持班級秩序，我伸手過去和他拿，他就是不交出，我沒說話，就只是把手伸在半空中等他把電玩拿給我，並用堅定無比的眼神盯著他看，透露出我絕對不會退縮的，僵持的氣氛瀰漫在整間教室，空氣凝結了幾分鐘，小中眼眶頓時起了霧，大聲地吼：「就跟你說我要收了啊!你他X的聽不懂啊!」接下來，是一連串的不雅語言來問候我和我的父母。
我打斷小中的吼叫，先請他嘴巴閉起帶著他的電玩到教室後方站立反省，等他冷靜一點再說，下課之後，其他同學都離開了，我叫他過來前面，沒有大聲斥責，反而很溫和的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怎麼情緒反應這麼大?有問題要跟老師說，不要用吼的。
小中哭了。
小中忍著不敢哭出聲，但眼淚完全止不住的一直掉，一直掉，等情緒平復後，他慢慢的才說：「這台電動是跟人家借的。」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怕電玩被我沒收了，回家同學會被父母罵，重義氣的他對同學無法交代，才一直堅持不肯交出，我跟小中講：「有事情要好好的講，老師會聽你講，不要只用罵的，知道嗎?但做錯事情還是要被處罰，你知道哪邊做錯了嗎?」最後事情在小中交來反省書和連續一星期打掃自然教室下落幕。
知道我願意聽他說話的小中，開始會主動來找我說話了，我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也知道他的興趣是打籃球，所以在班際籃球賽的時候，我特別跑下樓在烈日下幫他加油吶喊，籃球比賽結束後，本來他要衝過去用拳頭招呼那位出拐子害他跌倒的同學，被我攔下，我跟他說我們可以用念力「詛咒」他，像是詛咒他餐盒放在早餐店的桌上在忘記帶來學校，讓他不能吃午餐，小中忿忿不平的說：「這不夠狠，還要讓他的餐盒被別人拿走，讓他找不回來。」我又說：「最好餐盒剛好被校長撿走，然後全校廣播，請他來認領餐盒，讓他被全校認識。」小中笑著說：「去認領的時候還在校長面前跌倒。」，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越講越誇張，小中忘了要去揍人的這件事，那天，我和小中在陽光下笑的好開心。
之後上課，如果班上有點吵，他會幫我喊：「小聲一點啦!」，要上實驗課的時候，他會主動幫我發實驗器材給每一組，我們越來越無話不談。
小中對我感到信任，因此什麼都跑來跟我講，像是教務主任氣呼呼的問是誰把滅火器拿下來玩，玩到整個走廊都是白粉的時候，小中不講，直到主任走了才偷偷跟我說是小偉做的，而且只跟我一個人講。班上有人惡作劇把導師的杯子藏在廁所，小中也會跑來跟我說是誰藏的而不跟導師說。
時間好短，一個學期就這樣過了，小中畢業了，畢業後還是三天兩頭的往我的教室跑，和我聊天，我想，我應該已經成功的「收服」了小中這位「大哥」了。
我並不期望小中的課業能變成第一名，操行一級棒，只期盼他上國中後能夠信任老師和老師分享心事，能夠不用拳頭解決事情，我就很滿足了。
這次能成功的和小中當朋友，我想很重要的是聆聽，遇到孩子所做的不良事件，請給他機會，先聽孩子怎麼說再來下結論，而不是劈頭就罵，事出必有因，孩子常常只是尚未學會控制突發的情緒，脾氣來的快需要找到出口，因此罵了人、打了人，但本性並不是真的那麼壞到無可救藥。
還有，帶班最重要的就是帶心，學著和孩子交心，我常會和孩子講些自己發生的糗事，讓孩子覺得老師並不是高高在上的完美無缺，老師只是普通人，老師和你們都一樣，我們可以當朋友，你有事情跟老師講，老師會幫你處理。
我們常常忘了他們再壞，也只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如果能夠多點時間聆聽，多點注意觀察他喜歡什麼來投其所好，多點愛心耐心，發現他的優點長處並給予正面鼓勵，其實他們都還可以改，都還有走回正途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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