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寫的一篇紀念媽媽的文章，有點兒哀傷，可以不要看了)
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小說沒睡，聽到房門外媽媽走過的聲音，趕緊裝睡。
媽媽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我的睡臉；時間，就這樣靜止了一會兒。
後來，我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媽媽說：『我還以為你真的睡著了呢。』就回去睡了。
可是，媽媽，我好幸福喔。
大三，星期天上台北的時候，會順道繞到台大醫院看媽媽。
媽媽看起來很好，我拉把椅子坐在床邊，握著媽媽的右手晃啊晃的，也不說話，跟媽媽相視而笑。
我想她也覺得這樣很可愛，很好笑。
我覺得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跟我們說了，她的情況，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覺得這樣就好，媽媽，我就是坐在妳身邊陪妳，妳永遠是我的媽媽，Nomatter what。
不用擔心，不必無助，我是妳的小兒子，妳是我的媽媽，我們一起面對未來。
媽媽原來很討厭佛教，寧願捐錢給學校。
後來願意求菩?了，拜得很驚天動地。
台大醫院有個空中花園，推媽媽坐輪椅過去，媽媽就坐在輪椅上，
『南無～觀世音菩薩～』伏下去，起來；
『南無～觀世音菩薩～』伏下去，起來，這樣。
媽媽有了褥瘡。
後來，媽媽轉回省立醫院。
媽媽很乖。
硬皮症的關係，食不知味，也不太會餓。
「哼～都不吃東西。」
後來，二哥告訴我，媽媽很努力，
吃不下，就喝牛奶，喝了就吐，吐完了再喝。
媽生日的那天，正好要做檢查，禁食。
我們還是準備了一個小蛋榚，給媽媽慶生。
慶祝完了後，媽媽就把她那份蛋糕直接拿起來吃了。
『耶～耶～』
『什麼？』
「沒事。」
有一次，單獨跟媽媽一起。
「媽，如果可以的話，妳想去哪一國玩？」
媽媽瞟我一眼。
「我是說如果嘛～」
媽媽說話了，用她被呼吸管弄啞的聲音：
『嗯…法國，我想去法國。跟歐洲。」
「喔。」
『如果我有錢的話，我想給士捷五萬，給士偉五萬，給你十萬，給瑜蔓……廿萬。』
嗯，我知道，媽媽，我知道。
從來沒給媽媽知道我直銷到底做得怎樣，可是，媽媽，我知道，我會的。
那天夜裡，我剛從花蓮回來，妹妹說媽媽狀況不太對勁。
「妳建議我現在去一趟嗎？」
『……，嗯。』
「好。」
『我也去。』
「嗯。」
媽媽的精神有點兒恍惚，視線不太集中，手緩緩在空中揮晃加強語氣。
沒有五分鐘，我們親愛的媽媽趕人了：
『好了，現在很晚了，趕快回去，趕快回去。』
「嗯，那我明天再來。」
『嗯。』
「妹妹啊，謝謝妳要我來。」
『…，嗯。』
第二天，還沒起床，手機響了：『哥哥，太太不好了，趕快來……』，是看護。
省立醫院，爸在床邊。
媽媽已經昏迷，要不就進加護病房，可是，希望不大；要不，就回家。
『進加護病房，只是拖著而已，不是我們花不起這個錢，可是，沒什麼意義，沒有必要把大家都拖垮。』
「嗯。」
『妳跟媽媽說，我們，回--家。』爸爸也哽咽了。
我伏在媽媽耳畔，輕聲說：『媽媽，我們回家。』
媽媽的頭，好暖和。
坐救護車，一點都不好玩。
床板早已預備好了，就放在一樓樓梯底下。
救護車司機跟我們再確認一次：
『呼吸器拔掉後，人就走了喔～』
我點點頭，直視他眼神中的不孝。
我看著他拔掉呼吸器，看著媽媽張開口卻吸不到空氣，看著媽媽嘴唇微微痙攣，看著這一切停止。
佛號聲沒有停止，我也沒有停止，是媽媽的呼吸停止了。
停止了。
然後，媽媽變成了屍體。
那是夏天，第三天早上，我們一到媽媽的身邊，帷幕裡媽媽的嘴裡就吐出膿血，好多，好可怕，可是，那是媽媽。
爸爸一邊用厚厚的一疊五月花衛生紙擦去，一邊說：
『好了，好了，Teruko，不要激動，厚，妳要安心的去，厚，
啊跟佛祖去西方極樂世界聽經說法，厚，好了，好了，厚，不要激動。』
媽媽的骨灰罈是塔裡提供的，頂頭開口比較小。
火化師跟我們說脊椎裡的琺瑯就是吃藥。
沒有舍利子。
諾那精舍騙人。
本來想說有舍利子的話，我們一人帶一顆，天涯海角，帶著媽媽去。
後來覺得，沒有必要了。
最後放頭骨的時候，放不進去。
『很難得頭骨這麼完整耶，你們確定要把它敲碎放進去嗎？』
不孝。
我們才知道原來骨灰罈可以自己買。
媽媽，過橋喔。
晚上夢到媽媽在後面奶奶房間床上，
爸爸用繩子把媽媽折成阿鼻劍那樣方形的，
媽媽眼中只是不解，跟，
「你看，他把我弄成這樣啦」。
媽媽很乖。
後來，還有一天夢到媽媽：
大水過後，空曠的土地上一片泥濘。
湍急的河水裡滿是樹枝跟垃圾，把水弄成灰色的。
遠處泥水中飄來媽媽，閉目安詳。
可是，好臭。
想轉身落荒而逃，可是，那是媽媽。
可是，那是媽媽。
撥去水中及腰的雜物，掙扎著開路向前，要快。
俯身抱起媽媽的屍身，
抽噎。
不知道要走去哪裡，
不知道該怎麼辦，
放在二哥面前，
你看，媽媽變成這樣了啦～
結果，我什麼都不能做，
結果，我什麼都不能做，
仰頭，嚎啕大哭。
有一次到師姊那問事，
「我可不可以問我母親現在怎麼樣了？
她……去年過世了。」
『我們這裡沒有問這個的……
她身體不好，很難過，
要唸藥師經回向給她，
會比較舒服一點。』
回來後我生了菩薩半年的氣，不給祂們上香。
諮商老師問我，『對媽媽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沒有當面對她說『我愛妳』，雖然我知道她知道。」
『如果有機會，你會這樣跟她說嗎？』
「不會。可是我會用日文說。」
『你要現在試試嗎？』
「嗯，好。」
閉目。
(MaMa, A-i-shi-te-ru-yo!
A-i-shi-te-ru.
A-i-shi-te-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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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一下，還沒講完。』
(A-i-shi-te-ru.
A-i-shi-te-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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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以前常對我說：『四個小孩裏面，媽媽最愛你了。』
我會臉紅，可是，心裡卻很高興。
跟二哥提起這事，他說，媽媽也會跟他說一樣的話。
才怪，媽媽最愛的人是我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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