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 ── 黑白の夢
過去的記憶斑駁,錯了。
無法回去的時光是逐漸淡化的色彩。
無法刻劃的未來,才是絕望的黑白。
沒有影子相伴,光的耀眼不再完整。
黑子突然住院的消息,固然讓誠凜的大家十分緊張的跑來探望他,想說當初的檢查明明只要多休息就好了,怎麼隔天就到了要住院觀察,並且嚴重到要做手術的地步!?這讓人不擔憂都難。
只是當看到黑子神情自若地解釋自己的問題後,所有人才稍稍安下心來。
「只要把腦中壓迫到視力的腫瘤切除就不會有問題了,做個小手術而已,不會有危險的。」
平靜的說著一切都不會有事的的話語,想讓大家安心,就像他的父母一樣,想讓他安心。
他只是轉述母親對他講的話給大家聽而已,實際上如何自己心知肚明就好了,不需要再給別人更多操心。
因為,那也於事無補。
這樣的欺瞞對彼此都好,至少也給自己一絲渺茫的希望,讓他以為自己會沒事;讓他以為,一切都會好轉。
他會假裝不知情,直到他們接受或生命終曲為止。
看似漠視自己的狀況、放棄了求生的動力,其實並不盡然,他只是單純的渴望能夠留有更多和大家相處的時間,留下自己在大家生命裡的色彩,保留著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回憶。
讓他在想做的事情上,再多付出一點努力,不要讓絕望完全帶走一切,不要讓悲傷留給所有人。
現在,他只想把握每分每秒和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光。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會離開他們,消失在這世間的洪流中,這比起被人忽視的低存在感來說,要來的令人恐懼。
所以,他提出出院的提議,只是被一向支持他的母親給拒絕了,當下母親臉上的表情,他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如果把真相告訴所有人他的狀況其實很糟糕,那是不是每個人都會流露出悲傷痛苦的表情?這並不是他樂見的事情,所以他選擇默不作聲,默默地把握最後的時間。
只是待在醫院的日子比想像中的難熬,因為還在上課期間所以有很多時間是他獨自一人待在病房內,雖有更多的私人空間能夠把自己想看的書看完,但成天和書本為伍的日子,他總算感到厭煩了。
曾經某人總是喜歡干擾他看書,叫他不要整日當個書蟲會發霉之類的話,他也種是用冷漠的語調回敬對方該看點書長腦袋,但現在他倒是希望能夠丟下書本出去打籃球。
這種枯燥乏味的日子真的會把人逼瘋,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想念那環繞在他身邊的吵雜聲。
無奈地嘆口氣,閉上酸澀的眼放下手中的書稍作休息,自己眼黑的狀態越來越嚴重,只是他已經想不到除了看書自己還能幹麻,只好就這樣強撐下去。
窗外的涼風徐徐吹來,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導致他沒發現門外有人敲門的聲音。
來人輕聲地走到病床邊,撥弄黑子稍亂的瀏海,被人突然觸碰而猛然睜開雙眼,看清來人後黑子意外的叫喚此人。
「赤司君?紫原君?」偏著頭,不解這兩個人居然一起翹課從遙遠的京都和秋田來到東京:「你們怎麼來了?」
「聽說小黑生病了,特地來看你哦 ~」紫原依舊是抱著一堆零食邊吃邊講話的回答黑子的問題。
「身為前隊友又是隊長,前來關心不行?」赤司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尖銳的語調根本看不出是來關心病人的,但這種時候最好不要有太多意見。黑子乖順的點點頭。
「還好嗎?」稍微平復點心情,赤司放柔了語調問,雖然黑子不明白赤司到底在生什麼氣。
「嗯。」
「聽說情形不嚴重?」銳利的雙瞳,始終沉著一張臉的赤司,在問到黑子的身體狀況後四周的氣氛又下降了幾度,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黑子總覺得赤司好像知道些什麼,會出口問只是想從他口中得到確定的答案,或者別的?
「嗯,只要做手術就會好。」注視著那雙暗沉了幾分的雙色異瞳,黑子的回答依舊沒變,甚至對他們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沒事的,之後會回到球場上再和赤司君、紫原君你們打球的。」
「一定。」
室內空間瞬間沉默下來,只聽得到紫原嚼食零食的聲音,他撇了一眼身旁的赤司後看黑子臉上平靜的笑容,停下嚼食的動作,拿著未拆的美味棒戳了戳黑子的額頭。
「小黑是笨蛋 ~ 」被紫原莫名的罵了一聲笨蛋的黑子,帶著疑惑的目光摀著額頭,碰觸還留在自己額上的美味棒,紫原放開手,將美味棒留給黑子,還摸了摸口袋將一顆糖果餵給黑子吃。
「糖果甜甜的,心情會好一點哦 ~」說完,紫原丟下『出去外面等』的話離開,留下從一進門就有點奇怪的赤司和滿臉困惑的黑子。
兩人之間的氣氛僵到了一個極限,他倒是很少和赤司相處有棘手的感覺。
因為兩人興趣相雷同,本身也都是寡言的人,赤司偶爾會找他下棋或討論戰術,對他來說赤司的存在在他心裡是特別的,如果沒有他剛好出現在第四體育館;沒有一眼察覺他的能力,那他一定無法和所有人相遇、無法在他喜愛的籃球場上盡情打籃球。
所以,他很感謝他,將他視為崇拜的對象也不為過。
「哲也。」當黑子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沉默良久的赤司喚了他一聲,抬頭望向那雙漂亮的雙色異瞳,只見對方的手掌覆蓋在他的眼前,他的視野瞬間暗下來,從視力退化後他一直都不喜歡眼中一片黑的感覺,所以激起反抗的舉動想離開赤司的手。
「哲也。」赤司再次叫了他一聲,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叫喚他名字的底下蘊藏著想訴說卻不願意明講的弦外之音。
黑子是個聰明人,還算是了解赤司為人言行的人,對方的話偶爾固然難懂,但卻也淺顯易懂,從一進門就黑著一身氣息進來,只問了他兩個問題聽著他的回答必能看出端倪吧?
那些話,純粹是說給自己聽的。
想來會把事情調查好的赤司應該是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但聽到他只要動個手術就會好的傳言,帶著疑惑與興師問罪的心態前來,是想知道他本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狀況,還是被蒙在鼓裡。
是他,把話說太多了呢。無奈地笑了笑,只能說赤司君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他對他的崇敬又高了幾分呢。
「赤司君我……」
「我們,」打斷黑子未竟的話語,赤司覆蓋在他眼上的手傳來的熱度,以及不知該如何評斷心情的複雜語調,表示彼此對現狀感到困擾。
他不知道是否該戳破黑子的謊言,還是私心的想相信黑子口中所說的『沒事』,帶給彼此一絲的希望。
一絲還能改變命運的希望。
「我們除了球場上的關係,還是朋友對吧?」
瞠大雙目,黑子非常驚愕居然會聽到赤司問他說他們是不是『朋友』這種話,畢竟不管曾經他們感情再好,他也不覺得在赤司心裡會有『朋友』這一詞的需要。
是他把赤司君想的太冷酷了嗎?
感受到額上有相同的觸感,是赤司將額頭輕靠在他的額上:「哲也,我相信你會好起來,到時候再一起打球吧!可別以為贏了我就是勝利了。」
〝別贏了我,卻輸給了命運。〞
無聲的祈願。
原來向奇蹟『祈禱』的感覺是這麼無力、這麼令人不快,將一切掌控在手中的赤司征十郎,也有向命運低頭的一天啊?
他不需要無謂地確認,只要相信就夠了,相信這孩子所做的努力不會白費,就像他一直對他們所做的事情一樣,不是毫無意義的。
如果他有想放棄的心,那這次,就由他來斬斷他的絕望。
因為,光不能失去影子。
他們的那抹永不放棄、最重要的影子,才是使他們發光發熱的原因。
「嗯,到時在一起打球吧。」
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基於什麼心態答應赤司的承諾,只知道在這個人面前,他不可能會想放棄『希望』的。
感覺只要是這個人說的話,就絕對會實現。
所以他願意和他做交換,願意再做一點努力。
不會輸,也不想輸,不想離開所有人,不想。
抓著赤司的手中力道緊了幾分,看不到赤司臉上漾起淺淺的笑容,他離開黑子的額,手也從他眼前離開,在黑子接觸到外界的光的瞬間瞇起雙眼,赤司迅速轉身背對著他走到門邊。
「放棄一直都不是你的作風。」語畢,當手搭上門把,想了想最後還是丟下一句話:「我姑且幫你瞞著,等你想講的時候,就自己坦承吧。」隨著這段話的結束,赤司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後。
黑子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心中滿是無奈的呢喃:「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赤司君呢。」
天藍的雙眼,望著一望無際的窗外,攥緊小小的手掌。
還不到放棄的時候,是嗎……還有留給自己加油的空間,放棄才真的什麼都沒了,某人曾經是這麼說過的吧。帶著笑意閉上眼。
窗外的風吹動髮絲,撩撥起內心那道終將熄滅的小火,助長它成為燎原大火。
☪☪
當赤司一走出病房,待在外頭許久的紫原猛然將赤司攬進懷裡,在紫原龐大的軀體中赤司沒有掙扎,只是悶悶地問突然把他抱住的紫原。
「敦,你在幹嘛?」
「安慰小赤。」紫原低啞的說,將下顎輕靠在赤司頭上。
「…………」
「我知道喔 ~ 小赤現在很難過,需要安慰。」
「……別說笑了敦。」感受到赤司輕輕推開他的力道,紫原懷抱住他的力量緊了緊,像是要把跟他相比瘦小許多的身板骨給揉碎,但赤司很清楚對方不會這麼做的,反而此刻……
他很需要這份真實感的『擁抱』。
但他並不會承認自己內心裡的軟弱,絕不。
相信了解這點的紫原也很明白,所以他才會在赤司出來的那一刻抱住他。
「那 ~ 我現在很難過,想要小赤陪在我身邊。」紫原輕柔的說,紫色的雙瞳也盪漾著淡淡憂傷,雖然以前他跟黑子時常意見不合的吵架,但實際上他們的關係十分好。
小黑是個好人,也很善良,選擇隱瞞他們只是為了不想看到大家眼中的悲傷,所以他們也不願再他面前露出難過的表情。
就像黑子想留下美好的回憶給他們一樣,他們也想給他無憂的記憶。
「就這樣,抱著小赤感受到小赤傳來的體溫很溫暖,同時也……」未完的話,彼此心知肚明。
附耳緊靠在紫原的胸膛,聆聽著強而有力平穩的心跳聲,令人感到安心。
歛下銳利的雙瞳,從中蘊含著絲絲難解的情感,是無奈、是悲傷、是不捨、是遺憾……
再過不久,那個人的聲音和那個人存在的身影,也許……就會消失。
這跟對方薄弱的存在感不一樣,而是真的……會到他們無法觸及、光無法照耀的地方,一個人。
手緊緊抓著紫原的衣服,閉上眼,沉靜在紫原溫暖的懷裡,無聲地在心裡……
一同相信,奇蹟的出現。
☪☪
醫院外頭,一個綠髮少年坐在一旁看著人來人往的病人及家屬,像似在沉思又像是在發呆,口袋裡頓時傳來手機的震動拉回他的神智,低頭看了一眼。
『沒和哲也說這間醫院是你家的,裝作不知情也無所謂,哲也的個性就是不想讓人操心。』
『也別把詳情告訴涼太和桃井,他們知道了會很麻煩,何況哲也應該不想讓大輝知道,什麼都別做,暗中觀察他的狀況,有什麼事告訴我。』
充滿命令式的赤司征十郎口吻的簡訊,綠間皺著眉目闔上手機,心不在焉地喝著手中的紅豆湯。
當知道黑子送進他家的醫院後,進而了解黑子的狀況,在完全明白黑子根本不是沒事的時候,內心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悸動著,苦澀的悶濁感,讓他當下不知該如何是好,等他回過神他已經把消息傳給赤司,赤司也只丟了一句他要來東京就結束了對話。
綠間自認自己和水瓶座的黑子不合,尤其理念不一的時候,還有他那張看不出情緒漠然的臉孔會使他煩躁。
可是和黑子相處的這段不長不短的國中時期,不得不承認曾經他們很快樂,因為有黑子在,他是連結『奇蹟世代』最重要的第六人。
絕不是討厭,反而……
「小真!」高尾的聲音赫然打斷綠間的思緒,在不遠處就能看到黑髮少年正對他招手。
「…………」撇了一眼被行人行注目禮丟盡臉的高尾,綠間板著一張臭臉想和他劃清界線,可是對方正一步一步的往他方向跑來。
「小真!不要裝作沒聽到啊!」高尾小跑步跑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冷漠的臉,異常大膽的輕捏綠間的臉頰。
「………高尾,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頭上冒出不爽的青筋,卻也異常反常的沒把他的手給打掉。
「當然不是。」高尾衝著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後,蹲下身環抱住他的腰。
「………你這又是在幹嘛?」頂著眾人閒言閒語好奇的目光,理當是要一腳把這塊黏皮糖給踹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就是不想、不想失去傳遞過來的溫度。
「小真如果難過的話,我的胸膛可以給你靠的哦!」
意外,或者該說刻意?高尾也是知道黑子情形的人,因為是他陪高尾來看上禮拜扭傷的腳複診,順道查了下黑子的病例,就是在那時候知曉的。
當下他應該隱瞞,但他卻沒這麼做,是因為在他身邊的人是高尾?因為發生了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事情,所以高尾在身邊感到安心想要依賴?
不可能的,不過是個高尾,一定是他在恍神才會被高尾知道,一定。
「……也不想想現在是誰在我懷裡。」
「哈哈!也是。」傻傻地笑了笑,環著他腰的手加深了幾度力道,輕柔卻也心疼的表情掛在臉上。
「麻 ~ 我是認真的,小真。」撫著綠間的背上下游移,好似在安撫嬰孩般的輕拍著:「小真的溫柔我可是很清楚的,就算你在我面前表現得脆弱一點也沒關係。」
沉默地看著高尾的黑髮和他閃爍著擔憂的眼眸,剛剛在內心裡的堅持鬆動了,他果然是在不知不覺間向高尾撒嬌嗎?
無奈地嘆口氣:「少自大了,高尾。」
聽到高尾愉悅卻有點沉悶的笑聲,忍不住牽住對方環在他身後的手,任由他抱著,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在乎了。
如果人活著只將注意力放在那些渺小的細節事物上,那只會失去更寬廣的天空。
仰著頭,望向那片藍白廣闊的天,翠綠執意的瞳眸第一次露出模糊不清、不切實際的幻想……
想將那片充滿希望的藍白,烙印在內心深處,讓他可以一直、一直相陪到永遠。
一同在心裡,向奇蹟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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