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瑀】
十多年來不斷有人告訴我:放棄吧!這樣的治療對她也是辛苦,只要放手不管,她就會自己離開了!但有天我問女兒說:妳覺得活著很快樂嗎?她抬起飄邈著氣息,認真的小臉蛋說:媽媽,我很快樂,我喜歡活著!
幸福 隨手可得
我的前半生,無疑是一帆風順的。按部就班完成學業、結婚、生下一女、一男兩個伶俐貼心的孩子,別人總是投以艷羨眼光:妳真好命啊!然而命運之神將幸與不幸的兩張牌握在手中,何時已經悄悄換了手,我,渾然不知…。
民國82年春天,我們傾全家的愛,迎接這個有點意外,卻仍充滿期待的小生命—我最小的女兒,欣宜。她跟哥哥姊姊差了10多歲,正因如此,她一出生就是全家捧在掌心的寶,為了專心照顧她,我結束安親班穩定的事業,成為全職的家庭主婦兼褓母。
因為堅持餵母乳,欣宜不但長得白白壯壯,聰明靈巧的模樣,更是人見人愛,我常想:她真是來造福我們的小天使,為這個家帶來了多少歡笑。原以為人生的幸福指數又往上攀升了,沒料到,當她日漸長大,卻漸漸奪走我的笑、奪去全家原有的歡愉,週遭親友對我的眼光,也從欣羨,變成指指點點。
噩夢 悄然臨門
欣宜10個月大時,被檢驗出有極端複雜的「側畸症合併複雜先天性心臟病」,她看似健康的小小身軀裡,內臟全部是反位的,沒有脾臟,加上肺動脈狹窄、全肺靜脈回流異常、單一心房、單一心室、心內膜墊缺損、房室閉鎖不全…。這是民國82年的冬天,在心導管檢驗室的門口,醫師叨叨絮絮的說明欣宜的病情,除了對醫學專有名詞的茫然、我有著更多對生命的茫然,怎麼可能?怎麼叫人相信,總是活蹦亂跳的她,身體裡有這麼複雜的秘密,我好想立刻打開她的小胸膛看看,告訴醫生:一定是你們看錯了,你們跟我開玩笑,不可能的…。還沒來得及極力否認這一切,急救的鈴聲石破天驚:剛做完心導管檢查的欣宜突然停止呼吸,血壓急劇下降、四肢冰冷、紅潤的皮膚變成了紫色…急救!她被推進加護病房,我被擋在冰冷的門外,那一刻,我僵硬的身體像被釘在病房門口,動彈不得、反抗不得,那一條寂靜的長廊,霜降了!
我一向認為,患有複雜先天性心臟病的病童會不會活下去,是上帝的事,如何救,是父母與醫生的事。許多人認為把他救活,對小孩、家人都很痛苦,其實我們何嘗知道,那小小的生命怎麼想?--台大心臟外科主治醫師 張重義
欣宜昏迷了3天才醒過來,當我終於可以進去看她的時候,第一眼,才第一眼,我心就碎了,昨天還在腿邊撒嬌的小女兒,現在全身插滿管子,身體扭曲,間歇性的抽搐著,病床上,她好像變的好小好小,似乎只有巴掌這麼大,那些殘忍的管線變的好醒目、好巨大,將她緊緊勒住,也綑綁著我與她的命運。
我問醫師,不是只做個心導管的檢查,怎麼欣宜瞬間變成了這樣,醫師沒有太多說明,只淡淡的說,心導管是侵入性的檢查,對心臟病童來說本來就有風險,況且,欣宜是如此複雜的心臟病兒。我像個無處申訴的母親,啞口無言,不忍、不甘的心情還沒收拾好,急救鈴聲,又呼嘯而起!
生命 如履薄冰
在加護病房的欣宜,病情反覆惡化,幾次急救無效,發出病危通知,如果不立刻動手術,有絕對的生命危險。動什麼手術?要多久?有沒有風險?我有滿腹的恐懼與疑問,偏偏這時她爸爸長駐高雄工作,我一個人,如何有勇氣簽下手術同意書?我告訴醫師: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必須等孩子的爸爸回來,才能決定,不料,那位心臟外科的總醫師竟拋給我一句:「妳自己要生這種小孩,心裡就要早做準備,還拖拖拉拉。」就這樣一句話,讓我毫無預警的跌進冰冷、絕望的深淵,好害怕,好孤單,好自責,是啊,我為什麼把欣宜生成這樣呢?我又何嘗願意如此?而您作為一位醫師,又何其忍心對一個惶恐無助的母親,吐出這樣的利刃,一刀,砍進我已然淌血的心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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